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表姐把自家二表哥夸到天上去了,陆婉儿心中倒有点鄙夷,看到表姐眼睛里的光,又看身边姐姐有点脸红的模样,她有点想不清楚,为什么到了适婚年龄的女子,那么容易害羞,那么欣赏一个有才情的男子,不过就是外表长得好看了些,另外占了身为男子地便宜,见多识广些罢了。
想到这里,陆婉儿又侧过脸来,打量了那位温家公子一眼。
原来不只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碰上这般佳公子,也会让女子们“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啊!
倘若,姐姐与这位温公子,俩人能够相见甚欢,情投意合;舅母又能做个媒,两方父母又能高兴应下这门亲事,那倒也算是佳偶天成。姐姐从此得遇良人,觅得终身幸福。婚后这二人郎才女貌,琴瑟和鸣,生出的小孩又是粉雕玉琢,聪慧可爱地紧。
“哎呀,这样想来,当真是一段佳话啊!”陆婉儿一边吃着东西,一边脑补着这样一出完美爱情的戏码。这男女主角,反倒是不知道自己被安排的如此恰当明白。
与众人用过午膳,又与舅母、表姐闲叙些家常,姐姐便拉着婉儿向她们道了别。陆婉儿早已把之前的戏文忘在了脑后,甚至连戏中的温公子也忘在那饭桌之上,以至于他什么时候跟舅舅去的书房就更没在意了。
只因终于可以与姐姐一同上街了,这样的欢欣雀跃已经占据整个内心,无暇再顾其他。
午后的洪州城,少了很多挑担卖菜的商贩,可仍旧热闹非凡。
街道上人来熙往,不乏卖小吃的摊子,卖拨浪鼓、竹蜻蜓等小玩意儿的手艺人,还有些街头变戏法地,街角算命地,街边卖布匹、首饰和胭脂水粉的商铺,甚至还有服饰与样貌明显不同于本地的外来旅者,不晓得是来通商买卖,还是单纯来此游历。
再往前走,城中最繁华地段上,不仅有颇具盛名的洪德酒楼,也有陆府专营瓷器的店铺。陆家洪州窑,属烧造青瓷的六大名窑之一。据说已传承数百年之久,烧制出的瓷器不仅在当地名门望族中颇受欢迎,每年更是会有部分瓷器被送往都城,深受朝中一些权贵喜爱。
平时家中生意都由父亲与叔伯们打理,可能家中弟弟们也会有所涉猎,而至于陆婉儿与姐姐,身为女子又长于内宅,倒是极少关注到这些。
因而,当婉儿与姐姐走过陆记店铺时,不由得往里多看了几眼。
这经商一事,除了商品的生产工艺与水平,还有陈列与出售,都是有很多讲究的,看起来倒好像还是蛮有趣的。以前,也见过母亲协助父亲核对些账目什么的,家中生意所需工人与伙计众多,母亲倒是对管人方面比较擅长,至于其他方面却也是参与地比较少了。
穿过城中这条主街,过一座桥,沿着这条内河往左边拐一个弯,众多规模不大的小店才映入眼前。店铺场地有限,很多店家就在店里做些吃食,把桌椅板凳摆在店前一小片空地上。
陆婉儿终于看到了岳沐舒描绘的那些吃食,白糖糕、鸡汤小馄饨、香酥饼、甜豆花儿……还有很多叫不上名字,也没有招牌的小店,看的陆婉儿口水直流,一副完全不记得自己刚刚用过午膳地样子。
姐姐用力拉也拉不住,这全然顾不得形象的陆家二小姐,索性摇头笑了笑,随她去了,只是脚步上也加快许多,紧跟在婉儿身后。
“老板,来两碗馄饨!”陆婉儿大方替姐姐也点了吃食,看老板还在做,就嘱咐姐姐在坐在这里等她,她要去前面再看看还有些什么,买了就回来跟姐姐汇合。
“那你记得,千万不要跑远了啊!”姐姐有些不放心地叮嘱道。
“知道!我马上就回来吃馄饨……”说着,陆婉儿已经往前面快走没影了。
“咦?这里这么多人,是卖什么的?”顺着人群往前挤,陆婉儿仗着自己身材娇小,特别想钻到前面看一看。怎奈何体重太轻,人也单薄,被后面人一撞,眼看整个人就要往前跌扑过去!还来不及反应,就感觉自己被一双手臂给接住,扶了起来。
脚底堪堪站稳,便急忙像前面地人道谢。
“不客气!你是刚刚在姑姑家宴会上,跟表妹一起的小表妹吧!”温彦行笑着说。
陆婉儿这才看清对方“啊,你是温家表哥!真的是太巧了!这里人实在太多!前面到底是卖什么,连表哥也在这里排队?”
