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同母所出,又有嫡庶之分,平日里陆婉儿与这几个兄弟姊妹交集却是不多,他们见了面,也仅是有理有矩地称呼一声二姐姐好而已。
而今天,姨娘周氏兴致很好,颇有了点儿当家女主的样子,笑语盈盈间与在座宾客相谈甚欢。陆婉儿想,平日里好似与母亲一样安静的性子,可到底与母亲是不一样的,母亲是真正慵懒疏离,而这姨娘周氏以前许只是安守本分而已。
这样看来,今天的主角儿倒也不一定是姐姐了。
比陆婉儿大一岁的哥哥和同岁的弟弟,虽说年纪都不算大,可早一点相看到合适女子,提前定下个婚约,也是不错的。
明里生辰局,实则相亲局,着实是有些好笑。陆婉儿倒也不觉得有什么难过,就是有些兴致索然,意兴阑珊罢了。
这边儿巴不得所有人都不要记起自己,那边偏偏不遂人愿。
这不,以布匹生意起家的陈家二姨娘,问起了陆家二小姐的情况,她有一儿子比陆婉儿大上个两岁,年纪上还挺登对,而且这陈家姨娘,貌似挺看中二小姐这沉默寡言的性情,倘若儿子娶回家去,她这做婆婆的就可以任何事都自己做了主去。
眼瞧着,这陈家姨娘与周氏聊得起劲,好像这门亲事马上就能定下来的样子,陆婉儿实在忍不了这群人的聒噪和虚伪,她咳嗽几声,借口有些胸闷头疼,从宴会上退了出来。
爬到老朋友身上尺度最宽的那根枝干,躺下来仰望着天空。陆婉儿想自己若是个男儿身该是多好,就不用困在这小小一方庭院中了,可以像少年儿郎那般洒脱自在,像空中飞过的那些雀鸟,天高远阔,去看山河锦绣,景色非常。说不定也可以入仕途,立于朝堂之上,心怀天下百姓。
总之,不像现在这般,只能在一场宴席上任凭他人挑选。
想到这里,陆婉儿有些灰心。若自己是个男儿身,父亲说不定都不会再娶,母亲也或许不会郁郁寡欢,思虑成疾,现在那宴席上坐在正中的,还是那个会纵容着自己的娘亲,是那个说不定会悄悄帮儿子相看别家姑娘的娘亲......
树叶不知何时,被风吹的轻声作响。
一只纸糊的纸鸢,不晓得从哪里飞了进来,落在了更高一些的树冠上。
就在她踮起脚尖,马上要把这只不速之客抓下来的时候,姨娘又叫人来请了,说是宴席马上要开始了。
的确,今天生辰宴的主角儿还是不能缺席的,最起码开席之时一定要在,这可以让宾客们理所当然地端杯举箸,顺利进入宴会下一个宾主尽欢的环节。
“你去帮我找一根长些的竹竿来!我要把这只纸鸢抓下来,就同你去!”
陆婉儿向来人,难得耍起了二小姐的脾气。
不知是谁家小子,做了这么大一只纸鸢,既然飞到这个院子里来了,就理应归我所有了。陆婉儿执着地等来竹竿,把纸鸢拿到手中后仔细端详,这做工倒真是不赖,今天也总算是有了件值得高兴的事儿。
攀爬之中,裙摆处被弄得明显有些褶皱,可再往宴会上去的陆二小姐并不甚在意。
相看环节告一段落,可怜地姐姐一直都没能逃过各种才艺展示的繁琐。随着陆婉儿回到宴会厅,才解救了这位不急不躁的大小姐,众人进入用餐环节。
“话说,今天这鱼滋味真是不错,鲜美极了!”
“那是当然,今天一大早从湖里捞上来,就着人送了来,胜在新鲜。”......
