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小食店——朽月十五
时间:2022-04-13 06:57:46

  等祝陈愿抱着洗好的竹木盘出去,送菜的伙计已经走了,只有叶大娘坐在那里。
  洗干净手后,两人坐在小矮凳上择菜,贺家送来的菜很新鲜,祝陈愿挑拣着眼前的菜,芹芽、蒌蒿、萝卜、韭黄等,一样都没有少。
  “叶大娘,刚才我还没发现,今日你带的春幡甚是鲜艳呢。”
  祝陈愿偶然间抬头,瞥见叶大娘发髻上簪戴的赤红梅花,将手里地摘掉菜根的蒌蒿放到木盘里,顺势起了个话题。
  时下人都爱花,早先春幡还指的春旗,现下倒是指代的簪花。
  叶大娘手上动作不停,脸却笑得跟一朵花皱起来似的,“不过是院里的红梅要掉光了,还剩下几朵,摘下来插在头上应应景。
  我一老媪戴着也就图一乐,不如小娘子你头上的好看,我瞧着新奇着呢,比面花行儿做得还标志呢。”
  她嘴上的好话就跟不要钱一样,倒也不全是奉承,大半都是真心话。
  祝陈愿当真是她见过顶好的小娘子,从来没见过哪个小娘子既能识文断字,会算账,还有一身好厨艺。长得也十分标志,笑起来就让人觉得舒服。
  “是我阿娘做的,立春没有我喜欢的木樨,她给我绣了几朵。”
  立春得戴春幡,陈欢早早给她备下了做好的簪花,祝陈愿今日梳了个双髻,发间是一朵朵小巧的木樨花,点缀在发髻上,看着盈盈动人。
  “陈娘子的手可真巧,…”
  叶大娘和祝陈愿两人时不时说会儿话,完全没注意旁边石桌上写着写着就犯困的祝程勉,毛笔的墨水都蹦到脸上,他还半眯着眼睛。
  直到被祝陈愿叫醒,满地的菜已经收拾好。
  “可快去擦擦你的脸,不过写了几个字,竟还睡着了。”
  祝陈愿探头瞧着纸上几个凝结成墨的大字,万千的话都哽在喉咙口,轻叹了声,只叫他去擦脸。
  到了厨房里,她从水桶中舀了一勺水,倒在盆里,忍着冰凉刺骨,细细地揉搓着手指。叶大娘帮着她生火,锅里放水,竹屉一个个笼上去,每屉都放了处理好的蔬菜。
  洗干净脸的祝程勉守着一个炉子,上面摆着饼鏊,水在鏊面滋滋作响。
  祝陈愿搬来木盆,坐在矮凳上,用手在盆里的面团上沾取一团,抖面,在饼鏊上按面,沾皮,一气呵成,完整的春饼皮用竹片挑着放到瓷盘里。
  祝程勉一眼瞟去,盘里的春饼皮薄的连盘里的花纹都清晰可见,饼边光滑而不见缺口。
  一张张的饼皮摞上去,完美重合,竟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阿姐,你好生厉害,怎么能做到每张都能一样呢?”
