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名公子姓季,名寻争。
季寻争拱手谢过,谦虚而又文质彬彬,“过奖,不过因兴而起,重要的是雅兴。”
“银子?”再次听及银钱,夜落的双眼冒着星光。
出门在外,没钱、没技实在寸步难行,没钱、有技也是步履维艰。她身上的银子无几,是该挣些留存备用。
可是她会作诗吗?夜落摇摇头,不过好似她刚刚就吟诗一首。夜落左右一想,决定还是碰碰自己的灵感,或许她真会作诗。
自古男女有别,不可近距离接触,又作授受不亲。若女子公然挑衅世风,定然被世人认为作风不检点,被人称作伤风败俗。
夜落虽生于此世,骨子里却不认同这种世风。
她从容不迫地迈过那道世俗偏见,将那些面带羞涩、窃窃私语的闺阁女子抛在身后,迎着少年们诧异的眼光来到诗桌旁。
她对着季寻争低头行礼,取出袖中的笔墨,写道:“本女口疾,以书代语。请问公子,诗作,可分男女?”
季寻争拱手回礼,“未定男女。”
夜落道:“望公子许我一试。”
她不对着别人,却偏偏向着季寻争问话,自然有她的道理。
季寻争衣着轻罗纱缎制成的衣衫,内绣银丝暗纹,腰配一块方形的雕花玉佩,衣装内敛名贵,出身应是京都的权贵之家。他与那位桀骜的少年同桌,当属京都十公子之列。
他气度不凡,为人谦雅。解围之时,那个草包公子除了脸上的不耐烦,并未表示不满,可见季寻争在京都十公子中当属前列。
如此有涵养又有权势的公子,自然能解她的烦忧。
少年们暗暗低语,不知所措。
叼着梨花枝一脸痞气的少年从口中取下梨花枝,表示不满,“季寻争,你可不能应允一介女子与我们男子相提并论。”
夜落看了看那位痞里痞气的少年,冷颜追问:“为何不能?”
痞气的少年哼了几声,“自古以来,女子无才便是德。身为女子,只适合相夫教子,栋梁之才皆为男儿,唯有男儿方才顶天立地。”
夜落虽生在男尊女卑的世界,心中的想法却截然不同,“男为天,天自以为高,女为地,地不以其低。天地互助,方成方圆,天地运转,自成乾坤。男为刚,女为柔,刚柔并济方为大道。天地无主次,刚柔无高低,男女亦无区别。”
痞气的少年见字,憋红一张脸,竟是有口难辩,最终他挤出几个字:“你这是强词夺理!”
夜落毫不客气地回道:“与无理者说理,有理也成没理。”
这一句,把那位痞气的少年气的甩袖。
“没想到你能败在一个小哑巴的手中,真是好笑!”
依然翘着二郎腿坐在座椅中的草包公子嘲笑着方才的场面,把那痞气的少年气的直冲上前,像是要互殴一场的架势。
眼见硝烟四起,季寻争挡在其中,不过一言一语左右劝言一番,已消了两边燃起的火苗。
这方刚停歇,面前冷不丁传来一道冷言冷语,“小姐虽不能言语,却是好一个伶牙俐齿!”
这道声音含带磁性,却冷得像一块冰铁,没有一丝温度。
夜落听在耳中非常的不适,它仿佛一把无形的刀,直戳夜落的痛处。
似乎感觉到夜落的不适,怀中的三尾兽不安地转动,一只大眼警惕地左右流转,像是在寻人。
夜落察觉到星辰的异样,将它的身子靠在怀中,一手安抚着三尾兽,一边抬眼望向说话的人。
人群在此时散至两道,面前的风景一览无余。
兰亭幽幽,果蔬缤纷,一张木桌将四名公子各分两边。
最左边的男子衣着暗红绣纹的深青色衣袍,他眉若冷峰,面色冷峻,一对俊目冷眼旁观着一切,好似这世间他就是一个冷眼的旁观者。
冷峻的公子身侧站着一个男子,男子浓眉大眼,低着头敛去半张脸,看身形像一名军中将领。
右边的两位少年一冷一柔。
温柔的那位少年身着白衣,手摇着一把山河汇锦的白色折扇。他的笑容如春风拂柳,和煦软人。
这个白衣少年正是奚香十里于夜落相助的白衣公子云行期。
白衣公子的身旁坐着一个黑衣的少年。那少年长的剑眉星目,本是个明俊动人的公子。
不过他唇角微微弯起,挂着一抹冷笑,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像是玩世不恭的纨绔。
此人,是云行期的四弟云宸煜。
说话的人正是云宸煜。
号称京都十公子的几位少年纷纷施礼,“二公子、三公子、四公子。”
冷峻的二公子,又名云宏志。
他冷峻地点了点头,脸上再无表示。云行期及云宸煜均以礼相回。
季寻争向着云宸煜问道:“四公子,您看这位小姐是否可以参与诗赛?”
