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蛾眉——雨眷
时间:2022-04-13 07:09:57

  也有人劝道:“我看着娃儿已是入了鬼门,不如尽早准备后事,让他投胎到个好去处。”
  七言八语之下,那对夫妇的哭叫声更是凄厉不忍。
  夜落不由分说,拉起郎中前往查看。
  郎中观了孩子的脉象和眼皮,问道:“他究竟为何如此?”
  那对夫妇支支吾吾也说不明白,只道,“他一人在门外玩,我们见着他时已经是如此的模样。”
  他们央求着郎中施救,却见郎中摇摇头,“黑眼瞳已到了眼际,脉虚且时有漏脉,已是断跳之象,老朽爱莫能助,还是早些准备后事!”
  妇人听完,脸色煞白,眼一黑晕倒在地。
  孩子的爹六神无主,一会喊妻,一会叫子,两手不知该顾妻子还是管儿子。
  就在郎中起身后,夜落冲过来,也不知她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气息奄奄的男孩从孩子爹的手中夺过,反抱在自己的怀中。
  她将双手握成拳放在男孩的腹部,以一个特异的姿势进行冲击。冲击的速度很快,令人眼花缭乱,围观的人眼见这一幕惊得呆若木鸡。
  在她几个来回的冲击下,男孩「哇」的一声,从口中吐出了一颗指甲大的果核。
  她停止手上的冲击,扶着男孩的身子,将他放在草地上平躺。
  片刻后,男孩睁大的双眼恢复了正常的大小,眼神清晰明亮。
  他深吸了一口气,哇哇大哭,扑进了阿爹的怀中,仿佛刚刚做了一个噩梦。
  夜落又抓起妇人的手,在她的手间一揉,妇人也慢慢地醒转。
  孩童与妇人身子全部无碍,夜落才放心地将郎中带入学堂内。
  夜落不理会郎中诧异的眼神,将他引至先生的房中。她一人坐在了后院的石阶上荡荡默默。
  她望着一帘如洗的碧空,脑中依然停;
  留着方才施救前头痛欲裂的光景。
  孩子的爹娘发出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嘶喊,听在夜落的耳中如同一只只猛兽的怒吼,怒吼声迂回徘徊在耳畔,令她头痛欲裂,几乎蹲在了地面上。
  疼痛过后,一个清晰的声音告诉她:面色青紫,双眼大睁,胸廓凹陷,这是窒息的先兆,必须立即急救!
  那一套施救的方法仿佛铭刻在自己的记忆深处,在一个偶然翻起的时机,那一份记忆就如一根线,指引着她随心而行。
  “夜落如此凝神注目,是在想事?”
  杜先生用过药,也慢慢来到后院,坐在了她的身旁。
  杜先生说:“你在我藏书阁阅书无数,老夫考考你知理如何。君子多交,从善其道,讲的是何道理?”
  夜落从袖中取来笔墨,下手有神,“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杜先生点了点头,又问:“学习讲究的是何理?”
  夜落:“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
  杜先生满意地点了点头,“老夫刚听闻,今日你施手救了一个孩童一命。”
  夜落犹豫,刚要下笔回话,却被杜先生伸手止住。
  “郎中说,那孩童已然性命不保,是你的妙手回春,将一个死门之人救活,这份起死回生的医术,竟是连他一个从医几十年的老头儿都叹为观止。莫非你曾学过医术?”
  她茫然地摇摇头。
  杜先生叹了口气,爱怜地说道:“孩子,老夫与你所处时间虽短,但知你不同平常的人。你知书达理,过目即会,胜过老夫堂下无数的学生。如今,你有那回春之术,不如追随本心,去做悬浮济世的事情。”
  “先生……”
  夜落望着如师如父的杜先生,眼中噙满泪水。
  杜先生继续说道:“这世间贫富有之,贵贱亦有之。有人碌碌无为而平步青云,有人悬梁刺股却凤泊鸾飘。前路漫漫,你可愿踏前一步?”