若是卖鱼的老陈,这个时候也在场,听到富家夫人、千金们的这番赞美,还是会挺自豪的吧。
心中惦念着厅外纸鸢,陆婉儿随意吃了几口,就给不远处的岳沐舒递了个眼色,示意她一同离席。出得宴会厅,看到纸鸢的岳沐舒吃了一惊,“咦?这纸鸢怎会在你这里?”。
陆婉儿同是吃了一惊,生怕被人认领回去道:“你认得这纸鸢的来历?”
“当然!这是半个月前,我家大哥哥特意去街上买了材料,自己动手做的啊!只是,我只见过半成品,没想到做完还挺精致。可,到底是怎么到了你手上的?”
“嗯?快说,你今天什么时候见过我大哥哥了?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岳沐舒又开启了喋喋不休地发问模式。
“原来是这样啊,这是你大哥哥的纸鸢?那你等会儿走的时候带回去还给他吧!这是我刚刚从院子里那颗樟树上捡来的。不知从何处飞来,也不知是何人的。”
陆婉儿简单解释了一下,却解释的很清楚。
“算啦!算啦!今天是你生辰,我就替大哥哥做主,将这纸鸢送你做生辰礼啦!想来大哥哥也不会在意地,况且说不定这就是大哥哥为你做的呢!”岳沐舒一脸狡黠的表情打趣道。
听岳沐舒这么说,陆婉儿倒一点儿都不会觉得尴尬,自己也着实喜欢这纸鸢,管他是谁的呢,只要不是本人来讨,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占为己有,反正上面也没写谁的名字。
“走走走!后院儿地方大些,我们去放放看,能不能让纸鸢再飞起来。”这样一拍即合的事俩人向来十分默契。带着纸鸢和好友,陆婉儿觉得自己的脚步都欢快许多。
不得不说,这纸鸢不仅长得精致,也十分轻盈就飞了起来,这高度可以看到大半个洪州城景色了吧?陆婉儿内心羡慕着。虽说另一头的线,是抓在一个人手里,可起码它能飞起来,能看到放风筝的人看不到的景致……
生在富人家,衣食无忧的千金小姐,或许不该这般贪心,生出这样地妄念。
而至于相亲宴,哦,不!是生辰宴。什么时候结束的,陆婉儿就不甚关心和了解了。应该是姨娘差人来请岳沐舒回去的时候吧。
第4章 何来人间惊鸿客
有些妄念,一旦生出,便如同着了魔般,在脑子里肆意疯涨。
长到这么大,陆婉儿同姐姐能出陆府大门的次数算是屈指可数,读书识字,练琴画画,府里是没人阻拦的,一身才艺的小姐,才是更受欢迎的富家小姐。
才情艳艳,容貌秀美,家世名门,嫁妆丰厚……这样的女子,何愁寻不到良配。这洪州城能称得上这样的闺阁女子,也确是不多;就算是世家千金,也大都是些中人之姿罢了,若再论起才情,便是更少了。
可姐姐,就是这少有的一位。
说起来,婉儿内心里是心疼姐姐的。作为陆府长女,自小被要求的就比旁人要多,而姐姐也向来是不让父亲失望地。她还记得小时候,常常想去缠着姐姐与她一同到院子里抓蝴蝶,可父亲却是不许,因为请了先生来教琴,时间不可荒废。
同是陆府女儿,姐姐向来连玩耍地自由都没有。
婉儿虽也是要学的,但总是可以偷个懒、耍个赖,众人也会习以为常,不甚苛责。好像姐姐才是陆府的脸面,只要姐姐出色了,其他人倒也是不用这么辛苦。
可婉儿甚少听见姐姐抱怨,也甚少看到姐姐反抗,只有一回偷偷听到姐姐在房间抽泣,却也不知到底是为何原由,许是其他人都并未发现过,姐姐连哭声都很安静。
说到妄念,姐姐是比自己更亏的。
书上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书上说,“山河锦绣,金戈铁马,猎猎无疆”。
书上还说,“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这些都是书上说的,到底何人才有能幸见之?
