林照冷笑,别人她管不了,也不想管,她偏不能接受。
要怪只怪王爷运气不好,和她这个疯子捆绑在一起。
虽则让林照住进了王府,仲熙仍然派人去压了风头,此外,林照又和他说可以去话本摊子看看。
他虽不解,却也让人照办,直到仲熙向梁泽要话本子时,见他一脸难言色,仲熙才觉出什么不对来。
在仲熙眼神威压下,梁泽低头不敢再对上视线,默默将搜集的其中一本《香车》递了上去。
一见这名字仲熙额角青筋跳了跳,他试着掀开来看,一页页下去直让他火冒三丈,书页翻得哗哗响,他啪一声摁在桌案上。
“写的什么淫段!梁泽,去将所有相关类似的都给本王收缴销毁,谁再敢写这种东西,直接扔进牢里!”
“是!”
王爷发火实在不常见,梁泽瑟瑟发抖,慌乱退下。
仲熙心里像堵了一口气,在大厅里来回走动,要有半刻钟后,他盯着桌案上的话本子神色复杂。
脑子里时而映入香艳画面,白花花的,呼吸交缠,膝盖上泛了红,眼眸含水带媚,香腮粉嫩挂泪,红唇微肿……
一股热血来得猝不及防,仲熙抿唇,甩袖将话本扫落在地,扬长而去。
高载海办事效率极高,日常用品妥当后,又遣了个丫鬟过来,名叫翠羽。
有个词,眉如翠羽。
林照来了兴致,将人叫到跟前,却见翠羽姑娘额前整齐的刘海儿发。
“你这名字有趣,可是眉如翠羽,故而此名?”
翠羽来到王府有两年,府中何时有过姑娘进来。原都稀奇得很,后来得知是名声不好的林照,别的丫鬟又皆不愿意来,翠羽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当丫鬟的,伺候谁不是伺候呢。
不曾料是如此好看的姑娘。
翠羽不由多看了两眼,心里讶着,世上怎会有如此好颜色的姑娘。
仅是与那桃花眸子对上,都只觉得浑身酥软。她甚至觉得王爷喜欢上,带进府中再正常不过。
她垂下眼睛,不敢再好意思看,“奴才不知,似乎并没有此意。”
林照目光在她五官上走了个来回,单眼皮,小朱唇,左颊有梨涡。
不是打眼的长相。
“可否将额前头发撩起来,让我看看你的眉毛?”
翠羽怔了瞬,愣愣点头,手掌将头发捋上去。
林照眼前亮了亮,眉毛确乎好看。
弯弯两则,几乎没有外长,很是整洁。
“你跟我过来一下。”语气有些急,带点儿郑重,翠羽整理了下头发,连忙跟上。
林照走到寝间,来到梳妆台,上前帮她重新撩起头发,让她看铜镜中的自己,有些激动道:“你瞧瞧,你不留刘海儿发更俊俏些,翠羽翠羽,这么好看的眉毛不露出来实在是太可惜了。”
翠羽如何也没想到这位林姑娘如此急切是为了这种事。
不过,当她在铜镜中第一次认真地观察自己的眉毛,她竟有些羞涩。她辨不出什么好看不好看,她知道自己长得普通,也已经接受事实。
真的……好看吗?
林照再清楚不过翠羽的心思,在妆奁中翻翻找找,也没寻到一个适合别发的簪饰。
她无奈将匣子合上,“你的眉毛很干净,长短、曲度都很适合你,你若信我,可以试着露出眉毛来。”
翠羽答应,一时红了面皮,不知为何,她打心里是信的。
林照笑笑,“我不吃人。”
但见翠羽双颊更加红粉了些。
“罢了,你可知王爷在哪个院子?”
这个翠羽自是晓得,府中布局她早已刻在脑子里。
“姑娘所在之处,在府中较为偏僻,落于东角儿的偏园,而王爷在主园的数竹轩。”
林照尚且没有心思实施她的计划,勾引人是不难,青楼那些年耳濡目染,她手到擒来。但她现在还没有收拾好自己,虽然高载海送了些衣服和首饰给她,但衣服不够鲜艳,首饰样式也不是她惯用的,再三思索,她还是要自己买一些。
是以林照堵到要出门的仲熙,直接了当说出来自己的需求。
“王爷,我想去买点儿东西,奈何现在没钱,你可以给我点儿钱么?就当我欠你的。”
仲熙皱眉,“府中不够?”