  杜先生的意思她懂。她本是字体不识的人,来学堂的目的是为了有言可述,如今读识无碍,学堂已不是她最终的归宿。她要做的只是顺从本心,找回自己。
  “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写下此句,她已是黯然神伤。
  杜先生神情复杂,他并未多说什么宽慰的话,只劝勉她继续学习,“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你虽不在学堂,却仍需谨记: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目送杜先生的身影消失在房门内,她拜手稽首,跪在石阶上久久未回。
  离开学堂前,杜先生交给她一封书信,让她前往招摇城的医堂-妙林春。
  ——题外话;
  急救普及:海姆立克急救法。当上呼吸道因为异物阻塞呼吸不畅时,可使用海姆立克急救法紧急处置,危急时刻救人一命。
 
 
第4章 
  奇医怪术
  医堂的堂主庄留舟大夫是妙林春百年医脉的第四代传人,精攻医药,有华佗再世之名。
  庄大夫曾于书香学堂求学,也是杜先生的学生。医堂内的药工是夜落施救孩童的姨父,论情于理,庄大夫也不会驳人颜面。
  虽然医堂百年立规不收门外弟子,但是庄大夫是那求贤若渴的人,求的是业精于道,医脉延续。如若一人身怀妙手的天赋,他也不会介意破一破百年的规矩。
  庄大夫是一位年约四十余岁的男子,身形虽瘦,两眼却炯炯有神,自有仙风道骨的气派。
  他看着信笺,不觉怀疑地打量了夜落几眼,他自然不相信这个年貌不大的女子在医术上有多大的精进。
  “先生信中所言,你有岐黄医治之术。你在何处的医堂学习?”
  夜落坦然自若地迎接庄大夫置疑的目光,面对他的问话,他取笔墨写道:“不曾记得入医堂学习。”
  “你可能言语?”庄大夫试探着问。
  夜落摇头写道:“小女身患口疾,不能言语。”
  “你可会诊脉?”
  夜落:“不曾记起。”
  “你可懂医药?”
  夜落:“不曾记起。”
  庄大夫耐着性子问:“那孩童你是如何起死回生的?”
  夜落回复:“他面露惊恐,双目圆睁,脸唇灰青,为气息不畅之症。年幼之子,气息不畅为吞食它物所致,小女之法,以腹气之力,逼出异物,仅此而已。”
  庄大夫的眼神深沉不定,继续探问,“你又如何断定那孩童吞食它物,而非先天不足。”
  “庭前八月梨枣熟,一日上树能千回。孩童嘴馋,以竹竿敲枣,枣红果甜,孩童吞食过度,不慎吞入果核,阻碍气息,方成面容灰青的惊恐之状。”
  庄大夫赞同地点了点头,“你观察得仔细。”
  “我瞧你右手书写并无力气,却是为何?”
  夜落直言不讳,“从记事起已麻木无力。”
  庄大夫叹了口气,摇摇头,“医者诊治,望、闻、问、切缺一不可。自古郎中诊医用的是右手,你如今右手有缺,如何诊得脉?你先在医堂住下,跟着荣侍药温习药经,以后尚可再学诊医。”
  庄大夫安排她从药经学起,渗透入微,方成大器。对于这样的安排,夜落自然喜不自胜。
  可当她站在药柜前,看着药柜里朱红色的杞子,棕黄色的党参、浅黄色的黄芪和深棕色的当归,她的头一痛,一道熟悉的温柔重新浮上了脑海。
  “白纸(芷)无情对影单,半夏鹊声欢。思君当归理金簪,忍独活,梦西番……”
  熟悉的清冽药香,温烂于心的药理,飘飘浮浮的记忆,让她禁不住泪流满面。
  “小姐,你怎么了?”荣药工站在她的身后,见她看着药柜的药草黯然神伤,不解地问道。
  夜落含泪回道:“慈姑穿山采红花,走遍生地熟地,苏子过江寻紫草,翻越常山淮山。”
  荣药工惊讶万分,“慈姑,穿山,红花,生地,熟地,苏子,过江龙,紫草,常山,山药,这其中是十味中草药方。你对药草如此熟悉,莫不是,你曾为一个侍药?”
  夜落落寞地摇头,“只是觉得熟悉,仿佛深藏在记忆中,却不知是否有学。”
  荣药工笑道:“既如此,你就跟着我,重新将这些天宝地材好好的温习一番。”
  在荣药工的教授下,夜落细心地将百草重新学习了一遍,并详细地记录在册。学至几日,已是药理精通,经手的医药无一不熟。
  庄大夫心中留意,暗中观察。
  他私底下问荣药工:“如何?”
  荣药工脸上掩不住的笑意,“一望就懂。”
  虽说如此,庄大夫仍然探问:“你身旁放置的是何药?是何作用?”
  夜落看去,她身旁之物;
  “白寇,辛温,益气调元,可止呕和胃。”
  庄大夫又问:“药草炙制,其理如何?”
  “炙制方法无差距,炙制需要加辅料。蜜炙调料微炒黄,温中补益炙甘草;蜜炙款冬润肺用,蜜炙黄芪补气好……”
  “药物相合,亦有相克,药量不一,其用不同,你可知如何用药?”
