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若是事情都按他想的那般,去其他州城后, 当地方父母官基本都是要兼顾律学和农桑事务的 。
“农桑?难不成学院里头还要另开个学派?”
徐培风不解,他的思绪就好似一团线球, 找不到线头后, 随便扯一根出来糊弄。
见裴恒昭不理会他, 又自己凑上去, 嬉皮笑脸地说道:“说笑而已, 不过我知有家书铺卖的书全, 之前去的时候路过了一次,逛了逛,记得就有农桑相关的书。”
他记性还可以,率先走在前面,带着裴恒昭七拐八拐,穿街过巷来到一家书铺门前。
春日阳光从旁边斜射进来,正好照在书铺的牌匾上,裴恒昭抬头,看到祝家书铺这四个字。
心里头忽地升起了些异样的感觉。
祝?
这个姓在汴京并不多见,早先他见得少,最近除了时时能听到外,连随意去家书铺都能看见。
抬头又瞧了一眼,边上挂着的春旗,飘扬晃荡,岁岁平安这四个字映入眼帘。
裴恒昭觉得自己好似踏进了蛛网里头,有种细密的蛛丝从四面八方缠绕过来,意图包裹他的念头。
徐培风刚跑去边上的铺子买了一点柑橘,回来见裴恒昭还站在原地愣神,上前用手推了推他,催促道:“不是说要买书吗,愣在这里看什么东西呢。”
他左右看看,也没有瞧到什么新鲜的东西,顿时失去了兴趣,剥了个柑橘尝尝。
裴恒昭将那些纷繁的念头收起,迈步进入书铺,铺子并没有很大,里头摆了很多的柜子,上面的书摆得满满当当的。
而里头只有个中年男子,也就是祝清和,抱着猫坐在凳子上,旁边还有条乌黑发亮的小犬卧在地上。
一见裴恒昭进来,那只橘白相间的猫突然从祝清和的怀里挣脱出来,飞扑过来,抓住他的衣袍,喵呜喵呜叫个不停,还想爬到他的身上去。
祝清和连忙从凳子上站起来,不知道橘团为何这般。
裴恒昭心里是极为喜欢猫犬的,他杭城家中就养了一只浑身雪白的狮子猫,以前很黏他,不过来太学后,移到了他妹妹房里后,小家伙就对他不亲热了。
对于橘团险些抓坏他的袍子,裴恒昭也没有生气,反而是蹲下来,大手顺着橘团的脊背抚摸,准备抱起来还给跑过来的祝清和,一入手发现这猫还挺沉的,压手。
祝清和刚才的注意力还都在橘团身上,可一见他的相貌和举止,心下倒是琢磨开来,脸上也露出一个笑容。
“两位郎君是要买什么书?”
他故意这般说道。
“店家,我们两个人还年轻,又并未婚配,哪里称得上郎君,小郎君还差不多。”
徐培风嘴里的橘子都还没吃完,含糊不清地解释道,他明明年纪还小,哪里称得上郎君,用来称呼他爹才对。
此话正中祝清和的下怀,只见他心里暗自窃喜,面上却连连致歉,“也是我糊涂了,以为如此相貌的小郎君必然是早早就已娶妻了呢,怪我多嘴。”
徐培风还想接着说,却被裴恒昭拦下,抢先说道:“听说你家的书铺里头书全,想要买点跟农桑事务有关的看看。”
末了又无奈,要是他不拦着,徐培风指不定今日把家底都得交代在这里。
一点都看不出旁人的心思。
农桑的书,祝清和印得不多,皆因佃户农夫少有看书行地里之事的,不过还有一些,都是跟地方相关的。
他找出几本来递给二人,嘴上却套着近乎,“两位小郎君可是太学里头的学子?瞧你们两个穿着太学的袍子,随意猜的。”
裴恒昭翻翻那几本书,都是没看过的,全都要了,便回答他说:“是太学的,店家这些书要多少银钱。”
他不欲跟外人多说些什么,可心里那种被网住的感觉却越发明显起来。
“这些书不是大家写的,况且我与两位小郎君也投缘,给个一贯银钱就好。”
他也确实并未多要,转头又说道:“两位小郎君,是这样的,我最近苦练丹青,想多画画人,不知等会儿可否让我画在纸上,等你们下次过来时,还可赠与你们。”
裴恒昭还未答应,徐培风就从他身后钻出来,使劲点头,很痛快地说:“不过是画像而已,店家你要画就画。要不我站在这里,你先给我画上一张。”
但他等到的是,裴恒昭跟店家说了一句后,拉住他的衣摆将他强行给拽了出去。
等裴恒昭两人拿上东西走后,祝清和赶紧跑到账台后面拿出一张纸来,蘸墨挥毫,寥寥几笔纸上便出现了一张脸,面如冠玉,正是裴恒昭。
这样的纸他还有很多,画得都是来书铺里样貌和学识都不错的年轻男子。大抵都是这般说辞,要是有家室的,这张画像他就会放到另一边,等人再来时便还给他。
之前陈欢夜里跟他说过一嘴,让他看看书铺里头有没有好男儿,他就放到了心上,每每来个男子,总会看上一番。
若是还未婚配,他就会将这画像先留着,回去带给陈欢,两人先瞧瞧再说。
为了祝陈愿的婚事,他也着实费了不少心思,得要相貌端正,行得正坐得端,得有满腹学识,不能有隐疾。
可天底下哪有这般圆满的人,大多都有些瑕疵。
