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小兽长着一只如星河一般绚烂的眼睛,三条长长的尾巴像三根毛茸茸的笤帚,蓬松而柔软。
它的全身长着灰色的茸毛,眼睛上方却立着一小撮白色的毛,模样看着很是可爱。不过它那呲牙咧嘴的凶狠直接让夜落把可爱二字从它身上剔除了。
小兽似乎想咬开腿上的萝藤,几个弯身闹腾,终于败下阵来。
看见夜落的到来,它倒挂在绿萝上,一动不动,一只闪闪发光的眼睛盯着夜落直看,那眼神又是欢喜亦有哀愁。
夜落从未见过如此灵性的行兽,它的眼神像是直击人心的慧眼,深深地将她吸引。
三尾兽身形不过两只手掌大小,本应生活在深山老林,与人类不曾往来,它却如故人相见,眼中满是热情。
夜落早忘了它先前呲牙咧嘴的凶狠模样,忙上前去解开藤条,孰料那藤条扎得很紧,她费了一番功夫才将藤条解开。
如果这深山中不是只有她一人存在,她真的很怀疑这小家伙是被人故意绑上的。
她将三尾小兽放在地上,在它被绑出痕印的腿上撒了些药粉,又爱怜地摸摸它的头,方起身离开。
走了一段,夜落听见身后有沙沙作响的声音,她立即回头查看。
只见那一片枯枝败叶中,摇着三条尾巴的小兽紧紧地追随在她的身后。
夜落挥了挥手,不再搭理它继续前行,身后一片枯叶碎落的声音却未曾停止。
她回首而看,三尾兽依然跟在她的身后一路小跑,它见夜落停步,吱吱呀呀一身兴奋地跑到夜落的脚边,抓起夜落的衣角拼命往上爬。
夜落无奈地摇了摇头,将它抱在了怀中。
三尾兽娇小灵动,窝在夜落的怀里安静温顺,如星河般灿灿的眼睛盯着夜落,全然看不出一丝先前凶恶的模样。
夜落摸摸它的头笑了笑,开口无声地说道:“那你就跟我走吧!看你眼若明星,我给你取个名字,以后,你就叫星辰。”
三尾兽好似听懂了她的言语,头在夜落的怀中蹭了几蹭,一只眼睛眨个不停。
藤萝如篱,缠绕成片。夜落猛然回头,却什么也未见着。
但那几道微弱的声音却借着风语响在耳畔,那是两个男子的声音,从绿萝深处传来。
一人道:“皇子,人还未走远,可要去追杀?”
不远处,响起另外一个声音,“不必了,五月即到,良余朝歌的梨花也待盛开。我们以后还有机会,走着瞧!”
“是,皇子!那,小灰呢?”
“哼,以后我再收拾他!”良余,朝歌城。
又是一年五月,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承恩街道,梨花满街,满树的梨花花团锦簇,淡白如雪,伴着柳色深青,飞絮蒙蒙,宛若人间仙境。
片片的飞花零落在夜落的肩头,就像她肩上消瘦的忧伤。
夜落无暇顾及花落的飞舞,找了一汪清潭,整理了衣衫,洗去了满身的风尘。
她用两根树枝将及腰的发丝在头顶绾上一个斜髻,又摘了两朵梨花别在发间,一张未施粉黛的脸自然脱俗。
历经两个月的深山徒行,此时的她清瘦不堪,饥肠辘辘,却又身无分文。当务之急,她必须想尽方法解决温饱。
解决温饱需要动脑子挣银两,夜落别的事情做得不多,脑子却动的特别灵光。
她看见一家富丽堂皇的食肆,心里灵机一动。
夜落走入食肆,上下左右打量了一圈,方来到柜台旁。
店小二一抬眼,脸上尽是嫌弃,他的衣袖挥动地花枝乱颤,“去,去,你这叫花子,也不睁眼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赶快离开!”
夜落脸一黑。她虽然衣着粗陋,髻未簪翠,却也是干净整洁,如何就与叫花子挂上了边?
若说颜面这东西,夜落一介芳华女子不是不在乎,可在饥饿面前,颜面真不算什么。
所幸掌柜是个慧眼的人,他随便找个理由把店小二支走了。“鄙人姓周,是这家食肆的掌柜,小姐可是有事相谈?”
周掌柜是个中年男子,话里话外温文尔雅,一身浅色的衣袍掩盖不住言行举止间的书香气度。
夜落点头,借来笔墨,写明口疾之事,后写道:“擅厨,授技换碎银。”
若换做平常的掌柜,可能眼高于顶,早把夜落轰了出去,偏生这位周掌柜待人以诚,多问了一句:“小姐擅长何菜样?”