  祝程勉惊叹地发问,小小的脑袋里装满了震惊。
  “手熟罢了,一件事,做好了一次,和做好了一千次是不同的。”
  祝陈愿说话的时候很注意,总是侧过头,怕自己的唾沫喷到春饼上。
  饼皮烙得快,一盆烙完,春饼需要的配菜,也可出锅。但烙好的春饼皮还得重新取一遍,不然会粘连。
  春日春盘细生菜,原本只是生的菜,切细丝拌好就成,她刚开食店的时候也是这么做的,可众口难调,她今年就备下生菜和蒸熟的菜让人自选。
  撒上点盐、白糖和醋,抓拌均匀。
  等食客来的工夫,几人在厨房里先吃了几个春饼,除了祝陈愿自己,其余两人只会点头说好吃。
  匆匆从书铺赶回来的祝清和,还没喘匀气,就说道:“常员外和黄屠夫来了,本是不用你的,黄屠还带了样东西来,我瞧着是个活物,说是当面送你。岁岁,你和我去一趟。”
  祝陈愿纳罕着和祝清和往外头走去,一人手里端着两盘的春饼,生熟各两份。
  黄屠夫和常员外坐在一张桌子上,哥俩好一般,在黄屠夫壮硕的身材映衬下,年过半百的常员外瘦弱,半白的长胡子,精神矍铄。
  “今日我一早就盼着小娘子的春饼了,快快,让我尝尝,早间吃的楼外楼的春饼,馅拌得不到味,我吃了一个,就觉得败坏了兴致。”
  常员外看到春饼盘,连连招手,嘴上话语急切。
  他是专爱搜罗好吃的,自个儿有万贯家财,汴京城里的酒楼食店哪都去吃过。
  楼外楼只有名头,一道菜纵使做出花来,味道差劲得不行,白矾楼算是顶好的,可一顿饭得耗个几十贯,家财都得吃没。
  倒是这个偶然发现的,不起眼的食店,他是最满意的,掌厨的年纪小,手艺却跟个大师傅一般。
  “那快尝尝,我记得你老爱吃熟口的,今日我也做了。”
  祝陈愿边笑着,边把春饼盒放在桌上。
  一旁的黄屠夫憨笑一声,站起身来,手上提溜着个布袋子,里面有东西还不停乱动。
  “前两天小娘子说请我吃春饼,我也馋小娘子的手艺,刚好钓到一条大鱼,也就厚着脸皮带过来了,拿去煲汤喝,补补身子。”
  黄屠夫说着,还将布袋子拉开,举起鱼嘴口绑的草绳,让两人看看这鲜活的大鱼。
  “哪有搭上一根羊骨,还送条大鱼的,这可不成,要不我给点银子,不然我下次可不敢再开口。”
  祝陈愿不想占人便宜,当即就要掏银子。
  “哎哎,小娘子你要过意不去,多给我几个春饼,我家小儿和家妻都可喜欢你的手艺,我带回去给他们吃。”
  黄屠夫摸着头,很是不好意思,鱼塞给祝清和,说什么都不接银子。
  “那你先吃着,吃完我给你装。”
  祝陈愿拎过祝清和手里的鱼,入手一沉,有水滴顺着布袋子滴落到地上,她赶紧回到厨房,留下祝清和招呼着两人。
  看了一场戏的常员外才开始动筷,春饼盘有八格,中间放的是春饼皮,其余全是拌好的馅,韭黄鲜嫩,芹芽青翠…
  想吃什么味的就自己放到春饼皮上卷起来。
  他用筷子夹起张春饼皮,好的饼皮就得是这样,薄而透,有韧劲,跟上好的薄纱茧纸一般。
  接着看盘里的细生菜,拿筷子拨弄着,菜丝长短、粗细一致,端是瞧着就舒心。
  常员外夹起菜丝放到饼皮上,包好后,用筷子夹住,吃了一小口。
  饼皮里加了荤油,他嚼动的时候想,有股分明的油香,闻不见,吃着却能感受到。
  蒸熟的细生菜,吃着没有生的爽脆,可那股土腥味,却在熟透过后消失得一干二净。
  细生菜拌得极好,萝卜喜欢吸汁,盐要是放的多会咸,韭黄、兰芽不容易入味,放的料就不能过少,要是都放在一起,咸得极咸,淡得极淡,吃起来受罪,反而不美。
  常员外吃得直点头,就冲这份心思,这盘春饼就足以比过楼外楼要价一贯的破饼。
  “黄屠夫,这饼你吃着咋样?”
