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得不好,就算拿好茶来配,那也是本末倒置,不是来尝点心的,而是品茶会。
她轻抿了一口荔枝点汤,料研磨得过于细致,全都混在茶汤中,完美的融合到一起,除了好喝,旁的她是一点也说不出来。
不过配雪花酥,算是相得益彰,雪花酥配白水虽也不错,但总归还是差点味道,喝完后残留的那点子香气全都冲淡了,可配一口荔枝点汤,两者堆叠在一起,反而会觉得香气馥郁。
“雪花酥很香甜,嘉庆子是在嘉庆李那边买的吧,还是他家的李子干好吃,在宿州吃的,不是太甜,就是不新鲜,荔枝点汤你料磨得好细,我什么都喝不出来。”
宋嘉盈放下茶碗,连串的句子从她嘴里冒出来,话密得祝陈愿都插不进去。
与普通人的味蕾不一样,祝陈愿自小舌头就很灵,能吃出一道菜里都放了什么料。
她也喝了口荔枝点汤,这细粉都是她自己研磨的,所以味道的把控都是有数的。
荔枝点汤里是没有荔枝的,是用乌梅干,外加干生姜、粉草和官桂末研制而成的,不过占了个荔枝的名头,却只能喝出乌梅和官桂的甘香来。
“晚间食店还得忙活,你现在别走,午食留在这里吃,我烧一顿好的,权当是为你接风洗尘。”
祝陈愿的话里半点客套都没有。
“那你得多烧点,我今日可是空着肚子来的。”
宋嘉盈大大方方应好,半点不带客气的。
茶室外头大雪飘飘,里面暖意如春,两人到后头就并排坐着,吃着点心,就着汤,闲话家常。
作者有话说:
文中所有出现的女性角色基本都是正面的,是配角,但都有自己的闪光点,不想写尖酸刻薄、泼妇骂街等形象,自我感觉是没有意思的。
第5章 梅花汤饼
说好要招待宋嘉盈,自然是不能糊弄的炒几个小菜就完事,祝陈愿抿着茶汤,心里却盘算开来,今日午食得煮什么才算好。
只有鱼可不够,哪怕山野人家招待客人,也得整几个大菜。
家里备的大多都是干货、腌制品,新鲜时蔬并不多,正在祝陈愿盘算着要不要去外面买点,才想起昨天买的鹅肉还没吃,还有块豆腐,再加上还有腊肉和干瑶柱,菜品已经齐备。
“阿禾,要不你坐在这歇会儿,我到厨房去准备准备。”
“我自是跟你一起去,还能帮你生火呢,你这是怕我嫌弃庖厨不成。”
宋嘉盈作势就要生气,还没摆出脸色来,光是看见祝陈愿的脸,就装不下去,只能掩面大笑。
姐妹俩还站在厅堂里时,宋嘉盈才想起,一拍脑门喊道:“我真是的,哪有在年节上门却不带点东西来,还过来蹭一顿饭的。”
她昨日备下的礼品,因着早间起得早,也忘记带了,宋嘉盈现在是真的懊恼,礼品里还有她给祝陈愿从宿州带来的烧鸡。
“你可别送了,前年你拿过来十只鸭,非得叫我养着,说是补补身子,结果根本关不住这一群,满地乱窜。最后全杀了,请街坊邻居喝了一碗老鸭汤。
去年你又送了百来斤的崧菜,吃都吃不完,到现在我看见崧菜都绕道走,你说你投其所好,也不是这么个投法呀。”
说起这个来,祝陈愿有一大堆的话,到了厨房里还没说完,互送节礼这事真的有太多能说的点。
宋嘉盈被她说得干咳好几声,都不敢回嘴,心里嘀咕着,这不是看到点好东西就想多送点,罢了罢了,十来只烧鸡都留着自己吃!
