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嘴唇艰难地动了动,想要反驳,却说不出话来。
院外传来一把带着冷意的嗓音:“你这老妇倒是会颠倒是非,明明是陆清寥自己卷入私贩兵铁的案子里,跟旁人又有什么关系?”
裴在野走进了小院,令护卫在外把守了一圈。
他轻嗤:“陆清寥犯的是国法,你这般说,是在质疑圣上,质疑我了?”
陆老夫人煞白了脸,忙又跪下请罪:“是老身糊涂,是老身该死,还望殿下恕罪。“
裴在野神色不掩厌恶:“滚吧。”他又瞥了她一眼:“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自己心里清楚,要是让我听见半句不应该的,仔细你们陆家剩下的那些猫三狗四。”
陆老夫人讷讷应是,颤着身子离开了。
沈望舒沉默片刻:“她说,表哥是被我害的锒铛入狱,这是真的吗?”
裴在野脸一沉,不悦地眯起眼:“是他自己。”
他经过几次捶打,已经明白了把话说清楚的重要性,他微微倾下身,凑近了她,索性摊开了说:“大殿下欲谋我,联和平州总督私造了一批兵铁,结果事情败露,大殿下被圣上诘问。”
他轻扯嘴角,露出几许不屑:“你那好表哥,为了帮大殿下脱罪,甘愿自己入狱。”
他撇了撇嘴,见她身上为了纳彩礼穿的杏红色吉服,只觉得刺目:“他在你和陆家之间,选择了陆家。”
沈望舒脸上终于多了点活泛气。
对于这个结果,她心里竟然半点不意外,甚至心里已经隐隐有了这种预感。
好像,上辈子就是这样,表哥出事,她成了东宫里没名没分的姬妾...
裴在野轻哼了声:“小月亮,陆清寥不是你的良配。”
我才是。
他心里已经有些按捺不住想要让她直接签了退婚书,只是她被陆老夫人这么一搅和,一张小脸白的要命,他又有些不忍心步步紧逼。
他深吸了口气,岔开话题:“罢了,你早上还没用饭吧,想吃点什么?”
沈望舒现在哪里有吃饭的心思,随意摇了摇头:“我不饿。”
她顿了顿,心里头还是乱的厉害,甚至有种要走向上一世的惊惧,禁不住问:“表哥他...”
裴在野简直不想从她嘴里听到这两个字,截断她的话:“吃完饭再说。”他也不问了:“罢了,我做什么你吃什么吧。”
他也没给她再问的机会,径直去了厨房,给她煮了碗面出来。
他放在她面前,神色透着点期待:“吃。”
由于好久没人吃他做的饭,他也不可能给别人下厨,厨艺水准不升反降,沈望舒吃了一口,就被齁的舌头疼。
但她抬眼快速瞧了眼裴在野,被前世翻滚的记忆压的喘不过气来,她不由自主地轻轻战栗,甚至有些不敢反抗,低头一口接一口地吃着。
裴在野一手托腮,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细软的长发:“这么好吃吗?”他有意逗她:“喂我一口尝尝。”
沈望舒抿了抿嘴巴:“厨房里有筷子。”
“无趣,”裴在野抢过她手里的筷子,故意用她吃过的那头,挑了一根放到嘴里尝了尝。
他脸色一变,当即吐了出来,皱眉道:“你怎么不和我说一声?”他一把抢过她的碗,拧眉道:“别吃了。”
沈望舒放下手里的筷子,大眼好像隔了层水雾似的,直接问:“殿下,你想说什么便说吧。”
裴在野迟疑了下,隐约觉着这不是个好时机,但这种事也没有什么太好的时机。
他取出从陆老夫人那里要来的退婚书,推到她面前,一字一字地道:“和他退婚吧。”
沈望舒怔怔地瞧着桌面上的退婚书。
即便她对表哥没有男女之间的情分,但为了母亲的期望,为了信守诺言,她还是同意了和表哥定亲。
可是表哥也好,陆老夫人也好,眼下都只给了她一个选择,她就是被放弃的那个。
她根本没得选,两辈子了,她都没得选。
她并没有迟疑,低头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裴在野神色松了松,心中大石落地一般,唇角翘了翘,脸上是掩不住的喜意:“早这样不就好了。”
他见她神色怔忪,好像陷入了一段无法自拔的回忆,他以为她在想陆清寥,心下酸涩的要命。
他硬是忍住了说酸话的冲动:“别愁眉苦脸的,你不会后悔的。”
他会让她相信,他强过陆清寥百倍。
......
她和陆清寥的事简直成了裴在野的一块心病,但眼下他顺利拿到了退婚书,却不觉着喜悦,尤其是最后瞧她大眼里堆满了愁绪,他的心也跟着拧了起来,不得不落荒而逃。
她就这样排斥他吗?
