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想,叶知秋这些日子进进出出应当是为了杀人善后吧?
四哥究竟骗了她什么,骗了她多少,为什么要骗她,为了骗她还会杀多少人,她只要想想就头皮发麻。
纪玉津说四哥的真实身份很危险,还说他性子残忍冷酷,这些...说不定都是真的呢?
她想到长水村里出门行商的一位姐姐,每次出去做生意都是扮成男装,她也照葫芦画瓢,去成衣店里买了套偏大的男装,又打散发髻,梳成男子样式,这才扣上斗笠慌慌张张地冲进人潮里。
她这无心之举,反倒帮了自己一把,原本跟着她的几个暗卫一直跟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结果被人潮一涌,两边的距离又拉大了不少。
沈望舒七绕八绕的,又去雇了一辆马车,车夫问她去哪,她犹豫不决地道:“我,我要去...”
她说到这里,脑子里忽然闪过一道灵光。
她想了想:“我,我给你钱,你假装车上有人的样子,然后往洛阳的方向走,走到哪里算哪里,只要出了长眉镇就行。”
她从来没有逃跑过,能想到这里已经很不错了。
她把现钱递给车夫,看着他驾车离开,她又重新找了一辆看起来很招摇的马车,如法炮制,让这辆车夫从西头离开,也往洛阳的方向走。
她浪费了不少银钱,直到第三次,才终于坐上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却没急着直接离开长眉镇,反而让车夫在巷弄里绕来绕去,绕到她觉得差不多的时候,她才终于让车夫往镇口走。
她也不知道这样能不能骗过又聪明又厉害的四哥,但她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了,她难过且害怕,光是让自己不哭,她就已经耗费了很大的力气,没有人教过她,该怎么应对那样亲近之人的欺骗。
沈望舒本来是想坐马车去下一个渡口,然后坐船直接去洛阳,找柳叔他们,但马车路过离镇口不远的一处小山坡,她隐约瞧见小山坡上有座破败的建筑,便问车夫:“那是什么地方?”
车夫瞧了眼:“那是之前修的一座鱼头庙,不过好些年没香火,早都破败了。”
沈望舒拍了下车板:“放我下来。”
她之前雇了那么多辆马车,四哥现在肯定以为她离开长眉镇了吧?
他如果要追她,肯定会追到很远的地方,只要她在这里待上一夜,明天再走,四哥肯定就找不着她了。
她想到突然性情大变的四哥,心里又难过得要命,用力抹了把眼睛,一脚深一脚浅地向着小山坡的寺庙跑过去 。
......
天不从人愿,裴在野只往镇子外追了半里多地,当即反应过来不对,看向误导自己的暗卫。
他殷红唇瓣几乎抿成一条线,目光出奇冰冷:“你确定她出了镇子?”
他既恼她胆子不小,说跑就跑,又担心她路上被人拐了骗了,一路上心情甭提多阴郁了,脸色难看的要命。
暗卫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不对劲了,他没太把一个小姑娘放在眼里,何况沈望舒平日也没表现出什么聪慧机智一类的特性,之前还被他家殿下骗的团团转来着。
所以他见第一辆马车出来,就没多想,直接派人跟着那辆马车,哪里想竟被个小丫头耍了。
他脸上臊的厉害,翻身下马请罪:“都是卑职之过,卑职只瞧见第一辆马车出来,便断定沈姑娘坐了那辆,卑职还请殿下责罚。”
哟,她也不错,这么个小笨蛋还学会声东击西了。
他险些都没防备。
裴在野略带恶意地笑了下,转向暗卫:“找到人再找你算账。”
他马鞭一指长眉镇,目光阴郁:“搜,她没走远。”
等找到人,看他怎么收拾她。
......
鱼头庙里供着的是一位不知是哪里的龙王,外面还似模似样地修建了神龛。
沈望舒觉着四哥应该不会那么快找过来,本来想挑个相对干净的香桌呆上一夜,等把蛛网和灰尘清理掉一点,她又觉着不放心,看了看那脏兮兮灰扑扑的神龛一眼,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
神龛里的空间不大,多亏了沈望舒身量小些,要是换成个男子,只能对着神龛干瞪眼了。
她被灰尘呛的咳嗽几声,费力地硬挤进去,躲在神像背后,心里这才觉着踏实了些。
但是还没等她心里松快些,也就两三盏茶的功夫,鱼头庙外面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她吓得心头砰砰乱跳,拼命祈祷别是四哥找来了。
外面很快响起熟悉的声音,透着清晰的恼意:“搜仔细点,一寸地方都别落下。”
真的是四哥!
才不过几盏茶的功夫,他怎么那么快!