她鼓起嘴巴,熟门熟路地到灶台后坐下,拿起发烛就生火,裙摆垂到地上,染上一片的灰尘,她也全然不在意。
年前腌制好的腊肉挂在房梁上,要祝陈愿踮起脚才能拿下来。
腌好的腊肉光是瞧着并不算好看,红黑相交,还有附在腊肉上的尘烟。祝陈愿切下一截,够他们今日午食吃的。
冷水下锅先放到锅中煮,煮腊肉得先在沸水中煮一会儿,去除腊肉汤汁里的肥油。
盖上锅盖,祝陈愿得去取出之前藏在家中储物柜里的干瑶柱和玉兰片,厨房后头有一个小房间,里面放的都是一些珍藏的食材。
“这是干瑶柱吧?”
宋嘉盈凑到案桌上,看祝陈愿放置在碗中的干瑶柱,不可思议地问道。
干瑶柱是江瑶晒干制成的产物,新鲜的江瑶在海物中最为珍稀,便是在宫廷馔品也不落下成,也无外乎宋嘉盈会如此失态。
“你别是忘了我外祖父是干什么的吧。”
祝陈愿的外祖父是明州海商,一代代传承下来,到了他这一代,海商陈家已经在明州站稳了脚跟,还牵头成立了海商商会。
海商虽是出海靠天象,很容易会遭到海难,但也赚的是盆满钵满,攒下来何止万贯家财,便是陈欢的妆奁产就有十万贯,还不包括其他的。
江瑶等明州盛产的海货,她外祖父恨不得都给她打包带回去,每次的说辞都是,多吃点好的补身子。
“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干瑶柱也别给我,我带回去也只是糟蹋好东西。”
宋嘉盈想起自家娘亲时好时坏的手艺,再馋都只能放弃这样的好物。
“那你午食多吃点。”
祝陈愿低头说道,将干瑶柱倒在盆中,注入没过盆中的清水,泡发一炷香的时间。
明州出产的江瑶,其实是因为个头大才有其名,小的叫沙瑶。江瑶的贝肉老而柴,腥气味也重,世人奉若珍宝的是里面的肉牙,味道真真是上乘。
配菜玉兰片也放在清水里泡开,玉兰片名字很雅,但却不是玉兰花制成的干片,是用冬笋切片烘干制成,因外形极似玉兰花而得以命名。
最重要的菜品处理完,旁的鱼和豆腐祝陈愿那是信手拈来。
赤梢鲤是河鱼,不能用沸水去烫,得直接浸入锅中冷水煮透,里面的鱼骨头才会变得酥软,即使吃到了也不会扎在喉咙里。
处理豆腐的时候,祝陈愿颇为可惜地说,“要是你昨儿个就跟我说你今日要来,我必定得去买只还没长成的小鸡来,用鸡汁来煨煮干瑶柱,吸满了汤汁的江瑶才可谓是席上珍品。”
现下江瑶的做法多样,大多是生丝江瑶、酒烧江瑶和做成江瑶清羹,每种吃起来都别有风味,可要祝陈愿说,她还是最喜欢这种。
今日来不及,只做这干贝汤,也不算埋没好东西。
“我可不挑,就算你随便拿把生的菜糊弄我,我都心满意足,更别说你做干瑶柱招待我。”
宋嘉盈这人身上最大的优点,就是容易知足,不会得陇望蜀。
“是是是,下次你来,我就拿把生菜招待你。”
又挨了她的一记轻飘飘的捶打,祝陈愿继续低着头处理着梅花嫂子家的豆腐,天冷,即使是放在厨房水盆里的豆腐,也被冻住边角,虽然跟新鲜的相比口感肯定有所损失,不过天冷,倒也不妨事。
嫩豆腐有嫩豆腐的吃法,老豆腐也亦然,祝陈愿从旁边的调料筐中翻找出十来个香榧子,有技巧地剥开外壳,刮掉里面香榧子果仁的黑皮。
拿石臼捣碎,研磨至颗粒物明显,不需要磨成粉末,她拿着刀,将豆腐横切竖切,宋嘉盈看着她几刀下去,放在盘中的豆腐就变成大小一致的方块。
