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浆太浓吃着就会发苦,太淡喝着就不香醇,得加适量的水炖煮,豆浆才会喝着又香又甜。
梅花嫂子做豆腐也有十来年的时间,她的豆腐出名在她用心,选的都是杭城出产的大黄豆,颗颗饱满,有虫蛀的都会弃之不用。
黄豆泡发一夜后,用石磨磨豆浆时,会反反复复地让骡子拉着石磨走,确保没有豆渣和没有磨开的黄豆。
所以祝陈愿喝到的豆浆,里面连渣滓都没有,这样的豆浆,不用加其他的东西,只加点糖,豆浆就会醇香可口。
捧着碗里的豆浆,祝陈愿突然想到了什么,“我以前听太婆说过,有些地方的人喝豆浆,不往里面加糖,而是放葱花、香油酱油和醋,拌在一起,也很不错。”
虽然祝陈愿没吃过咸豆浆,也有些无法理解,不过她对别人的口味并不加以抨击,反倒很想自己试试看,是不是真的好吃。
“食无定味,适口者珍。”
祝清和喝完豆浆后,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将碗放在桌上,自己先去洗漱。
夜已深沉,祝陈愿洗漱完后,披着头发来到另一个房间里,等她点上蜡烛,火光照在一排的架上,架上放着满满当当的书籍。
大部分是祝清和书铺里出来的书,有的是她自己去别的摊子上的买的,也有旁人送的,陆陆续续就攒下来好几柜子的书。
祝陈愿拉开凳子,坐在靠窗的书桌旁,桌上有一本很厚,起毛边的书籍,这是一本菜谱,是她太婆从她学厨的时候就开始写,一直到她学有所成后,这本写了七八年的菜谱,才交到她手上。
她每天晚上都会翻开看看菜谱里所记录的菜,再回想自己每天做的菜哪里有不足的地方,记在专门的本子上。
如春饼,她记下的是,饼皮做得还不够有韧劲,发面时间有点过长,细生菜里拌的醋不够好,下次得换用梅子醋。
柳叶韭则是,柳叶里的柳芽不够嫩,韭菜收割的时间不对,下次不能在晌午剪,影响口感,得入夜或清晨剪下。
这样类似的记录,她每日从未断过,记录了好几本,记下后,也没有再犯过类似的错误。
她总是时刻告诉自己,不管是学厨还是做其他的事情,都是不能一蹴而就,没有捷径可以走的。
明日食店的菜还未定下,祝陈愿将菜谱翻到春时这章,里面记录的菜品都是春日有的菜蔬,或是在春日的节气节日中所做的菜。
细细地看起鯚鱼假蛤蜊的做法来,反反复复地在那里思索着每一步的过程,直到全部摸透后,才合上菜谱,准备入睡。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鯀鱼假蛤蜊(上)
要做鯚鱼假蛤蜊,就得赶在寅时,平常人家正熟睡的时候去鱼行采买鯀鱼,它又称鳜鱼,因身上的花纹而得名。
鱼行里的鱼来自汴河沿线的州城,渔民们会在日落时分便乘着船只来到曹家巷的鱼行内,在寅时出售,那时候的鱼是最新鲜的。
巷里很喧闹,不时有抱着鱼筐的人经过,打头就点了一排的灯笼,鱼腥气冲天,凡是从曹家巷边上路过,都得捂着鼻子快步往前。
祝陈愿被熏得眼睛发红,忍着难受和祝清和赶紧进到巷里去。
鱼行里贩卖的鱼类比鱼店的要多,卖鳜鱼的在最左边,桶里的鳜鱼体肥形厚,祝陈愿很满意,刚想问价,却发现摊子边上只有个在处理鱼肚肠的小娘子。
“小娘子,你家大人在哪?”