夜落冷眼看着云宸煜,生怕他开口,他若开口,必然没什么好话。
果不其然,他讥讽道:“话都不能说,如何能吟诗?”
“四弟,才赋不分男女,且让这位小姐作首诗看看。”云行期为夜落打圆场。
话音依然和煦,如春日的朝阳照过心头。
夜落的心一暖,心里的不适瞬间消失。
云宸煜耸耸肩头看向别处,他既不说话,就是同意夜落参赛。
夜落对着云行期深鞠一躬以示感激。
季寻争将自己的位置腾出,借与夜落成诗。
但见夜落微微闭眼,任斜髻上的珠摇随风飘荡。沉静片刻,她以左手持笔,右手拂袖,气定神闲,洋洋洒洒写下了四句话:“粉淡香清自一家,未容桃李占年华。常思南郑清明路,醉袖迎风雪一杈。”
诗场内鸦雀无声,公子们的脸色如五彩朝霞,颜色各有不同。
打破僵局的还是云行期。他双手鼓掌夸赞,“小姐果真才慧过人,为女子之首。今日这诗,当选入梨上云轩,为后起之秀所观望。”
那名桀骜的草包少年起身,挥了挥手,“女子不在厅堂,作什么诗?今日这诗是作不成了,都散了去吧。”
他一开口,其他的少年也怨声连连,放下了手中的笔墨。
直到夜落的诗作送走,其他的公子再未作过一首诗,也许是知道自己的诗作敌不过女子,又或者自己作诗的心情受了影响。
痞气的少年扔掉梨花枝,怨道:“季寻争,让你不要理她,你看看,今年你的榜首算是无望了。”他一说罢,多桌的少年们唉声叹气表示同情。
季寻争不以为是,他平和的脸上依然亲善,看不出不快。
木桌后的云宏志坐立片刻,也觉无味,冷峻地甩了甩衣袖,又冷峻地离开了。
他身旁的男子跟随其后,一同离去。路过夜落身旁,那男子眼色深沉地望了她一眼,看得夜落心里莫名其妙。
倒是云宸煜踱步上前,他瞪了一眼夜落怀中的三尾兽,坏笑着一张脸,问道:“小姐的诗作可是忘记什么?”
夜落不解,一双大眼单纯地眨巴几眼,盯着他看。
云宸煜唇角的笑意更深,“小姐作诗可有署名?”
夜落一愣。她的眉间神色未动,只不过咬了咬唇,心里却恨不得一掌拍晕自己。
辱受了,诗作了,人也得罪了,怎么会忘了署名呢?这银钱还怎么拿到?
云宸煜继续笑道:“不过,本公子可以帮你这个忙,梨上云轩正是我的家。”
夜落狐疑地看着他,心道,连我的星辰看见你都一脸的厌恶和烦躁,你怎会如此好心?
果然,云宸煜的嘴里吐不出好话,“我要你做我的奴婢,伺候在我的身侧,任我差遣。”
夜落圆目一瞪,心道:“这人莫不是有病?五十两银与她的自由相比,孰轻孰重,是个人也分得清。”
如果他有疾,那他找对了人,她会医。
夜落从容淡定地在袖中一摸,摸出一个绣着兰花散发着药香的小香囊。
她把香囊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根一根的银针摆在手心,又一根根地持在手中左右晃晃。银色的光芒在阳光下光彩夺目,宛若一只只含笑的眼睛。
“喂,你做什么?快把针收起!”云宸煜惊得后退两步。
夜落低头,敛去一脸的笑意。见过不怕死的壮士,还没见过不怕针的男子,看来天下男子并无不同。
夜落慢慢收回银针,放入袖中,甩头就走,如瀑的长发在风中潇洒地飞扬。
“喂,你什么意思?”云宸煜在身后叫道。
夜落返头,微微一笑,“公子有疾,来日再治!”
骂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身后,传来两位公子的谈话。
“四弟,我觉得她好像骂你了。”
“不是吧?我觉得她在说心仪我。”
夜落脚一歪,差点跌倒。他的眼神没问题吗?我就是在骂他,他哪只眼睛瞧见我喜欢他了?这人就是有疾!
第10章
路遇熟人
没有马车,身上又无银钱,夜落只好沿着水依湖畔走回客栈。
一路走来,夜落仍悻悻然。
云家的几位公子虽是一般英俊的少年,样貌却不尽相同,性格也是云泥之别。
若说二公子如冬天里的冰霜,三公子是春天的阳光,那四公子就像那秋天的萧索,掩盖在一片金色的光芒中。一冷一温一萧,也不知三人如何就凑成了一家子。
行至承恩街道的路中,就到了朝歌最热闹繁华的地段。
此处有琳琅满目的物品,各类小贩吹唇唱吼,红楼之处轻歌吟唱,好不热闹!