“这里是卖些肉脯、干粮还有些特产之类。我刚巧来要买些吃食,准备明日一早离开洪州带在路上备用。小表妹要买些什么?我帮你一起买了吧。”
这温家表哥不仅人长得标致,声音也好听,斯文有礼地跟容貌挺般配。陆婉儿想,果真老天爷是偏心地,给了长相还给个子,这都不够,还给才华给声音,总之可以把所有的幸运与优点,全放一个人身上......
想到这里,陆婉儿突然想起来,姐姐还在馄饨摊前等着自己呢。于是,陆家二小姐突然就端庄起来,再次向温家表哥福身道了谢,说道:“既然是卖干粮的,我就不必买了,婉儿向表哥就此道别!希望表哥明天路途顺利!”
温彦行看着前一秒还古灵精怪地小表妹,下一秒就一本正经起来,不由觉得好笑,看着陆婉儿离开不远后,又恢复了往旁边人群里钻的那股子机灵劲儿,便又忍不住笑了笑。
离开这波人群,在旁边不远的店铺里买了些可带回府里的零食。怕耽搁太久,姐姐会担心,婉儿便回转头去与姐姐汇合。
冒着热气的馄饨刚端上桌不久,姐姐温和娴雅的坐在桌前,还未动筷。看到婉儿笑嘻嘻地拎着几个纸包跑回来,又忍不住提醒她走慢一点儿,不要摔跤。她却不知,此时的姐姐就是陆婉儿心里的光,是她不顾一切要奔赴回来寻找的人。
而刚刚再一次遇到的温公子,又已经被陆婉儿抛却在了脑后。
这一日之内,由偶然到必然,又到传说中命中注定的三次相遇,也只是相遇而已,貌似并未曾真的相识。至少,姐姐与这位温公子之间,不止是连句话都没搭上,哪怕一个眼神的交集都没有。
陆婉儿也不会想到,再见这个颇得上天眷顾的温家公子,那就已是十年以后的事了。她更不会想到,与这个人有天定缘分的其实是她自己。
第6章 年少不知深情事
说到底,陆婉儿并不是一个无法无天的女孩子,她会顾忌身边人感受,内心也十分敏感。所以,即便是父亲不许随意出门的时候,她也没有做出爬墙偷偷外出等逾矩地举动,即便是难得与姐姐一起上了街,她亦不会独自一个人,做些让姐姐担忧或不知所措的事。
虽然向往自由,虽对男子关注之事也感兴趣,可在日常分寸上,却是清醒而理智的。
吃完东西,婉儿乖巧地跟着姐姐坐上了归家的马车,姐姐却不知何时手里多了几卷画作,纸张平平,就是作画常见的宣纸而已,而看那墨色与气味该是近几天地新作。
眼瞧着姐姐看的入迷,还有些面露温柔之色,陆婉儿没忍住开口询问,“这是哪位大家的画作?姐姐这么喜欢?”。姐姐笑了笑,顺手把画作卷起来收到身旁,才道:“不是什么名家作的,就是一个好友新近所绘,送与我欣赏一二。”
看姐姐不愿细答,陆婉儿便也没有继续相问,况且这作画的才情自己好像也着实有的不多,但那卷起来的画作上落款“怀山”二字,倒是让她瞧见地很是清晰,想来该是位男子的字吧。
回到家中,看姐姐爱惜地把那些画作收在了书桌旁,心下便知,这画作是姐姐心中所好。只是,姐姐何时拿到的这些,婉儿就不知晓了。姐姐向来才情出众,喜欢笔墨纸砚的那些东西再正常不过了,因此陆婉儿也未作太多他想。
两人带着舅母给姨娘的回礼,去周氏院里打了招呼。毕竟父亲名义上没说,可事实上这管家的权利已然都交在这位周姨娘手里,而姨娘生的两位弟弟,平日里除了读书,也都已开始跟随父亲学习打理家中生意了。
尚未到府中晚膳时间,周姨娘正在院子里陪她的那位小女儿嬉戏,画面温馨而幸福,奶奶糯糯的女娃娃,一边喊着娘亲,一边笑得咯咯作响,声音也是软萌动听。陆婉儿与姐姐看到地就是这样一幅美好的画面,以至于后来的很长时间,陆婉儿对周姨娘都无法产生敌意,她也不过是一个疼爱自己孩子的母亲而已,又能有多少坏心思呢?