祝陈愿四处搜寻,也没有找到旁人,只能询问眼前的少女。
出来赚点家用的夏小叶停掉手上的活计上前,将沾满鱼腥味的手藏在背后,她知道眼前的小娘子是祝家食店里掌厨的。
昨天她跑到食店门前讨一碗桂花汤喝时,曾跟陈欢闲聊打听,又守在不远处偷看过。
夏小叶很想要在食店里做活,尤其是知道会管晚食后,阿爹又在食店门前做活,要是她能被眼前的小娘子看上,就有工钱,还可以让阿爹吃上带油水的东西,不至于省那几文钱,夜里饿得睡不着。
“我是今日过来帮着做活的,卖鱼人他解手去了,央着我帮他看会儿。鳜鱼他是从沿河打捞上来的,价没有从川省来的贵,一斤要四十文,如果小娘子要得多,价钱还可再说和。”
夏小叶虽然很想给祝陈愿留个好的照面,这样等她下午上门时,留她在店里的机会会大些。可她也知道,断没有将别人的东西来给自己做筏子的道理。
所以她只照实说,也不谄媚,只是身板笔直地站在那里,不卑不亢。
祝陈愿抬头看了一眼说话的夏小叶,眼神清正,刚才处理鱼肠的手法很是利索,举止谈吐都不错,她在心里暗自思索。
不等她说话,买鱼人就踩着雪跑过来,嘴上急忙道:“小娘子,买鱼吗?我家的便宜,才四十文。”
祝陈愿目测桶里的鳜鱼应该有三到五斤,这样买个五十条就够了。
“若是要个五十条,价钱又该怎么算呢?”
“最多给你抹个两文钱,三十八文,我这鱼跟车鱼的价也是不能比的,他们从黄河边上开凿运来,我虽是在汴河下游,但也颇耗费心力。”
卖鱼人生怕跑了这么个大主顾,掏心窝子的跟祝陈愿解释。
祝陈愿也略微知道他们的行话,车鱼就是在外地运到汴河的鱼,每年这个时候正是卖得好的时候,一条大鱼百文上下,卖鱼人的鱼属实是便宜。
她并没有讨价还价,只是点头选鱼,让卖鱼人将鱼在早食吃完前送到祝家食店,她声音拉高,将食店所在的巷子告知他。
鱼没送到她手上前,是不需要先付银子的,鱼行买卖也讲究银货两讫。
祝陈愿走前又瞧了眼安分在那里洗鱼身的小丫头,倒也没说什么,和祝清和走出巷道。
从鱼行出来天才蒙蒙亮,想吃早食得再往前走。
“阿爹,我们去前面何家铺子里吃点早食吧。”
祝陈愿躲在伞下,天冷她也不愿意伸手,就嘴上说着,让祝清和跟在她身后。
何家铺子专卖早食的,天才刚露出点亮光,他们铺子里早早就开门迎客,锅灶上垒着五六个竹笼屉,热气四溢。
“小娘子和官人起得可真早,要点什么,我好给你们端上来。”
说话的是个胖乎乎的大娘,肉堆在两颊上,笑得眼睛只眯成一条缝。
“来两个子母茧,阿爹,你吃什么?”
“我也来两个子母茧。”
在祝清和的心里,吃这方面跟着祝陈愿吃,那肯定是没问题的。
两人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等着子母茧端上来,祝清和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岁岁,你买了五十条鳜鱼,你一人怎么处理得完?”