林照摇摇头,低声道了句:“女子私用品。”
府外,马车已经就位,梁泽已经探头了两次。林照正对着恰巧捕捉到,看来是有急事,她看了眼仲熙,没有说话。
自六年前他的父母双双去世后,府中的确缺少女子用品。
仲熙离她两步远,目光淡淡扫过她,换了身湖蓝色的衣裙,未施粉黛,不知怎地,视线掠过红唇,他停了一息,尔后不动声色错开。
“不必,王府还是能够多养一人,你直接与高载海说便可。”
林照行礼,“谢过王爷。”
仲熙又看她一眼,转身离去。
为避免前脚走后脚跟的尴尬局面,林照是在午后出的府。
她一出现,整个街道似乎都静了一瞬,林照佯作不知,径自走入成衣铺。
林照目标明确,拿了两件成衣,又拿了一匹水红色的布,叫了声略有呆滞的伙计结账,一旁翠羽拿过东西,两人来也快去也快,铺子里一干人等都尚且没有反应过来。
她们二人没有乘坐马车,本是想买了就走的,然出了店铺林照晃眼间看到话本摊子。
于是,林照招呼翠羽先行回去,“拿着东西劳累,翠羽,你先回去吧,我想再去另一个铺子看看。”
“这怎么行,姑娘,我陪你一起吧。”
翠羽眼睛都不敢乱看,整个人无措地站着,四周仿若有无数只要吃人的眼睛盯着她们,她怎么敢让林照一人在这儿?
“你在这儿抱着这些东西来回逛,不仅人累,还只能引来更多目光,两头不讨好的事咱不干。”
听此翠羽两手将东西抱得更紧,“那,那咱们明日再来?”
林照无奈,直接轻推她肩膀,“别担心,我脸皮子厚的很,我很快回去,如果我回去能够喝上热茶就更好了。”
翠羽被推着走了两步,手上都是东西,实在是有些麻烦,她道:“好,那我给你泡上热茶等你。”
第5章
林照提醒仲熙后,并不知他有没有放在心上,仲熙亦没有告知她后续情况。
以前在青楼里妈妈时常拿些秽|书春图让来琢磨,是以她是能想象个大概的,必然要多香艳有多香艳,只是这会儿看到话本摊子她也想看看到底怎一个写法。
话本摊位前坐着个半白须的老头,眼神迷瞪,似乎泛困,见林照朝摊位来霎时精神起来。
“小娘子要来买些什么?”
林照是没想到这人不认识她,暗自想着要是知道她就是话本子里的女主人翁,那又该是怎样的精彩。
她将摆放的话本子大致浏览,并没有格外贴切的书名。
“可有王爷和卖豆腐花的寡妇的本子?”
那人一愣,忽而慌张起来,连忙摆手。
“没有没有,真的已经没了!全部都收走了。”
林照挑眉,竟是如此速度。
旁侧的泥塑摊子上,环春楼六姑娘正在闲逛,她看中一个巴掌大小的男泥娃,拿在手中端详一番正待付钱,抬眼间余光瞥见什么熟悉身影。
这一侧目,六姑娘手中的泥娃险些没拿稳掉落,她仔细瞧了两眼,忙将泥娃放回,三步并作两步过到话本摊位。
“四,四姐?”
林照浑身一僵,她很久没有听过有人叫她这个数字。
视线一转,她看到眼前眼角红红的姑娘。
六年未见,容貌长开了,杏眸小朱唇,鼻尖有颗小黑痣。
林照舒展笑意,声音很轻,“秋秋。”
只一声,石秋眼眶一酸,眼泪禁不住滑落,她拿指抹去,唇角噙着笑,换了称呼,柔柔回应:“阿照。”
久未相见,二人相携前去茶馆小坐。
话本摊子主人看着两人背影后知后觉,那姑娘媚得有点像卖豆腐花的寡妇啊,猛然间他激灵一下,罢了罢了,莫要多管闲事。
临窗的雅座,以屏风为遮。
石秋神经紧绷,这种风流韵事,一早就传到青楼勾栏。
环春楼姑娘们都是用的花名,她们这批姑娘用的数字,故而林照的原名甚少有人知晓,石秋亦是。今早石秋得知时甚为震惊,联想昨夜三姑娘说疑似看到林照,石秋心里是又慌又酸涩。
“要不要换个独间儿?”
林照笑她,“你还不了解我么?”
怎能不了解?
石秋三岁入环春楼,当时第一个见到的就是同岁的林照,一直到十三岁,二人相处十年,情同姐妹。
一想到往事,石秋悲喜交加,热泪逐渐盈眶,她不敢多哭的,哭红肿了,到时候妈妈问起来麻烦。
“你倒是惯会拨动我心绪,惹我哭泣!”