夜落闭眼,微一沉思,脑中便冒出数个字眼,“芙蓉鱼,梨花清糕。”
朝歌不仅梨花满巷,且四周依湖而立,食材以鱼为多。厅堂餐桌上,鱼多为主菜,或清蒸或做成汤菜,腥味较浓,寡淡无味。
主食则以馒头、稻米为主,配着家常小菜,并无特色。即要做鱼,便做一道风味独特的鱼。
夜落想了几道以鱼为主的菜品,最后她决定做一道精致秀美、如花似锦的鱼品。如果肆主目光长远,多给点碎银,她便另授予梨花糕点的做法。
周掌柜看了菜名,肃然起敬。他双手做辑,请夜落入座,“小姐请喝茶,鄙人问过主家老爷再予回复。”
夜落点头,无声地道了句:“有劳!”
未多时,周掌柜满脸迎笑,邀请夜落前往二楼会见肆主。
夜落跟随周掌柜身后,仔细打量了此肆的陈设。
肆外富丽堂皇,肆内装设古色古香。全屋使用的是上好的红楠木,雕栏画栋中各种纹路精工细刻,图案栩栩如生。
暖暖的阳光从朱红的雕花木窗透进来,零碎地撒了一地。
廊中一排长长的油纸灯,在黑夜中必然明亮如昼。厅堂内的食桌摆放整齐,足足有二十张,可见食肆的生意不错。
向南穿过厅堂,进入一条长廊,长廊两侧各有五间厢房。
周掌柜将夜落带进了其中的一间厢房,只见房内坐着一位精瘦的老人,他抬头的那一刻,一双犀利的眼睛来回在夜落身上打量,像要洞穿她的心思。
“你的厨艺可值银两?”他问。
周掌柜早有准备,在夜落的面前铺开纸墨。
夜落低头答谢,她毫不避讳肆主无理的眼神,下笔写道:“银三两,教会一菜,可与客试菜。”
肆主睁大了那双并不大的精明眼,手敲了敲桌子,“那好!周掌柜,你把这位小姐带去厨房,菜品合贵客胃口,再做商议。”
厅堂宽敞明亮,厨房也是宽阔,鸡、鸭、鱼、肉、菜一应俱全。
夜落随手将鱼取来,手法利索地将鱼做了处理。
自己的右手经过庄先生每日的针;
灸疗法,麻木无力好了许多,拿刀提物自然不成问题,只不过右手的温度感觉未曾恢复,依然不能诊脉,这些都不足以影响她成为一个厨娘的潜质。
未多时,一道色美味香冒着腾腾热气的芙蓉鱼装上了精致的食盘。
鱼骨不断,鱼肉成片,色泽金黄,形似芙蓉。一出厨房,这道菜品引来食客们一片惊叹。
“周掌柜,以前未曾见过此菜品,这是什么美味佳肴?做的如此精美!”
周掌柜亲自捧着芙蓉鱼来到了问话男子的桌前,“本店新出的菜样,请公子免费品尝。”
那公子显然是食肆的常客,与周掌柜很是熟络。他拿起餐筷,取了一片鱼肉放入嘴中细细地品尝,他的双眼冒着金光,不确定地问道:“这是,鱼?”
周掌柜笑道:“公子好眼色!”
那公子一拍桌子,“美味,真是人间极品,能将鱼肉做成如此精美的佳肴,也不知是何方神圣。”
食客们从未见过如此色美味香的菜式,纷纷好奇围观。
“这位公子,这菜真有这么好吃?且让小爷尝尝……”
“住手,都给我住手,谁也不能动我盘中的菜,这菜是周掌柜赠予我的。”
“周掌柜,你这做得不公平,本公子也是肆中的常客,为何不见你相赠?”
众人七嘴八舌吵成一团。
还是肆主亲自出面解说,方安了食客的心。
“贵客请勿着急,这鱼今日独有一份,明日,我将这湖中的鱼尽数买下,为客官们做这道精美的菜品,还请客官明日一定光顾。”
平息完食客的怨言,肆主返回了厢房,夜落也被重新带回了厢房。
“小姐果然厨艺惊人……”肆主的眼中仍含着满满的笑意。“你擅几种样式?可一并授予。”
夜落看见他那双逼人的眼睛,神态波澜不惊,她眨巴了两眼一双单纯的眼,回道:“只会两种。”
肆主道:“嗯!那就请小姐一并相授。”
夜落写道:“六两银,两式菜样。”
夜落并非不想挣钱,她信奉的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愿趁人之危,坐地起价。
肆主的老眼一眯,他思虑了一会,便点头同意了。
夜落来到厨房,教授一位身形颇有重量级的男子做菜。
她从片鱼、炸鱼、摆盘到调味,以及梨花的选料、水花的比例,再至餐盘的选择,有如春风夏雨,描述面面俱到。
胖厨学得也很认真,菜品的细节拿捏地恰如其分,不仅令夜落刮目相看。
末了,取银时,肆主只给予三两银子。
“这些就是小姐的银两。”
“老狐狸。”夜落在心里骂了一道。
她的嘴角笑得很是牵强,右手握笔的力道加重,将纸上的墨迹渗透了去。
“主家是否算错了银两?”