夜落想道,如此诗情画意的花城,最适合心旷神怡的居住。
她要落地此处,未来买一间房,成一个家,这世间她就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正梦想天开,身后的人群中传来沸反盈天的喧闹。
夜落并不爱凑热闹,但她不想被高头大马踏扁。她跟着游逛的人群自动退往街边。
只见两名衣着盔甲的将士威风凛凛地骑着高头大马一路雄傲地踏在了繁华的街道中央。两马身后,四根粗硕的铁链栓着一脸囚车缓缓前行。
黑色的囚车中坐着一个肤色黝黑的男子,看年貌并非长者。
男子的外形甚是凄惨,仿若一只丧家之犬。他的发丝凌乱无章,沾满了陈杂的碎草,掩盖了半张头青鼻肿的脸。他的双手和双脚戴着沉重的铐镣,蜷缩的身子天愁地惨。
男子灰衣的粗布破旧不堪,囚车过处,散发着黑色的血迹残留的刺鼻的腥臭味。
如此惊心惨目的模样,估计连亲爹亲娘相见也不识,可偏偏夜落认出了他。
她不会认错的,是他,就是他!纵然他鼻青脸肿只露出半张脸,她依然识得囚车里的男子正是施救过自己情同兄妹的恩人-程修远。
程修远一动不动地坐在牢笼中,路人的指点与评论好似一阵微风未曾吹到他的耳旁。
夜落惊得六神无主,眼见囚车越走越远,她心急如焚,不知要做什么,只是一手扯着裙摆,一手抱着三尾小兽,跟在囚车后面气喘吁吁地追赶。
囚车驶过繁华的路段后逐渐加快了速度,夜落如何跑也追赶不上。
当她在监牢的门口追上囚车时,里面却是空空如也。程修远早被衙役押入府衙的地牢,牢门关得严严实实。
眼见程修远消失在眼前,夜落的胸口一阵心慌,双腿无力跌坐在地上。
她喘了几口气,调整了一下思绪,连忙爬起。
夜落掏遍了衣袖,摸出了几个铜板,也不管够不够,塞入其中一名衙吏的手中,又慌忙写字问道:“劳烦大人相告,刚进去的犯人所犯何事?”
那衙吏掂了掂银两,脸上的不悦之色尽显。他斜眼看着上方,阴阳怪气地说了两个字:“杀人……”
杀人?夜落惊愕失色。
程修远杀鸡都下不去手,何来的胆子杀人?
当日程修远在山间抓了一只野鸡,说要做成烤鸡当上学的学礼。
他拿着一把柴刀,举起又放下,来回多次,愣是闭着双眼下不了手。若不是鸡从手中滑脱,他一着急用柴刀误杀,估计他能举一天的柴刀。
“何处杀人?所杀何人?”夜落迫不及待地追问。
衙吏一脸的不情愿,驱逐道:
“快走,快走!别问了。”
夜落咬了咬唇,深知给的银钱不够。可是她不愿放过一线机会,仍旧问:“能否探监?”
“不能!”衙吏皱紧着眉头催促,“你无需再问,快走,快走……”
夜落厚着脸皮又问:“如何才能探监?”
衙吏不语,面向别处,伸出一根手指。
一为何意?一两?不可能。那就是十了?
“十两?”
衙吏见字后点了点头。
夜落心目了然,十两银子方能探监,这是恶狠狠地宰人!
可是,她没有其他办法。
离开牢狱后,夜落一路走得缓慢。
“挣钱不易,如何能在最短的时间挣十两银?继续授技?”
夜落摇摇头,不可再授技,再来一份美食,来源客栈的生意就受影响,这不是夜落想看见的结果。
可是不授厨,她还能如何?
思索间,她突然想起自己还会作诗。
夜落想起云三公子的话,今日的诗作也许能拿冠首,得冠首者可奖五十两银子。
不就是没署名?亡羊补牢尚且为时不晚,这是她唯一得银的最快的方式。
夜落心里一喜,也顾不及身体的疲劳,一路写字询问寻到了朝歌城扬名后世的诗社-梨上云轩。
梨上云轩立足朝歌百年时长,门外的匾额和墙瓦均是刻着岁月古老而安谧的痕迹。
一入木门,放眼就是一院的六瓣梨云,满院芬芳馥郁,花若云锦。
一条深幽僻静的小径穿过院落的芳香,直通前堂。
入得前堂,夜落看见了心中厌烦又极不想见的云宸煜。他说梨上云轩是他家,夜落不以为是,如今唯有无奈地苦笑,“还真是他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