不过今日进来的裴恒昭他一眼就觉得不错,心里思索着,将那张纸折好放到自己身上,准备晚间的时候问问陈欢。
且不论那边祝清和多么心潮澎湃,而这边祝陈愿却是一大早就推着乐山的板车到处送鱼,黄鹤家送几条,国子监送几条,黄屠夫那里也送了一些,剩下的还给了乐山乐水。
忙活了一早上,回到食店后,她开始做昨日没有做的鲤鱼兜子。
鲤鱼让夏小叶处理后捣烂,她则拿了猪膘和羊脂各一斤,洗净后放到盆里,再往里头放韭菜叶、粳米饭、陈皮、用香油炒熟的葱、面酱、姜末和肉汤,鱼肉放进去搅拌均匀。
面则用豆粉加水和成面团,这个夏小叶近来在国子监没少下功夫,揉出来的面越发筋道起来。
等面发好,擀成面皮后,祝陈愿往面皮上抹热油,倒上馅料捏好上锅蒸熟即可。
等热气慢慢弥漫出来,鲤鱼兜子快好时,食店外那半掩着的门被推进来,传来一声喊叫,“小娘子,现在可以进来吃晚食了吗?”
祝陈愿瞧着外面的天色,日头都还高高挂在那里,居然有人赶这么早就来吃饭了,她解下围布,出去看看是谁。
声音听起来耳熟,她正寻思,走到厅堂就看见了立在门槛外头的裴恒昭,昨日刚见过这张脸,必是不能轻易忘记。
“你们且进来坐坐,今日的鲤鱼兜子还差些火候。”
她说话语气平稳,其实只有自己知道,心口突然不受控制开始跳得快了一些。
祝陈愿面对面说话时,喜欢直视对方的眼睛,可她一抬头就撞进了裴恒昭刚好望过来的眼神,仿佛跌进了一潭清澈的湖水中,凭空溅起一层又一层涟漪。
两人下意识低头看地,避开对方的目光。
之前隔得远还未曾感觉到什么,乍一离得近些,她就感觉耳朵尖慢慢红起来,匆匆扔下一句话,躲回到厨房里头去了。
徐培风还正纳闷呢,挠挠自己的脸,“我还正想跟小娘子说说古大古二的事情,她怎么就走了。”
旁边没人应声,裴恒昭一直在晃神,眼睛一直都望着地上斑驳的青砖,或是眺望远处的山川,就是没有再看向前方。
他好像,不敢直视人家。
这样的对视,宛如蛛丝织出一个漂亮的网,花纹繁复,样式精巧,无意吸引猎物,却还是有人不小心沾了上去,缠在手上,直至日后蔓延至心上。
鲤鱼兜子是叶大娘端上来的,薄而嫩的皮包裹着青绿交白的馅料,还有一小碟蘸醋。
裴恒昭心思恍惚,他背对着帘子,夹起一个鲤鱼兜子,匆匆咬了一口,直到味道进嘴才回过神来,跟他在杭城惯常吃的并不相同。
面皮软有韧劲却又筋道,鲤鱼的软烂陷于粳米的粘糯中,面酱的味道最为浓重,却又被陈皮、姜末中和,油脂在里头让馅料不发柴,却又不显得油腻。
他盯着碗里的鲤鱼兜子,默默又尝了一口,听见徐培风吃完一只后小声说道:“小娘子这般的手艺,将来嫁给哪户人家都是别人的福气。”
裴恒昭往自己碗里去的筷子,又转了个道,直接在盘子里头夹了个鲤鱼兜子放到徐培风的碗里。
徐培风不解发问,“夹给我干啥,我自己有手会夹。”
“专心吃自己碗里的,别嚼舌根。”
他言外之意就是,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作者有话说:
我其实还挺害怕写感情戏的,大概第一本写的太过于尴尬,现在就束手束脚的,我们还是走细水长流的吧,我真怕尬到你们。
到时候要是你们跟我说,你写的好油啊,男主啥啥啥的,我可能会当场哭出来(开个玩笑)
今天的尴尬吗●﹏●
照例还是发红包感谢大家,爱你们@ω@
第40章 荷叶饼
徐培风夹起碗里的鲤鱼兜子, 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多有冒犯,也不再开口说话。
本想还跟祝陈愿说说,古大古二那两人因回去时摔得严重, 卧床躺了好些天, 还错过了公试,这次的成绩又是最差的, 大概过不了多久就会被遣送回他们的州城。
但直到吃完后, 徐培风也没有再出声。
裴恒昭轻轻搁下筷子, 桌子上的烛光晃眼, 他偏头望向账台,蓦地又想起那天过来的事情。
他并不了解女子,哪怕是家中女眷, 除了母亲和妹妹, 其余的也都是避嫌的多。
打过照面的,大多都是温婉且柔静,连说话都是反复斟酌过的,生怕丢了女儿家的脸面。
可好似——
裴恒昭立马止住自己的思绪, 揉揉额头, 他最近几天越发奇怪起来,心思总是收不住, 看来在殿试前,不能再随意出来。
他等徐培风吃完后, 便毫不犹豫起身出门, 等离开食店, 才悠悠说道:“我得静心准备殿试, 你之后若是要来, 便自己过来吧。”
徐培风跑到他前面, 转身震惊地问他:“为何要准备殿试,依你现在的成绩,等今年九月便可直接授官,留在京城也能更快升官。”
他是真的不解,明明前面有一条更宽阔的路,为何偏偏就要从没有多少人肯走的小路上过。
“你跟家里都商量过了?”