沈望舒哆嗦了一下,把自己团成一团。
裴在野已经踏进了庙里,四下扫了一眼。
她根本不懂掩藏踪迹,地面厚厚的泥尘上还有几个脚印,香案和蒲团还有收拾过的痕迹。
他用巴掌对比了一下脚印,几乎断定她就在这儿,可是却死活不出来。
他恼火的要命,一脚踹翻了香案,这响动在寂静的鱼头庙里格外惊人。
不过确定了位置,裴在野反倒不急了,原本有些担忧的一颗心落回原处,只是却更加生气。
他嗓音也透着让人心惊的凉意,张口便道:“我知道你在这。”
只这一句,沈望舒就被吓得心跳几乎停止,差点按捺不住冲出去。
她死命咬住自己的嘴巴,不敢吭一声。
裴在野几乎能听见她若有似无的心跳,闭目倾听片刻,视线锁定了一处地方。
“我不管你为什么跑...”他心情越发差:“你是想自己走出来,还是被我请出来?”
他肯定没发现她在哪,他是在骗她,故意骗她走出来!
沈望舒凝固住了似的,一动不动。
还敢垂死挣扎?胆子倒不小。他挑起一边唇角,依稀是个笑模样:“轻罚和重罚的区别。”
到现在,他还存了一丝指望,指望她不是预谋要离开他的,只是乍听了陆清梅的死讯,被吓到了。
只要,只要她肯自己主动走出来,他就暂时不计较她让他这么生气,也可以不罚她背着他偷跑。
裴在野在心里恼恨地想着,却禁不住把底线一放再放。
但是他再次失望了,庙里还是空荡荡的,没有她的身影。
沈望舒受惊地捂住耳朵,没留神带出一小片衣料摩擦的动静。
裴在野目光瞬间落在神像上,闭了闭眼,仿佛在竭力恢复平静。
骨头真硬啊,往日他怎么没瞧出来呢?
他不光觉着生气,还有些他死也不肯承认的伤心。
他的小月亮...怎么会想着跑呢?
裴在野决定再给她最后一次机会,连话也说的慢了,竖起修长好看的三根手指:“我数三下。”
“一。”
“二。”
他没数到‘三’,忽然不想给她机会了,一收手里的软鞭,招呼暗卫:“走吧。”
一行人来的突兀,去的也突兀,转眼庙里就安静下来了。
沈望舒见他终于走了,长舒了口气,整个人软软地瘫靠在神像上,却不敢就这么出去,一直等到日头西斜,等了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她才活动了一下发僵发木的四肢。
她不敢在鱼头庙呆了,踉踉跄跄地跑出了庙门。
忽然的,她尖叫了声,跌跌撞撞地后退了几步,向后跌倒在台阶上。
裴在野根本没走,他高踞马上,就在庙门口等着她自投罗网。
他微微俯下身,用折起的马鞭勾住她的下颔:“跑?”
第50章 好玩吗
冰凉皮革擦过沈望舒下颔幼嫩的肌肤, 裴在野眼里寒光乱跳:“以往我真是没瞧出来,你胆子怎么这么大啊?”
“我刚才说什么来着?”他收回手里软鞭,鞭柄一下一下地轻扣掌心, 稍稍侧头看她:“你说啊, 我该怎么罚你才好?”
沈望舒这会儿已经是哭都哭不出来了, 吓得一屁股摔在台阶上。
怎么会这样!
四哥不是已经带人走了吗!
近来多雨, 台阶上积了一小坑一小坑的泥水, 她便溅了一身泥点子, 看上去狼狈极了。
裴在野心里恼恨的要命, 尤其是方才她死窝着不出来的时候,他恼的捏死她的心都有了。
可是这时候, 他脑子里却冒出两个不合时宜的念头。
她摔的重不重?
也不知道地上凉不凉?
他忽的烦躁:“还不爬起来?”
沈望舒用脏手抹了把脸,嗓音带着细细的颤抖, 仍是倔得很:“腿, 腿长在我自己,我想去哪里自己能做主,你凭什么罚我?”
哪有这样的道理?杀人的是他,骗人的还是他, 她不过是想走了, 就得挨他的罚,他是天王老子啊!
她想到这些日子所受的蒙骗, 又一股难过涌了上来, 呜咽了声:“你才是最该受罚的那个!坏人!”
裴在野见她还敢嘴硬,原本因为怜惜压下去几分的火气再次冒了上来,怒极反笑,伸手鼓了两下掌:“说的好啊,希望你等会儿还能像现在一样嘴硬。”
他翻身下马, 一手勾住她的腰,沈望舒下意识地想躲开,没想到自己腿也磕青了一块,动弹都费力。
她现在在他眼里就是个小瘸子,他稍稍一用力,她就如同一截细软的绸布似的,跌进了他怀里。
沈望舒吓得又叫了声,他却不理会,微微弯下腰,一手搂住她后背,一手抄她膝窝,她几乎没有反抗的余地,便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不远处的山坡上停了一辆宽敞舒适的马车,叶知秋带人守在马车边,裴在野把沈望舒硬塞了进去,又抬了抬手。
叶知秋立刻会意,带着护卫走远了护着,隔出一片安静宽敞的地带来。
沈望舒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却本能地觉得危险,在马车里蜷起了身子,警惕地看着他。
裴在野低嗤了声,抬手把门窗关的严严实实:“你怕什么?刚才胆子不还是挺大的嘛?”