他早就想说了,可他也知道自家孩子是什么性格,说得好听是有主见,不好听就是倔。
“阿爹,你可别操心了,我那是专门为了练练刀功的,不过几天没练,竟觉得手生得可以。”
祝陈愿安抚着他,人要是甘于懒惰,或沉溺于现在的成就而驻足不前,那么是在吃老本,自己的技艺永远没有进步的时候。
她想在厨艺上更进一步,那只能对自己要求严苛一点。
“子母茧来了,两位慢点吃。”
随着话音刚落,一盘四个的子母茧带着热气落在桌子上。
子母茧,是春卷的进化版,就是做一个小春卷后,外头再套个大春卷。
皮得用生面皮,馅是羊肉加点脂肪剁成的,抹一层薄薄的馅在生面上,裹成蚕蛹的形状,这还不算完。
得先放到油锅里炸,时间不能炸太久,不然一口咬下去,满嘴的油,腻得发慌,炸一会儿就捞上来,火候得注意。
再给它裹上一层薄面皮,卷成一个大号的春卷,放到竹笼屉中蒸熟。
祝陈愿夹起一个子母茧,表皮发酵得好,她筷子落在上面,微微下陷,她低头咬了一小口,眉头舒展。
吃子母茧的最怕吃到实心、又带着焦味的面皮,何家铺子手艺老道,两层的面皮却不显得厚实,外皮松软,内皮酥脆,没有吃到一嘴油,羊肉的味道得咀嚼后才能吃得分明。
祝陈愿吃完两个之后,肚子饱胀感明显,要不是今日得耗费些体力,她不会在大早上吃得这么饱。
早食过后,父女两个往一头走,祝清和得回去叫起祝程勉,带着他去书铺温习功课,而祝陈愿今日的活多,得早点过去忙活起来。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祝陈愿等着鱼来之前,先将自己今天要用到的片鱼刀在磨刀石上进行打磨,到刀刃锋利泛着精光,她才收手。
隐隐约约听到有人敲门,她也来不及拿伞,顶着风雪出去,开门后是卖鱼人拉着串车,给她送鱼来了。
后面还跟着她早上见过的少女。
“卖鱼有点晚了,路上雪滑,车不好走,小娘子见谅啊,我给你搬进去,你自己数数。”
卖鱼人憨厚地笑着,三人将几大桶鱼卸下来,搬到厨房里头,祝陈愿挨个查看后,连桶带鱼一起付了十贯银子。
卖鱼人走后,夏小叶还站在原地没有动,她得想想怎么开口才好。
但没等她先说话,祝陈愿就先出声,指着桶里的鱼问她,“会杀鱼吗?”
夏小叶使劲地点头,接过祝陈愿递来的刀,捞出一条体格较小的鳜鱼,任凭它在手中怎么挣扎,她的手都没有抖。
左手按着鱼身,另一只手拿刀,用力拿刀背将鱼给拍晕,接着顺着肚子划一刀,利索的取出里面的鱼肚肠还有鱼鳃。
她在鱼行干了也有几个月,知道鱼身上还有鱼腥线要去,找到鱼身上的位置,毫不犹豫地下刀,扯出两条又细又长的鱼腥线。
处理完后,转过头来看祝陈愿,又听她开口,声音很温柔,“昨天向我阿娘打听食店要不要伙计的是你吗?”
这是陈欢在路上随口提到的,说是今日有个年纪不大,嘴边上有颗小痣的少女,在鱼行还看得不太清楚,现在倒是看得分明。
“是,我爹昨日在食店买了碗梅花汤饼带回去,我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只想着要是食店要个打杂的,便是食客吃剩的饭菜让我带回去都好。”
夏小叶并未隐瞒自己的心思,她想做什么,那就会拼尽全力去试试看。
祝陈愿很轻地笑了一声,昨日还为招人犯愁,今日就找到了个还算不错的,但她并没有直接让她以后都留在这干活,还是得看看心性。
“你这三天留在这里做活,要是做得好,就请你留下来继续做活,今日整天的工钱是九十文,按照官行的来,要是晌午过来,只有五十,晚食在这里吃,你瞧着可行?”