  常员外吃完一个春饼后,转头问起黄屠夫来,单他一人说好吃可没意思,还是得听听旁人的意见。
  黄屠夫咽下口里的春饼,粗人也有自个儿的高见,“春饼我也吃过不少,有的春饼胜在细生菜选得好,要黔州的红蓼,肃州的蔓菁,烨城的青蒿,吃起来连菜腥味都没有。”
  “可这春饼,就两字,好吃。我一个屠夫,一日就挣个几钱银子,哪有那么闲钱去吃用着上好菜蔬的春饼,小娘子的春饼就是便宜又对味,硬要我说点什么好得出来,或做首诗,我就是个粗人,哪会这些。”
  黄屠夫也是个爱吃之人,不然也不能把自己吃得这么壮硕,但要是真让他说哪好,其实就是哪哪都好。
  “最好的就是,家妻和小儿都可吃到这么好吃的春饼,不然我一人吃着多乏味。”
  祝陈愿拎着春饼出来时,恰好听见这句话,粲然一笑。
  “可不就是这理”,她应和,将布袋里卷好的十来个春饼递给黄屠夫,又拿出个小巧的春牛,“送给你家小儿玩。”
  立春日除了打春牛,亲友间图吉利,也会互赠用泥捏制的小春牛。
  “怎得就他左一袋,右一个的,我就没有。”
  常员外说起玩笑话来。
  “都有都有的。”
  最后,同等待遇的哥俩拎着春饼和小春牛笑意盎然地从食店离开。
  她顺手打扫桌子却发现,却发现常员外桌子还放着几钱银子,数了数,赫然是那几个春饼的银钱。
  祝陈愿真是哭笑不得,有的人真是丁点便宜都不愿意占。
  他俩来得早,可另外的食客都赶着天黑才来,无外乎是周边的摊贩、邻友、赶路行人。
  祝清和招呼着外面厅堂里坐着的男客,女客则坐二楼,叶大娘帮忙送菜。
  忙活了一个半时辰,送走了最后的食客,祝清和关上食店的门,打烊。
  作者有话说:
  风雨顺时,谷稼成熟…这句话来自《药师经》
  食店不是从如何置办开始写起的,时间拉到了开食店的两年后,按照时节来写的。
  元旦期间大家吃好喝好呀,玩得开心。
 
 
第3章 柳叶韭
  食店里从吵闹到寂静,不过片刻。
  竹屉中除去带给陈欢的春饼,还剩着一两盘。
  祝陈愿记好今日的账,将工钱数出来给叶大娘,“大娘,要是不嫌弃,还剩下的两盘春饼,我替你卷好,带给你家孙儿吃。”
  叶大娘接过钱当面点清,听到这话,连连摆手,嘴上急忙地说道:“小娘子,可不能这样。老身知道你心善,也不能每次都让我带点回去。”
  她停顿了会儿,又压低声音,“会把人心给养大的,老身这双眼睛看透了太多的事情。”
  叶大娘没有明说,只是拿干瘦的手握住祝陈愿的手掌,“剩下的两盘我买了,小娘子说得对,我得带点回去给孙儿。”
  祝陈愿开这个食店也有两年的时间,不是没想过招个年轻伙计,可托牙侩找,总有些手脚不干净的毛病。
  叶大娘跟她同住在东安巷,一个巷头,一个巷尾,经旁的人家介绍,干了几天,不谈年纪,大娘手脚干净又知礼数,听说还是宫女出身。
  “大娘,你总事事跟我客气,罢了罢了,拿十文来便是,可别再说银钱的事。”
  祝陈愿不再听她的,取了十文钱,将剩下的春饼都给了叶大娘。
  送走了叶大娘和带春饼给陈欢的祝清和,食店里就只剩下祝陈愿姐弟。
  蜡烛的光跳到墙壁上,祝陈愿走动的时候,影子时而在地上时而挂在墙上,后头还跟着个小尾巴。
  将黄屠夫提来的活鱼,放到缸里,再擦擦灶台,祝陈愿回头,对上祝程勉茫然的眼神,扔下抹布,洗手的空当说道:“勉哥儿,将你的风帽戴好,我们可得回去了。”
  一大一小站在食店的门口,寒风呼啸而过,站在鹤行街上,能听到后面甜水巷中传来的靡靡丝竹之音。
  祝陈愿双手拢在袖中,偏头问祝程勉,“是先回去,还是去州桥,吃点东西再回去?”