小女娃见到两位姐姐前来,依然像以前一样,停下了追逐娘亲的脚步,稚嫩地向两位姐姐打招呼“大姐姐好!二姐姐好!”模样乖巧极了!惹得陆婉儿忍不住拿出些街上买的零嘴塞到这个小妹妹手上。
而周姨娘,也依然对这两位嫡出地小姐客气有佳,说了些劳烦你们舅母惦记之类的客套话。
回到自己屋里,陆婉儿偏巧听见了府里丫环小翠和另一个丫环,在院子里聊天的声音。许是觉得二小姐年纪尚小,平时也不大苛责于人,两人便没顾忌那么多,往日在其他人那里,可不会这样明目张胆的地说些府里主子们的事。
“那日在姨娘屋里做事,听见老爷跟姨娘说,大小姐的婚事可以早点张罗了,刺史府大公子不日就要成亲,而这二公子年纪不过比大公子小了一岁,虽说是府上姨娘所出,却听闻为人机敏,也深得刺史大人喜爱,听闻这位姨娘还挺中意我们家大小姐,倘若小姐嫁过去,也是极般配地。”
“是啊,是啊,像大小姐这样的出身,嫁妆丰厚,嫁到官老爷家也是受欢迎的,况且我们小姐长相也好,又有才情,嫁给那二公子,确实是相配的......”
听得两位丫环,叽叽喳喳地表达些心中所想,陆婉儿倒也觉得,这府中丫环算有见识的,虽说见识不深,可这些浅显地都分析的不错。只是,不晓得姐姐知不知道这些,又对父亲在这件事上的安排,会有怎样地想法。
想来,姐姐这么淡然的性子,也会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吧。
至少,陆婉儿自己就从没想过将来要嫁一户怎样的人家,嫁一个怎样的人。对外面的公子、少爷们知之甚少,只是偶尔听府上下人们说说,谁家与谁家结了亲,如何门当户对之类的八卦之言,确实很少听父亲和母亲在她与姐姐面前提及这些。
但,父亲对姐姐的婚事十分在意这件事,还是众所周知,有迹可循的。
晚膳过后,陆婉儿又觉无聊,便又想往姐姐屋里跑。许是这两天与姐姐突然亲近起来,让婉儿心里有了想要更多时间与姐姐在一起的念头。今天能去城里走上一圈,也多亏姐姐守诺,顺顺利利地来去了这一趟。
可到了姐姐院里,看到姐姐房门开着却没有什么声响;待她走进屋子,却看到姐姐正对着今天带回来的那些画发呆。甚至无知无觉到,连自己屋里进了人都不知道,这心事已经有的特别明显了。
直到陆婉儿,从桌上倒了杯茶水,端到姐姐面前,看话的人方才回转过神来。
“婉儿,你怎么来了?!”姐姐接过茶水,拉着妹妹的手,又换上了一副温柔疼爱的表情。
“姐姐,这是为何事烦忧?是父亲安排的亲事吗?”