祝陈愿只是想找个可用的人手,要是以后能给她打下手那就更好不过。
夏小叶激动地咬着嘴唇,根本说不出来话,只使劲点头。虽然不知道祝陈愿看上她哪一点,那她一定会在这三天好好努力,争取留下,要是天天都能吃到这样好吃的东西,她做梦都会笑醒的。
祝陈愿找到个帮手后,请她去收拾鱼,外嘱咐了一声,“要是会收拾鱼鳞的话,一起收拾了,把鱼鳞放到这个盆里,还有用。”
她自己开始拿着切鱼刀在最先处理的鳜鱼身上练手,鳜鱼只用鱼肉,鱼头和鱼骨她留着做姜辣汤。
鯀鱼假蛤蜊这道菜,并不是用鳜鱼混着蛤蜊做菜,而是取鳜鱼肉做出蛤蜊的形状跟口感来。
蛤蜊肉贵,而鳜鱼则要便宜很多,这道菜仿蛤蜊的口感,以满足普通平民百姓的味蕾。
假菜在汴京城盛行,除了用鳜鱼仿蛤蜊,还有用猪肚假江瑶、假熊掌、假羊眼羹等。
她收回思绪,顺着鱼肉纹理下手,将肉切成跟蛤蜊大小的形状,极为考验刀功,鱼肉并不是切得越薄越好,肉厚得更不行,而是找到个适中的度,得跟真正的蛤蜊相似才行。
废了半条鱼后,祝陈愿才找到手感,握着切鱼刀,在鱼盖骨处剁下完整的鱼头,刀横着直贴着鱼身,从脊柱处快刀到鱼尾,刀所过之处皮开肉绽,另一只手找到合适的位置,刀手一齐用力,鱼肉成片状落到案板上,露出极为完整的鱼骨架。
作者有话说:
宋朝“大人”有父亲的意思。
第8章 鲧鱼假蛤蜊(下)
祝陈愿将鱼骨放在木桶中,接着握刀只取鳜鱼中的精肉,刀刃倾斜至一定的弧度,手放置在鱼肉上,去除鳜鱼肉上的鱼皮。
薄批并不算难,难在于切下来鱼肉的厚度,祝陈愿刀握得很稳,垂着头,眼神专注,刀尖发力,只见刀锋围着鱼肉上转个圈,一小块“蛤蜊”就仰躺在其上。
切好的“蛤蜊”肉跟真的也没有太大的分别,边缘稍薄,而中间肉质肥厚,只等着下锅烫熟。
“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会下厨吗?”
祝陈愿抹着鱼皮,头也不抬地问着旁边的夏小叶。
“我叫夏小叶,只会烧点普通的菜式,最常煮的就是饘粥。”
饘粥就是煮粥时多放点米和水,煮出来看着黏稠米粒多,实则根本不顶饱。
夏小叶语气很平静,并不为自己家境贫苦而难受,他们虽说住在城里,却不像乡下人家那般有地,所有物什都要拿钱来买。
祝陈愿其实也很明白,贫苦人家日常吃饘粥,甚至到年节才会蒸干饭,蒸饭不仅费柴火,还费粮,肚子是填饱了,粮袋子也会空下去一大截。
她没有说些什么可怜见的话,只是又问了几个问题,将自己的姓名也跟她说了一遍。
“也快到晌午了,你留在这吃吧,鱼先别杀了,拿点胰子将手给洗干净,给我烧个火。”
祝陈愿停下手中的活计,自己往盆里倒了点热水,拿胰子洗自己的手,还放到鼻尖嗅了嗅,没有闻见鱼腥味才作罢。
又给夏小叶倒水,让她赶紧来洗洗手,祝陈愿不是喜欢烂发好心的人,只是看见夏小叶手上红肿干裂还发烂,脸上两颊皲红开裂,穿着打了数来个补丁的薄衫,生出点恻隐之心。
等她洗干净手,祝陈愿找出罐用猪油做的手脂,放到夏小叶的手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说道:“现在手冻成这样,以后年年都会开裂发痒,拿着它晚间睡觉涂上点,这是找相熟人家拿的,才几文钱,别给了。”
也不等她还过来,就打发着她去生火。
晌午煮鳜鱼粥,得选白米提前浸泡一炷香的时间。
祝陈愿刚来汴京时,还不知道这里的人爱喝药膳粥或素粥,店面少有只卖白米粥的,往粥里加绿豆、芝麻、干枣、山药等还不算太过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