  鹤行街也有夜市,人多而杂,车马喧闹,是人挤人的地方,祝陈愿不想去闻“人味”。
  祝程勉早就腹中空空,提着小灯笼,忙不迭地回道:“吃点东西再回去,阿姐我肚子好饿,晚食的春饼不顶饱。”
  “是你自个儿说的,春饼里头没肉,不好吃,吃了几个就不再吃了。”
  祝陈愿往前走,斜睨了他一眼。
  州桥离鹤行街不远,祝陈愿才刚从桥上走下来,就闻到酸甜咸辣交织在一起的味道。
  “阿姐带你去吃陈三家的旋煎羊白肠,州桥附近的羊白肠数他家的最好。”
  祝陈愿打头,领着祝程勉穿过人潮,来到桥边上的一个小摊上。
  摊上人不多,小贩陈三方脸,皮肤黝黑,看见谁都是一副笑面孔。
  “来一份旋煎羊白肠。”
  祝陈愿低头看着摊前的大锅,冲着陈三说道。
  “好嘞,阿花她娘,你去洗根羊白肠来。”
  他家的羊白肠是之前就处理过的,上锅之前再用水洗一遍。
  摊前有桌子,祝陈愿姐弟坐在桌上,只等着做好的羊白肠端上来,谁都没有开口说话,这时的风吹得正猛烈,一开口就灌一嘴的风。
  “小娘子,羊白肠来了,趁热吃。”
  陈三捧着一个很大的瓷碗,热气四溢。十五文一份的羊白肠,足够姐弟两人吃饱。
  祝程勉探头,瞧着桌上的旋煎羊白肠,乳白色的高汤中浸着数段淡黄色的羊肠,配上碧绿的葱花,让人很有食欲。
  他咽了咽口水,还从来没有吃过羊白肠。
  “阿姐,羊白肠不是煎的吗,怎么这碗还带汤呢?”
  祝陈愿夹起一根完整的羊白肠,放到自己的碗里,很有耐心地回答,“旋煎羊白肠里的煎,不是说用油去煎它,而是放到滚烫的高汤里去烫它。”
  羊白肠其实就是羊的大肠和小肠,汴京人惯爱这般称呼,说是文雅点。
  下水在很多人眼里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认为腌臜,但祝陈愿认为,世间万般物,只有会做和不会做的而已。
  陈三家的羊白肠处理得很干净,又浸泡在水里,异味和脏污是一点也瞧不见。
  她低头,咬了一口碗里的羊白肠,肠里的汁水爆出来,高汤的鲜味弥漫在嘴里,里面嫩滑的羊血,不腥,浓淡正好,还加了点羊油,却不显得油腻。
  羊白肠不仅脆而且嫩,火候没有过头,烫过头的羊白肠,吃起来口感总觉得差点意思。
  “勉哥儿,喝点汤。”
  祝陈愿拿起瓷勺,给祝程勉舀了几勺汤。
  小孩子爱吃肉,也不管是不是下水,吃得满嘴流油,嚼一口小肠,再喝一口汤,那叫一个舒坦。
  祝程勉吃完后打了个饱嗝,还不好意思地捂住自己的嘴。
  从陈三家的铺子前离开时,已经是夜半时分。
  两人慢悠悠走在路上消食,祝程勉走路也不老实,蹦蹦跳跳往前走,手里提着的灯笼一晃一晃的。
  不远处有个身子佝偻的老人,肩挑着一筐小篮子,上面盖着白布,步履蹒跚地向他们走来。
  从祝程勉身边经过时,他耸着鼻子嗅飘散在空中的味道,猛地转过身子,把祝陈愿给吓了一跳,就听他兴奋地说着。
  “阿姐,是卖饴糖的老丈。”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