徐培风又赶紧追问。
他们两个的爹,裴恒昭的爹是知府,他爹是通判,所以两人一起在杭城的府衙长大。又进了州学,哪怕后头裴恒昭考到了太学,他昼夜不停地学,也咬牙考上了,以为以后也能在一起共事,结果现在却发现连两人走的路都不一样。
心里头难得有些失落。
“我爹娘都说随我心意,图南,我不想留在京城。你要明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裴恒昭并没有将话说得很明白,他在太学里头有些名头,遭受到很多来自四面八方的注视,更何况有的人浑身上下的心眼多得跟筛子一般。
他并不喜欢这般勾心斗角,反而厌恶。
大抵应和了他爹给他取的字,含章,取自韬光逐薮,含章未曜这句话,却好似让他的性情也如此一般。
“你无须跟我一样,我知道你今年成绩很不错,能得一个授官的名额。”
裴恒昭是真切替他考虑过的,不然他如果昨日同意的话,徐培风大概就会在几人之外,又得多读上一年。
只是他都把心里话藏在肚子里头,一丝一毫都未表露。
街上总是热闹的,连风穿堂过巷,都有回响,而祝家食店里头,却安静无声。
当祝陈愿在厨房里头听到他们离开的脚步声,莫名屏住的呼吸,才轻轻呼出来,她拍拍自己的胸口,突然停住手。
不解地看着自己的动作,摸摸自己烫红的耳尖,她哪时这样过,纵然之前佩服于裴恒昭的文采,也不至于就这般反应。
祝陈愿坐在椅凳上,捧了杯茶,视线落到夏小叶脸上,夏小叶不解地看着她,两人离得更近,相互对视,她连对方脸上的小痣都能看清,却没有一丝羞赧。
她摆摆手,移开目光,低头啜了一口茶水,开始想是不是自己今早太累的缘故,心才会跳得那般快。
等到食店里头渐渐来人后,她把自己的胡思乱想抛到脑后,稍稍有空闲时,祝清和带着祝程勉回到食店。
今日祝清和有些喜形于色,一直到食店里头锁门回到家,不等刚回来的陈欢坐下,就将她拉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剩下祝陈愿和祝陈勉在厅堂里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这葫芦里头卖的是什么药。
等两人回房坐到桌子旁后,祝清和才从衣袖掏出那张折叠好的画像,抖了几下,摊开铺平在桌上,还特意将烛灯拿过来,好让陈欢看得更清楚一些。
语气有些邀功的含义在里头,“你瞧这个小郎君怎么样?今日他一进来书店,我就瞧他气度不凡,又是太学里头的学子,也并未婚配。”
陈欢接过画像细细打量,哪怕是画在纸上,也能看出仪表堂堂,跟她家岁岁倒是相配。
她心里有些满意,并未对画像评头论足,反而是又看了一眼,便说道:“确实不错。”
不过转口又说道:“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我近来越发担忧起来,就怕费尽心力找到的,哪怕人不错,可家里头却不如意。”
陈欢蹙眉,一阵叹气,“今日听我旁边的嫂子说,她家旁边的小娘子嫁给了个读书人,结果她婆婆是个厉害的,总是磋磨她,不是骂,就是打。我听了心里头就一直难受,要不,我们还是找个知根知底的。”
陈欢为这事也是真的忧心到晚上睡不着,就怕最后她家岁岁所嫁非人,连梦里头都是哭喊声。
“青州又或是明州的,我们不是一早就看过了吗?没有几个合心意的。你莫要太过忧心,你看世人都爱榜下捉婿或是榜前捉婿,也有不少良缘的。”
祝清和他们两个早早就想过这两种选婿的方法,可都思来想去,就怕到时候选的人有家室或是别的隐患,还是放弃了。
“不过不是还可以榜前约婿,到时候就算不成,也能再换,又不损坏女儿家的名声。况且,我今日观这位小郎君的言谈举止,是真有世家风范,说话并不轻易透露口风。我觉得可以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