肆主眯着一双老眼,慢悠悠地说道:“小姐可知,你今日做的食材已耗费本肆白银三两。如此算来,你的六两银只余下三两,未曾有错。”
夜落向来以左手写字,心中不平时才用右手。
先前右手用力已是心中不快,如今又闻肆主故意欺人,夜落大怒。
“见过不要脸的东西,没见过如此不要脸的东西。”她骂道。
自己还与这样的奸商讲君子之道,生怕坐地起价不厚道,岂料此人才是真正得不讲厚道。“今日你不给银,明日老娘拆你的匾额。”
“放肆!我堂堂食肆岂容你一个丫头胡闹……”肆主瞪着一双眼凶狠地喝道,“来人,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头丢出去。”
说完,进来两个彪形大汉,一左一右将夜落直拖下了楼。
夜落口不能言,又挣脱不开,虽是满腔怒火,还是无奈地被两名大汉扔在了承恩街上。
夜落尚未起身,忽觉包袱左右晃动,原本乖巧温顺的三尾兽就在此时钻出了包袱。
三尾兽眼露凶光,发疯般地窜出,落在其中一名彪形大汉的肩头,在他的肩头狠咬一口。
那大汉受此一痛,一张脂肪横飞的脸拧成一团,倒竖着浓眉伸出一掌,将弱小的三尾兽拍落在地呜咽哀叫。
几名大汉一向欺人惯了,哪受过畜牲的欺负。这一拍未能消除那大汉心头的怒气,他招呼另一名大汉前来,一人抬起一脚,落脚处正是三尾兽所躺的地方,他们想将这小东西踩成一滩肉泥。
——题外话;
朝歌是夜落的定居地,也是最长篇幅的一卷,在这里有她精彩辉煌的人生,有她的爱人、兄弟和姐妹,有她所希望拥有的温暖和真情。
第8章
白衣似仙
这些事只发生在瞬间,夜落尚来不及站起。
这一脚下去,三尾兽如何还能活命?
“住手……”
夜落歇斯底里地大叫,可她叫出的声音依然是「哇哇」几个字。
夜落趴在地上痛哭,整个人瑟瑟发抖。
就在她绝望无助之时,两名大汉的双脚突然一痛,像被什么东西伤及经脉。他们脚一软,一个站立不稳,齐齐四脚朝天摔倒在夜落的跟前。
“放肆!天子脚下,书香花城,岂容你们如此蛮横!”夜落的身后传来一声喝止,“再要无理,我将你们全部送官。”
夜落返头,一双泪眼只看见身后站立一道白色的身影。
她心中担心三尾兽的安危,忙扑了过去,将三尾兽抱入怀中。
经过查探,三尾兽虽摔至地上,所幸未伤及要害,只是受了皮外伤,回去擦些药就好。
夜落用手轻轻抚摸着三尾兽的皮毛,安抚了一番,将它放回了包内。
她以袖拭干眼泪,一双眼睛顿时清亮无比。
夜落正想答谢白衣人的相助,抬头一望,却瞧见一个翩翩公子站立在绚烂的阳光下。
日光的光晕一圈圈地落在他的肩头,将一身如雪的白衣蕴染成一个如诗的仙境。
男子弯腰,伸出一手,将夜落扶住,问道:“小姐可有受伤?需不需要我报官?”
他的声音温柔似水,如春风浮水,落在夜落的心间,一丝丝地软过她的心头。
夜落半眯着一双眼,怔怔地望着他,他满身浮光跃金的明亮几欲刺得她睁不开双眼。
白衣男子察觉到明光的映照,他将手中一把山河汇锦的白色折扇持起,为夜落遮去一眼的阳光。
没有了日光的刺眼,夜落方能看清男子的样貌。
只见一对包含情意的俊眉秀目长在一张俊秀的脸上,一道温柔的微笑像一弯皎洁的弦月。
如玉的肌肤合着柔软的蜀锦白袍,再配上莹白自然的玉簪和玉佩,整个人就是一个仙风道气的玉面郎君。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夜落的脑中冒出了花痴般的惊叹。
饶是夜落不在乎颜面,在此等男子面前,她也自惭形秽。
夜落起身,后退两步,生怕自己身上的风尘染了男子洁白的衣衫。
两名大汉也起了身,他们抬手,正要开口骂骂咧咧,却眼见面前的公子衣着不凡,发冠的玉簪、腰配的玉坠散发着冰润、自然的色泽,均是上好的冰玉。
大汉们本是肆主家养的壮汉,日常为虎作伥,仗势欺人,狗眼看人低。
他们深谙观人之道,一见此公子衣着,料定此人必然出身权贵之家,不是他们惹得起的主。
二人抬起的手立即垂了下去,一脸的横肉弧线一变,化作满脸阿谀奉承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