沐舒说,她家兄长常在城中行走,归家之时常会带些最近洪州城里十分流行的吃食与玩意儿给她。有一种糯米做的糕点,油炸之后裹上糖霜,外酥里嫩,甜糯可口,甚是美味;还有一种汤,又酸又辣,味道虽有些重,却甚是开胃;还有一种竹哨,灌上些水后吹,起来声音清脆;还有,他们经常与别家同龄男丁聚在一起泛舟,听戏……
瞧,仅是这洪州城,就有许多不曾见识过地,至于那书上所说就更遥不可及了。
原先母亲在时,自己和姐姐尚有机会跟随母亲一起出门访客。现如今,已都是曾经罢了。陆婉儿,突然心里生出个大胆的想法,带姐姐一起悄悄出门,去洪州城里看个热闹,被展览了一天的姐姐,是不是比自己更渴望这门外的自由呢?
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说服姐姐,也不知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去又回来,更不知出去后会不会有所差池和意外。可陆婉儿从来都是个不喜瞻前顾后的性子,她决定去问一问姐姐。
已是月上枝头,也不知姐姐睡了没。借着月色,陆婉儿独自一人悄悄来到姐姐院子里,看到房门闭着,可烛光还亮。轻轻敲了敲门,果然姐姐还没睡,应声开门让婉儿进得屋里,看被子一头微蜷地样子,姐姐刚刚应是正斜躺在床上看书。
见到妹妹前来,长姐心下柔软;一母同胞,自是比旁人要亲近地多。虽脸上早已掩不住疲惫,可睡意却半点也无;今日自己不轻松,妹妹的生辰宴也是不轻松吧,母亲离开时日虽已不短,可平日里常常发呆地婉儿,许是还在难以言说的悲痛之中。
思及此,姐姐拉过妹妹的手,让其一同半躺到床上来,像母亲一样双臂环抱着婉儿,却不知该对她说些什么,亦不知该怎样安慰。
“姐姐,今天来人这么多,你累不累?”倒是婉儿先开了口。
“嗯,有一点儿……在后厅坐了一整天,坐得腰痛。”姐姐连对婉儿说累,都是一副温柔浅笑的样子。婉儿想,姐姐当真才是这世间最温柔美好的女子。
“姐姐,我今天在院子里捡到一只纸鸢,还跟岳沐舒一起去院子后面放纸鸢了,它飞起来了,飞的很高。我就在想,如果我们也能像纸鸢那样飞起来就好了!姐姐,你想去外面看看吗?”
“嗯,姐姐也想啊!只是,我们这个年纪,出门地机会应该是越来越少了。闺阁女子,不宜多在外面抛头露面,恐惹闲言是非,父亲会不高兴的。”
突然提到了父亲,陆婉儿有点生起气来!她挣脱姐姐臂弯从床上坐起来道:“姐姐已经什么都做的很好了,出个门而已,只是逛逛就回,如果父亲生气,那就不要让他知晓便是!”