  夜落未经思索,下笔写道:“花叶质轻用量轻,矿石贝类量需多;芳香走散量宜轻,后味滋腻量多阔。汤剂量比丸剂少,单味要比和方足。”
  庄大夫喜形于色,一眼的欣慰藏也藏不住。
  但是,他依然没有打算教授夜落诊医。医者诊治,性命攸关,不容有失。况且,夜落的右手不能诊脉。
  还待细问,却听一声大喊响在医堂外。
  众人看去,只见一名壮汉背着一个少年跑入了医堂。
  “庄大夫,求您救救小儿吧!”声音才入医堂,壮汉就瘫倒在地,背上的少年也滚落在了地上。
  壮汉身体无力,声音却如洪钟响亮。“大夫仁心,求您救救小儿,我儿不吃不喝,如今也不能说话,眼看已是没几日活头,求您救救他!”
  壮汉说罢,趴在地上猛叩响头。
  夜落与荣药工忙将壮汉扶起。
  庄大夫检查了少年的身子,脸上愁容满面。
  “他究竟如何受伤?”他看向壮汉。
  “未曾受伤……”壮汉回道,“七日前身子还无恙,回来玩耍后便不能说话,双手总是指着下巴。小的瞧他身子不像有恙,也没在乎,后来见他不能吃喝,方才紧张。
  请了郎中,说是着了恶邪,需请相士行法驱邪。相士也请了,驱邪驱了三日,始终不见好转。
  可怜我儿好好的一个孩儿,如今却形瘦如此,眼看快不行了。小的无法,连忙赶来医堂,听闻大夫华佗在世,请您妙手施救,小的全家定当感恩戴德。”
  壮汉说完又要下跪,被夜落二人扶住。
  夜落总觉得地上的少年面相熟悉,仔细一看,还真是熟人。
  这少年比自己小上两岁,长着一双斜吊眼,总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即使他如今奄奄一息,依然是倒眉竖目,像镇门的财神,一派凶狠的面貌,令人心生畏惧。
  这人正是整日嘲笑辱骂夜落的一个臭小子。几日前,夜落与他在路途相遇,他指着夜落的脸哈哈大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哑子要入医堂当大夫,这是天大的笑话。”
  夜落猜测,就是那日起,这个少年不能说话不能吃喝,因为嘲笑过度掉了下巴。
  夜落看了那少年几回,看见他眼中的光芒黯淡地如一潭死水。
  这种景象一入眼,她的头部开始疼痛剧烈,双眉紧皱在一起。她用手扶头,靠在了墙边。
  她再睁眼时,正瞧见庄大夫神色忧伤,他摇着头,言语中难掩惋惜。“令子之症,伤在下口,老夫刚于针灸,并无改善,你另请高明……”
  壮汉心如死灰,瘫倒在座椅,“你是神医,你都说不能医治,小的又该找谁去?”
  夜落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少年,那个少年年纪轻轻,听闻此话,一眼的绝望,像被人判了死刑,没有一丝生命的色彩。
  她不由自主地挪动双脚,来到了少年的身后。只见她闭着双眼,双手托住少年的下巴,在他的脸颊摸了一阵,少年想要阻止,手臂刚抬起却又无力地垂下。
  壮汉连忙起身,刚要冲过去,被庄大夫拦了下来。
  只听「咔咔」两声,少年的嘴合在了一起,他喉头一转,从喉间挤出一个字:“你……”
  庄大夫亲眼目睹整个施救过程,夜落奇特的医治手法是他此生见之未见,彻底惊得他瞠目结舌。
  “起死回生,这就是起死回生之术……”
  他喉头更咽,再也说不出话来。
  夜落睁眼,松开少年的头,黯然地退;
  到一旁……
  她低垂着双目,整个人如一尊雕像,陷入了静静的沉思中。
  刚才那一救,是使命的召唤,是潜藏在心底中的责任担当。
  脑海中有一道白衣男子的身影,他望着她,道:“下颚复位其实很简单,你仔细看清楚。”
  她看不清梦中所有人的面容。这次,她却真真实实地看清了那个男子的面容。他是一个医者,留着一头短发,与先今的大夫行为举止皆有不同。
  这让她明白了一件事:她,就是一个医女。
  那少年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像疯魔一般又哭又笑。他倾尽全力匍匐在地,虚弱的声音飘向夜落。“姐姐,谢谢你救我一命。”
  “爹,我饿了,我好渴。”
  壮汉吓得魂不守舍,被儿子一唤,方才回神,“好,好,爹给你水喝,爹给你东西吃。活了,救活了!”
  医堂的医工忙端来茶水汤饭,少年狼吞虎咽,不屑片刻将食物一扫而光。补充完体力,少年的身子虽不及往日精神抖擞,却也能趔趄起身。
  他朝着庄大夫和夜落跪拜行礼,“小人路晚,多谢庄大夫和姐姐的救命之恩,以后,您二人就是小人的恩人,小人至生不忘您二人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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