刀功的奇妙真是她这辈子都参不透的事情。
祝陈愿将沸腾的腊肉取出放在一旁,洗锅,等锅烧制通红,放油,倒入葱段、姜末等料,取出后,豆腐就放在锅边上煎制两面金黄后夹出。
再放入黄豆酱和香榧子末,加入适量的清水,凭手感放入一点调料,等到锅中冒泡,将豆腐放置其中,大火收汁。
一股浓郁的香气随着热气飘到宋嘉盈的鼻尖,她深呼吸,只觉得自己馋得口水都快兜不住了,实在是丢人。
“我得去门口吹吹冷风,不然没等伯父伯母来,我就得将这盘豆腐都给吃光了。”
宋嘉盈丢下一句话,赶忙捂住鼻子跑到厨房外头去,哪怕外面飘着大雪,冷意四起,她都觉得好过在里面饱受煎熬。
盆中的干瑶柱泡发后,洁白地跟外头得雪花一般,约有四寸长,泡发几个就占了满满一大盆。
祝陈愿捞出江瑶柱,将它切成合适的大小,往盘里加水,加绍兴醋,醋得绍兴酿制的才算好,酸的有度,又很香醇。
上面蒸江瑶柱,煮玉兰片,得用浸泡它的清汤煮,而不是水。等到时间差不多,祝陈愿忍烫,将蒸透的江瑶柱撕碎成条状,放到锅中炖煮。
汤汁起泡沸腾,即可捞出,味道香的都飘到隔壁,飘到巷子里去。
忙活完一顿饭菜后,陈欢几人也扫完雪,踩点回来,正跟宋嘉盈寒暄着。
本来宴客得到厅堂里去,可外头的风雪太大,陈欢干脆关了厨房的门,大家坐在里面吃饭。
“开饭啦!”
腊肉炒韭菜,干贝汤、煮河鱼、煎豆腐外加一只烧鹅,摆在一张桌子上,听着菜名平平无奇,可却是色香味俱全。
大家围在桌前,陈欢一个劲地招呼着宋嘉盈,“阿禾多吃点,你到这来可别客气。”
“哎哎好,伯母你也多吃点,还有伯父跟勉哥儿。”
宋嘉盈嘴上很客气,夹着筷子的手却已经蠢蠢欲动,眼睛盯着前面的菜肴,只等着长辈动手后,就立马夹一块金黄色的豆腐来解解馋意。
等到祝清和夫妇下筷后,宋嘉盈立马快准狠地夹了块豆腐,筷子中间的豆腐颤巍巍的,好似立马就要断成两截,可直到放到碗里,也没有断裂的痕迹。
她从豆腐边角下口,原本寡淡无味的豆腐,裹满流动的汤汁,味道在收汁时好似无孔不入般的渗透到豆腐里面,很是入味。
发黄而带点松脆的表皮,入口油脂与香榧子的混合,宋嘉盈只觉得光是配豆腐,她就能吃下三大碗饭。
“来,喝点汤。”
祝陈愿拿勺子盛了一碗干贝汤,放到宋嘉盈的面前。
盛在白瓷碗的干贝汤,上面漂浮着一层极淡的油脂,碗中不时晃动的江瑶柱置于玉兰片上,色泽都那么的浅淡,连丝分明显眼的颜色都没有,却能勾起人沉睡在胃里的馋虫。
宋嘉盈一手捏着勺子,一手捧在碗沿,低下头喝汤。
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宴席上,喝汤的时候得特别注意,发出声响是极为失礼的事情,纵使宋嘉盈再大大咧咧,也不会在礼仪的事情上犯错。
鲜,极鲜,如果非得夸张的形容,那就是好像在吃刚从海里捞上的江瑶柱一般,只取它的肉牙,倒点醋和酒,撒点盐巴,那种不加任何上好的调料,只有最本真也最新鲜的味道。
哪怕是成丝的江瑶柱在触及到牙齿,都会有轻微弹牙的口感,玉兰片嚼动的时候,能听见清脆的声响,就跟在吃新鲜的笋片一般。
这是宋嘉盈最佩服的地方,明明都是干货,已经脱水到轻飘飘,仅在水中浸泡一会儿,做出来的跟新鲜得没有两样。