“那婉儿觉得,姐姐应该嫁给一个怎样的人?”姐姐不答反问。
“这个,婉儿不知道。但我想一定要嫁一个真心待姐姐的人。”
“是啊!所嫁良人不过’真心‘二字,可父亲哪管这些……”姐姐无奈的应了一句,便不想再跟婉儿说这件糟心地事,连桌上的画也在说话间收了起来。
婉儿第一次知道,姐姐对自己亲事原来是这样不得已的态度,她有些难过起来。以前是心疼姐姐要学那么多东西,时时刻刻都要做好陆家的大小姐,不得松懈;而现在,是心疼母亲过世了,姐姐这些难以言说的女儿家心事,竟连一个可以抱怨和求得安慰之人也没有。
可倘若母亲活着,又知晓女儿对自己亲事不情不愿,她又能做的了主吗?又该多么歉疚和无奈......
“姐姐,你有自己心仪的人吗?”陆婉儿忍不住还是想问。
“婉儿,我们不谈这些了,姐姐没事的,你放心。”姐姐依然没有正面回答妹妹的问题,依然想要结束这个话题,许是意识到自己不该在妹妹面前,流露出这些不好的情绪。
妹妹还没到为这些事烦心的年纪,正处在年少不知深情事,无忧无虑不相思的时光,难得又美好,不该被破坏。
控制好情绪,又与妹妹说了些别的话,姐姐便催促婉儿早些回去。出门一天,回去洗漱一番,安心休息。
陆婉儿辞别姐姐回到自己房里,及至深夜也未能入睡。因为,她知道了姐姐内心里并不喜欢父亲安排的亲事。也知道了姐姐想嫁给一个真心相待之人;知道现如今这件事迫在眉睫,姐姐却心存着不甘与隐忍。
不论父亲选定的那人优秀与否,姐姐要嫁给一个陌生之人,以后要面对的可能是官宦之家地勾心斗角,可能是嫡庶之间地争权夺利。要与一个不相熟更妄谈信任的人,一起面对那些机关算尽,蝇营狗苟,驱去复还的琐事;思及此,这门亲事就的确让人无法产生期待。
而且,如果姐姐已有了心仪之人,那这门亲事定下来,于姐姐而言大概就是痛苦和绝望了。
虽从未想过自己的亲事如何,可眼下念及姐姐,陆婉儿突然十分忧心起来。加之后面几日又常看到发呆的姐姐后,这种忧心也越发沉重了。
陆婉儿甚至想过,能否从周姨娘那里想想法子,让她与父亲好好说说,作罢了这门亲事。可这条路根本行不通,连看起来不谙世事的婉儿都能想明白,在这件事上,最终影响结果的只有父亲一人而已。
第7章 不负韶华且行之
就在陆婉儿又陷入每天爬到树上发呆的轮回中时,岳沐舒又来了。
叽叽喳喳地本性是不会变的,何况并未相隔太久时间。而这次,陆婉儿在其众多的眉飞色舞里,注意到了一件特别的事。
因岳家生意涉猎甚广,也会做些瓷器买卖之类与陆家相似的行当,只是规模上与专做瓷器的陆家不可比拟,但这行业里地消息还是知晓及时的。
岳沐舒说:“听闻都城有贵人想在洪州定制一批贵重青瓷,想来你们陆家是势在必得了,你父亲近段时间是不是经常不在府上?那么过几天城里有个聚会,要不要同我一起去看看?”
“你知道,我家大哥哥最近和谁很是亲近吗?就是那个陈家姨娘的儿子,也不知道大哥哥是怎么了,以前从未见他与什么人结交这么频繁过,这些日子总是外出去找这陈家公子,还被父亲责备一通,说他若与那些纨绔一般,喜欢上了风月之事,就要打断他的腿……”
就是这样一个,说过就忘的性子。岳沐舒已经完全忘记了当日陆婉儿生辰,宴席归家之后,跟自家哥哥喋喋不休地说了那些,陈家姨娘向陆府周姨娘打听陆婉儿,想要结亲之事。还说了陆婉儿在院子里捡到一只纸鸢,她看到是大哥哥前些日子做的,便自作主张送给婉儿,不许她还了,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