她娇嗔瞪着。
林照看着心里熨帖,又是良多感慨。
要说林照在这世上唯一有所牵挂的,也就是眼前哭鼻子的姑娘了。
“怎么还是那么爱哭啊?都已经是半个花魁了,却一点长进也没有。”林照说着,将胳膊探过去给她抹泪。
石秋圆睁眼,小脸涨红,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你,你知道了?”
“随便一打听就知道了。”
林照没在意,人在青楼里,哪里能做到真正的出淤泥而不染,相反,多少是心疼的。
石秋粉面如霞。
虽然二人已经很久没见,但奇怪的是石秋依然感觉倍感亲切,仿佛她们不过分别于昨日,那种油然而生的信赖感和依赖感在见到她时显现。
石秋心里藏了事,这会儿见了她便想吐露出来,小着声音气儿道:“阿照,你愿意听我讲么?”
林照看着她水漉漉的不安闪动的大眼睛,心里既欣慰又犯愁,这姑娘怎么还是一副好欺负的小白兔样子?
“自然是愿意的。”
石秋手指捏着衣摆,鼓足勇气道:“我15岁长了水痘,梳笼日便一推再推,足足推了一整年。阿照你不知道,我当时好希望自己可以毁容,这样就不用接客了。可我那会儿忽然就想起你来,如果你没走,得知我的想法定是要骂我的,哪里能为了别人选择自残?”
“可你也说,凡事要我自己衡量才是对的。我想了两日,偶而看着镜中自己长满了水痘的脸,实在是可怖,只这几天我都受不了不敢照镜子,更别说毁容后。再想即便毁容后妈妈也不一定能放我,或许让我转做个粗使丫鬟使唤,再进一步,即便放我出去,我又能做什么,我性子软,这些年只学会了如何伺候男人。总之呢,两日后我想通了,既已身在其中,又无可避免,何不笑着接受呢,我想着努力往上爬上一爬,当个花魁,就可以自己掌握更多选择的权利了。”
她的眼角挂了泪花,顿住不说话了,定定看着林照。
林照心疼,捏捏她的脸颊安慰:“你的选择没有错。”
怎么都没有错。
活着本就是一件难事。
石秋将眼泪憋了回去,想到什么,咧了个笑,“阿照,我想我是幸运的。梳笼夜我遇见一个贵人,他很温柔,也很贴心。”
石秋有些不好意思,低下了头,“他,他还包了我,每月固定给妈妈钱,所以三年来我就只有他一个客人。但他其实很少来,就像在花钱供我,免我再去接客。有时我也很疑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会看上我,我。”
林照看她反应微讶,抿唇试探问:“你对他有好感?”
被戳中心事的石秋头更低,脸颊烫得厉害,她细若蚊蝇道:“好似是有些。”
下一瞬她又染上哭腔,“我,我知道我这样不对,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喜欢上恩客的青楼女子大多是不幸的,像她们这种人,就要冷心冷情才活得畅快。
石秋是真的信任她,六年后第一次见面便和她说了这么多,林照放在心里。
“若真有兴趣,下次试探一番对方,或是直接问个清楚。哪里在这里自己为难自己呢?”
石秋点着脑袋。
林照忽而紧着眉心,想起一事,问道:“那个人……还在吗?你捡来的那个。”
“元期?在的,三年前换了个屋子,不在原来街北了。”提起元期,石秋心情好些,说来二人也有几日未见,今日本想去找他的。
元期是六年前石秋在环春楼后巷捡到的,当时浑身伤痕,昏迷不醒,石秋何时见过这等场面,慌张着叫来林照,一起给送进医馆。
元期此人无家可归,无亲人可系,自说是从人贩子手中所逃。
此番说辞正中石秋心中隐痛,她自身便是被家人所卖,一来二去见他可怜,动了恻隐之心。
林照是不看好石秋说在外帮他找个小房子暂住照顾他,只是后来林照娘亲以命换她自由,她不知后续。
“他现在还是靠你养?”
石秋再度红脸,“没有呀。他,他比我挣得多。”
林照听此不由动了动放在桌上的手,正要问什么却被石秋握住手。
“总是说我来了,你呢?你离开后去哪儿了?怎的一封信都不愿寄给我?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林照眼见她的两眼又要红,忙道:“再遇是好事,不能再哭了。”
石秋点着头,扯抹笑来。
“那你和我说说。”
不过从一个虎穴到了另一个狼窝。
林照嘲弄,半开玩笑道:“说起来也是巧,咱俩姐妹皆要与那人贩子交往一通。半道被个中年妇女买去做媳妇,结果那家儿子在山上被狼吃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顺理成章当了六年的寡妇。”
她说得轻描淡写,可实际苦楚多少又是一说。
人贩子石秋见识过,现在想想都是害怕,而寡妇也不好当,更别说是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