“原来,你想出门?那你容姐姐想想,这两天怎么带你出去可好?”陆婉儿着实没想到,自己还没开始劝说呢,姐姐倒是先答应了下来。是不是,因为娘亲不在了,长姐想要像母亲那样宠着自己。想到这里,婉儿鼻子有点酸,差点掉下泪来。
“姐姐,我今天想跟你睡。”陆婉儿觉得自己的心也柔软起来,她复又靠进姐姐怀里,一副撒娇地模样说道。
“好!那我去把灯吹灭,我们一起睡。“这还是第一次,婉儿和姐姐靠的那么近,也是第一次和姐姐一起睡,姐姐身上味道香香地,可真好闻……
次日清晨,等陆婉儿醒来之时姐姐早已梳洗打扮好。待看到她醒来,把早早让丫环小翠拿来的换洗衣衫递给婉儿。又等婉儿换好衣裳,洗漱过后,亲自帮婉儿梳了头,编了好看的发辫,还取了两朵自己匣里地珠花给她戴在头上。
陆婉儿觉得,心里因为母亲离开而空了的那一小块儿地方,好像被姐姐填起来了。
傍晚时分,姐姐又差人让婉儿去她那里吃晚饭。姐姐说,过几天舅母生辰,她已经跟爹爹说好要带婉儿一起去一趟,到时就晚回来一会儿,俩人可以在城里逛一逛。
婉儿高兴不已,能和姐姐正大光明地出门这件事对她来说,确实有些出乎意料地顺利。
几天时间,一晃而过,去舅舅家的行程也正式兑现。临出门前,父亲象征性嘱咐姐姐几句,又命人把送给舅母的贺礼搬到车里,姐妹俩同乘一辆马车,从城西向城东方向驶去。行至观月街,繁华有种扑面而来地感觉,陆婉儿开始按耐不住内心雀跃,央求姐姐下车到前面围满了人的那个摊贩前,买些吃食解解馋。
姐姐拗不过她,便让车夫停了车,却是不准婉儿下车,只给了车夫些散碎银子,让车夫去买些回来。但也向妹妹解释道,熙熙攘攘之人太多,赴宴之前弄脏衣衫可是不妙,耐心等到赴宴归来,定让婉儿下车去好好逛逛。
虽心有遗憾,婉儿却也懂得姐姐说的道理,今天宴会肯定来人众多,陆家小姐们的干净优雅还是要保持的。
掀起车帘往外张望,眼巴巴看着车夫在前面排队之时,一道修长的身影进入了视野。
“姐姐,你快看,外面那个男子,长得好生俊朗!”
说完回头看自家姐姐,陆婉儿却发现姐姐的脸好似有些红了。是害羞了吗?可车外之人明明看不到车内,而且那人只是长得确实好看些,其他倒也没什么吧,所有想法只在心里快速转了一圈,便又转头向车窗外望去。
眼瞧见那俊逸公子带着一个小厮,往街边酒楼走了去。陆婉儿又转回头,学着一副老成的口吻,像说戏文一般忍不住逗了下自家姐姐:“真是有如书上写的,陌上温如玉,公子世无双啊!姐姐,像你这么美的人儿,一定会嫁给这般如意郎君的,倘若你与那位俊俏公子站在一起,定是人人见了都会夸赞一句,真是般配极了的一对璧人啊!”
说完还调皮的向姐姐抛了个媚眼儿,果真逗得姐姐笑起来。
俩人的笑声,好似瞬间带走了姐姐那丝少女地羞涩,也带回了车夫买来的吃食。
第5章 别时容易见时难
有种玄而又玄的说法是,一对男女,如果一天之内能相遇三次,便是命中注定,缘分匪浅。第一次是偶然,第二次是必然,第三次就是那命定之数。
可事实却,也不尽然。
马车终于抵达舅舅家,今天宾客并不是很多,许是舅舅不想因为自家夫人生辰,而搞得沸沸扬扬,只有一些近亲之人在内宅席开两桌而已,家中也未见有过多花哨地装饰。
姐姐与陆婉儿先是拜见了舅舅,又向舅母道过福,便与舅舅家表姐一起说些三姐妹之间的私房话儿。中午时分,准时开席,陆婉儿才惊讶地看到了街上偶遇的那位俊俏公子。个子颇高的翩翩少年郎好像换了一袭宝蓝色衣衫,与舅舅坐于一桌,十分谦逊恭敬地样子。
悄悄问及表姐方才知晓,那是舅母的侄儿,前几日刚从河南道远行而来,看望自家姑母的温家二公子,温彦行。年方一十七岁,比表姐和姐姐她们还年长个两岁。
这位表哥不仅身姿挺拔,容貌俊秀,还满腹经纶,才华艳艳呢!听闻写得一手好文章。别看年纪尚轻,可早已算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青年男子典范了。
这位表哥,可是经常被各亲朋故友的家中长辈拿来夸赞,和与自家子弟对比,用来打击、激励自家后辈成长的对象。说来,此次这位表哥也是行游至江南,顺道来拜访姑母的,而并非特意前来探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