沈望舒惊慌地左右看了看,发现自己竟是被锁在马车里了:“你锁门干什么,把门打开!”
裴在野俯下身,慢慢地凑过去。
沈望舒脑袋下意识地后仰,后脑却磕在车围子上,只能无助地任由他越靠越近,直到两人额头相抵。
他用额头撞了撞她的脑袋,在她面颊上咬了一下:“我不。”
他眼底不掩恶意,笑了笑:“不关门,万一你等会叫的太大声,被人听见怎么办?”
有时候吓唬人也需要看对象的,沈望舒只觉着两人之间过近的距离让她很不舒服,却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倔着脑袋:“我为什么要叫的太大声?”
裴在野故意堆在脸上的凶神恶煞滞了一下。
他头回觉着很棘手。
他从不畏惧嘴硬的犯人,再硬骨头的人,地牢里走一圈,让他干什么他都肯干了,但是他能对小月亮上烙铁鞭子吗?只要想一想她会被伤害,他就觉着心惊肉跳。
但嘴上的吓唬,也需要犯人配合,可她根本什么都不懂。
裴在野闭了闭眼,手指轻动了两下:“为什么要跑?”他双目直视着她,不让她躲开,单刀直入:“你知道陆清梅死了?”
这招果然对她管用,沈望舒身子哆嗦起来,眼底重新染上怯意。
裴在野眯了下眼:“你果然知道了。”他继续问:“在哪知道的?谁告诉你的?”
沈望舒想不明白,明明是他杀的人,为什么还能这么理直气壮地质问她,他就不怕官府来抓人吗?
她紧紧抿起嘴巴。
甚至不用她回答,裴在野心里差不多有了答案,陆清梅的死讯她怕是从码头上知道的,至于她是怎么知道的...叶知秋杀人灭口的干净利索,不可能留下让她能发现的明显线索,而这场行程唯一的变故,就是陆清寥了。
陆清寥...
裴在野把这个名字在心里细嚼了一遍,恨不能千刀万剐。
有暗卫看着,他自然不能和小月亮直接见面,应当是通过文字图画之类的方式,委婉地告知小月亮。
这也就是说,他这个太子的身份还没有暴露。
他暂时还是小月亮的‘未婚夫’。
裴在野暗松了口气的同时,心头又无法抑制地恶意翻腾,既妒忌的发狂,又觉着自己卑微到这个地步,简直可笑,各种矛盾的念头在脑海里杂糅冲撞。
明明他是太子之尊,却非得借托另一人的身份,才能把自己喜欢的小姑娘留在身边,对于他这样高傲至极的人来说,这简直是莫大羞辱。
陪都洛阳在豫州,这一州的局势颇复杂,各路势力交缠——简单来说,这儿不是他的地盘,反而老大在这儿的影响更大一些。
虽然他着意安排了齐总督和威国公在此,但这两人一个是墙头草,一个是单纯武将,能发挥的作用有限。
必须得尽快把她带回长安,他才能安心。
裴在野轻捏了下眉,鼻间压出一声冷哼:“这回事发突然,我看在你吓昏头的份上...”他不轻不重地掐住她的下颔,有些警告意味,沉声道:“只要你只要你答应我,下回不准乱跑,我这次就先不跟你计较了。”
沈望舒听的目瞪口呆,忍不住就拍开他的手:“你跟我计较?你还跟我计较?你杀了那么多人,还骗我那么久,你凭什么和我计较!”
她说着说着又红了眼眶,咬着小牙给自己壮胆:“你为什么要杀陆清梅?她不是你堂姐吗?你为什么会害怕见到她?!”
裴在野对杀了陆清梅一行并无任何愧疚,要不是陆妃力保,这等蛇蝎心肠之人,早两年就死在他剑下了。
他打断她的话:“是又如何?她不是好东西,手上沾着的人命多了去了,宫里被她戕害的低位妃嫔不计其数,她若是瞧你顺眼还好,一朝得罪了,你什么时候被她磋磨死都不知道,我不希望她靠你太近。”
沈望舒现在已经不能信他了,但却想不出反驳的话来,只得质问:“上回呢?上回在长水村里,你为何连你母亲的遗物帕子也认不出来!”
裴在野直视她澄澈透亮的目光,一时竟觉着心惊,不过还是垂眼答道:“我乍见亡母遗物,心绪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