“怪不得哪怕是干瑶柱,都有那么多的人趋之若鹜,更何况明州一年才产出不到千只的江瑶,都早早被达官贵族给订下。”
陈欢呷一口汤,放下碗,不无感慨。
干贝汤虽然美味,但其实要她看来,跟新鲜的江瑶柱还是有差距在的,那种甘鲜脆美的口感是干贝所不能比拟的。
祝陈愿点头附和着,接着夹其他的菜品尝。
腊肉肥而不腻,鹅肉的口感没有刚买来的时候好吃,鱼肉肥美,但有点寡淡,要沾点汤汁,才算是相得益彰。
一顿饭吃得众人满嘴流油,就算是平日吃饭只吃七八分饱的祝清和,今日都忍不住多吃了一碗饭,更别说祝程勉吃到肚子微凸。
“要是这饭能天天吃到就好了。”
祝程勉瘫在厅堂的椅子上时,明明已经撑得难受,嘴上却还在说着吃的事情,转头看向祝陈愿的时候,带着很明显的希冀,却没人应他。
午间的风雪小了点,祝陈愿拿出备好的节礼,一袋子雪花酥、一袋子干瑶柱还有其他做好的腌菜,让宋嘉盈带回去。
“那你们两个注意看路,别急,小心路滑。”
宋嘉盈得回去了,祝陈愿送她出去,陈欢在她们两个出门后大声喊道。
两人各自撑着一把伞,走在小巷中,路中央扫出一条道来,还印着来往行人凌乱的脚印。
“这次出门后,我娘就得拘着我留在家里,让我别一天出去疯玩,得好好练练我的女工,再来找你就得到上元节了。”
宋嘉盈的声音里面满是生无可恋,不过却没有办法,谁让这次全家人都站在她娘那边,她要是溜出门去,过会儿就会被发现。
“离上元节也没几天了,你实在闷得慌,到时候我有空就上门找你去,可别跟伯母顶嘴了。”
祝陈愿很了解她的性子,让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留在家中练女工,她根本做不到。
因为今日大雪,巷口赶马车的人也多了起来,根本不用费心力去找。
看着宋嘉盈上了马车后,祝陈愿一手拢着自己的袄裙,一手撑着伞,在雪中漫步,往食店赶去。
雪天地滑路难走,得万分小心,明明平时不长的路,她也磨蹭了好半天才到,等她到时,叶大娘早早等在门口,看见她,满是皱纹的脸上扬起笑容来。
“小娘子来了,慢点走,我想着雪天地不好走,等会儿出门太迟在路上耽误工夫,才早早出门,我来的有些早了。”
祝陈愿开锁后,叶大娘在她后面说着原因。
“是我光顾着脚下,却没注意,走岔道了。大娘,我们烧点水,灌两个汤婆子,暖暖手先。”
她露在外头的手都冻着通红,风拍在她的脸上,鼻子也泛着红意,只差没流鼻涕。
立春前后最难熬,年前好歹还有日头,可现下还有风雪,就算是待在屋子里,要是不升地炉和火盆,那冷意会直钻到骨头缝里去。
捧上热乎乎的汤婆子,围在火盆旁,祝陈愿才感觉僵硬麻木的手逐渐回暖。
今天的晚食要做梅花汤饼,叶大娘看暂时也帮不上忙,自己提着一把扫帚就去外头的院子扫雪去了,总不能让食客踩着厚厚的积雪进来。
做梅花汤饼得用到老母鸡,昨天她顺带买了几只,毛都退得十分干净。
祝陈愿拿了一把比她脸都还大的砍骨刀,紧握在手里,顺着脊背剁成两半,鸡爪、脖颈、翅膀…一个个部位都被扔进锅中,放入姜片去腥焯水。
汴京城的梅花落得很早,白梅更是少见,不过她惯常去采买菜蔬的贺家有门路,他那里还有几袋子新鲜的白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