回到行宫里,裴在野本来没什么睡意的,但不知不觉的,他眼皮子渐渐沉了下去。
等再有意识的时候,他大步走在了一处荒草丛生的小道上,沉声问:“皇后把她关在这儿了?”
这里似乎已经到了深秋,天气寒凉入骨,夜晚更是渗人。
身后的太监提着琉璃灯,小心翼翼地回道:“是...您一走,娘娘就命人悄悄把沈姑娘押到戚风堂里关着了。”
戚风堂算是宫里有名的荒僻地,据说还死过人,常有闹鬼的传闻传出来。
别说小姑娘被关进去了,就连犯了错的侍卫被关个几日,出来也都疯疯癫癫的了。
裴在野脸色沉郁,昨日他被人算计,上了她的床榻,眼下正被朝臣攻讦强辱臣女,忙的焦头烂额,他昨日先把沈望舒送回了家,没想到皇后后脚就把她接出来了,还在这时候给他添这种乱子。
太监觑着他神色:“娘娘还说,要好好惩治沈姑娘一番。”
裴在野脸色更加阴郁。
两人越走越近,一处破败宫室渐渐在朦胧的烛火中显露了轮廓,戚风院外面种着松柏,因为常年没人修剪,这些松柏都长的奇形怪状,被夜风吹的摇摇晃晃的,就像是阴森的鬼爪。
宫室里传来了呜呜的风声,比鬼戏还要吓人几分。
裴在野按捺不住,到最后几乎是跑起来了,他一脚踹开了铜锁。
戚风堂里空空荡荡的,不见人影。
裴在野高叫道:“沈望舒?沈望舒!”
他急忙找了一遍,终于发现她缩在一处荒草丛生的角落里,他恼火道:“你怎么不吭一声,你...”
他话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她身上衣裳被扯的七零八落的,只剩下一件薄薄的中衣,不知从哪里寻摸出来的破草席把自己卷着,她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她脸上青紫交错,眼睛紧紧闭着。
裴在野忙解下头蓬把她裹好,小心把她抱起来,脸色难看地问:“是谁伤的你?”
他说完就惊觉自己说了废话,除了齐皇后还能有谁。
沈望舒被惊醒了似的,见到他的脸,瑟缩了一下,扯着他的衣襟,嘴里胡乱地道:“殿下,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我没害他...”
她低头瞧了眼自己的胳膊,恍惚了下,回忆起什么似的,慌乱地改口承认:“殿下,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别脱我衣裳,我会冻死的...”
她又抱起脑袋:“别打我了...”
他恼怒极了,发落了所有鼓动齐皇后的宫人,就连齐皇后都不得不被迫去庙里清修一阵。
裴在野心头绞痛,大口喘息着,终于睁开了眼。
他一手捂上心口,那里撕裂一般的痛楚。
为什么会这样?
在他之前的梦境里,小月亮和陆妃大殿下等人合谋设计自己,让自己那段时间名声扫地,还惹出了极大的乱子,她又趁此机会进了东宫。
而自己却爱上了她,对她掏心掏肺,眼里再容不下其他女人,甚至认真谋划着等他登基之后立她为后,而最后的最后,她却反过来用匕首刺杀了他。
他一直觉着,两人之间,他才是饱受欺骗的那一个,因此在她面前,他总有种受害人一般的委屈。
一开始和她并不相识的时候,他以为她是陆妃手下养着的那些贪慕虚荣的女子,帮着构陷他是为了博得荣华富贵。
后来相处久了,他想她年少无知,或许是被陆妃骗了,才帮着她算计自己。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他才是自始至终被害的那个,所以对她的排斥和抗拒,他异常的不解,对于自己的心意得不到她的回应,他甚至觉着恼怒,忍不住做出更多专横独行的事儿来。
眼下他却做了这样的梦。
梦里除了两人缠绵的场景,就是他对她的喜欢和宠爱,他当真没有想过,她会受到这样的委屈。
这颠覆了他自以为的前世,他甚至隐隐把握到她排斥他的症结。
如果她也梦到了前世,是不是眼看着自己上辈子在他身边吃尽了苦头,所以才会这样抗拒他。
她一直向他辩白她没有害他...如果上辈子,她真的没有掺和进算计他的那场阴谋里呢?
他按住狂跳的心脏,眼前已经模糊一片。
他从未如此地想知道,前世被设计的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还有之后,她经了什么,又是怎样被对待的,这一切的一切,他想要原原本本地了解。
第71章 太子甘当替身_(:з」……
若不是今日一梦黄粱, 他可能永远都不知道,她曾经遭受过多少苦难。
可是梦境中的事虚无缥缈,他又从哪里了解全貌呢?
今生许多事也不一样了, 至少前世, 应当是没有他用玉佩假扮小月亮未婚夫这一茬的。前世哪怕她和他之前没有那样的纠葛, 他还是对她用情至偏执。
或许他之前做那样的梦, 只是前世的他为了提醒他要好好珍惜小月亮。
他不但没有, 还再一次把她弄丢了。
裴在野怔怔出神, 心头仿佛有什么沉坠坠的东西压着, 让他呼吸都艰涩起来。
他捏了捏眉心,缓缓压下翻腾的心绪。
眼下他能做这样的梦, 已经说明了一些问题,或许是在给他一些提示。
在梦境里, 两人是因为被设计失贞, 才走上那样一条错误的路,他皱眉仔细回忆了一番,却只记得两人缠绵一度,别的就再没有了。
不过他几乎可以断定, 那场算计和老大陆妃他们脱不了干系, 所以得先打发了这母子二人。
他闭眼把眼下的局势想了想,洛阳不是他的地盘, 他在这里颇受掣肘, 比起在长安的时候,耳目也要滞涩不少。
那场游猎睿文帝平安归来之后,便重新接手了一应大权,之前以平州之事算计老大陆清寥,那也是因为事情发生在平州, 那里他经营多年,故能施展得开。
这事说难办也难办,说好办也好办,正好老大现在身上疑罪未明,正在禁足,倒不如先把他和陆妃一并打发回长安,让他在长安圈禁,长安那里自有不少人替他看着老大。
裴在野沉吟半晌,把事情前思后想了一遍,确定并无纰漏了,他才起身去寻了睿文帝。
因为兵铁一案,睿文帝现在正在下风口晃荡,再说太子只是要把老大送往长安,又不是要把他怎么着,睿文帝没多思量便应了。
......
裴在野再不能起强夺她的念头,好在已经摸清了沈望舒去陪伴齐太后的规律,便趁着她进宫的时候,放下手头的政务,抽身去制造‘偶遇’。
他今儿来的有些晚,沈望舒已经陪齐太后说了好一会儿话,她面前放着个大包裹,推给齐太后,犹豫道:“太后,您能不能帮我把这些东西送到刑部大牢里啊?这里头是几包点心和我在成衣店买的衣裳,要是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纵然她和表哥已经退了婚,两人总归也是表兄妹,亲戚情分还是有的,她也不能干涉朝政,只能在力所能及的地方,送点干粮衣物啥的,让他不至于在牢里挨饿受冻。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要是能送,您就说他家里族人给他的,别提我。”两人到底有过婚约,她也不想表哥多心。
陆清寥那案子本就是顶缸,送点吃食衣物也不是大事,齐太后正要含笑应了,忽然见裴在野走进来,她便道:“这事儿我不好插手,你去问问太子吧。”
裴在野瞥一眼:“什么事?
沈望舒一转身,也瞧见裴在野走进来,她知道裴在野对陆清寥的敌意有多深,就连这桩亲事都是他上门逼着她退的,她忙要把包袱藏起来,警觉地飞速摇头:“没事。”
有现成的展示宽厚大度的机会,齐太后也想帮裴在野刷一波好感,微微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这孩子想送点吃食和衣裳给她表哥,我不大方便,你却是可以出入刑部大牢的。”
哎呀!这老人家,怎么就说出来了。
沈望舒抱着包袱往后缩了缩,有点害怕地看着裴在野。她现在考虑的都不是他送不送了,而是怕他发火之下又做出什么强逼她的举动。
裴在野确实有些恼,见她紧张地眼睛直眨,他喉结动了动,心中生出一片酸涩来。
他沉默片刻:“好。”
沈望舒:“???”
裴在野伸手:“东西给我吧。”
沈望舒迟疑了一下,硬着头皮把包裹递给他。
裴在野一言不发地出去了。
他走到万寿宫外,手里捧着包裹,天人交战了一番,到底没忍住心里泛起的酸意,解开包裹瞧了眼,就见里面包着一件普通外衣和五六个油纸包包好的点心,倒是没有他想象的什么绢子帕子的暧昧之物。
他泛酸的心口终于舒坦了些,瞧着那油纸包有些出神——他好久没吃到她亲手做的点心了。
裴在野心头砰砰跳了几下,先左右瞧了一眼,然后打发叶知秋等几个侍卫四下守着,他飞快地解开油纸包,捏起两块点心塞进嘴里。
叶知秋在一旁瞧的一愣一愣的,他实在受不了裴在野一下跟三岁似的,出声劝道:“殿下,这,这是沈姑娘给陆清寥做的,您,哎,您...”
裴在野不自在地干咳了声,冷冷瞥了他一眼:“不就几块点心,让昭阳殿厨房给他再做十斤就是了,我又不贪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