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兰蜷长带泪的眼睫轻颤了一下,抬起眼,看向贺陵。
贺陵挑眉,“比如,你为什么要从二爷身边逃走?”
他并不理解,二爷那样的人,永州多少年轻姑娘爱慕,有的姑娘为了见他一面费尽心思,却仍是不得而见。
她待在二爷身边,二爷又待她那样好,为什么要逃走?
柔兰攥紧了衣裙。
她的声音很轻很软,像是会随风散在空气里,茫然无依。
“贺公子觉得,那样温和的二爷,会因为寻找一个丫鬟,大动干戈发兵搜街,不找到便誓不罢休吗?”
贺陵愣了。
他霎时间便明白了。
贺陵手握拳放在唇边,咳了两声,“好吧。”
随即朝外面道:“阿福,停车之后,再去叫一辆马车。”
那小厮答应了声,贺陵又看向柔兰,劝道:“你现在还有时间后悔。”
“你若现在回去,二爷兴许不会对你怎么样,可是……”贺陵欲言又止,又咳了声,“你以为逃去东溪,二爷就找不到你吗?你现在回去二爷兴许不会怎么生气,可若是到时候,二爷亲自将你抓回去,你可就……”
现在回去,祝辞兴许还会饶她,不做追究,照样好好待她。
可要是她当真逃了,到时候祝辞亲自抓她回去,那么,他的怒火,她便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了了。
柔兰咬着唇,眼睫低垂着,小手攥得很紧。
却似想到了什么,咬牙慢慢道:“念念……不要回去。”
第43章 二爷像是完全变了个人。……
其实这句话, 贺陵并没有听清。
但最后的几个字他听见了。
她说不要回去。
贺陵心中复杂,也不好说什么。他一面觉得,二爷的事情他不好应该插手, 一面却又怜惜这小姑娘。
他与邵同奚, 和二爷是好友, 自然知道二爷是什么样子的人。
可他们依旧敬服, 更无一丝敢违逆的心思。
这小姑娘胆子倒是大。她是二爷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二爷对她的执念几乎到了一个可怕的程度,光是他们这些外人都发觉了。
她现在跑了, 也不知道二爷到时候会如何……
贺陵摸摸鼻子, 问道:“那你之后什么打算?”
柔兰声音轻轻的:“我不知道。”
贺陵也不再询问了,马车停下, 他挑开帘子正要和阿福说话, 还没来得及开口, 坐在外头的阿福便忽然震惊地叫出声:“邵公子?!”
只见不远处, 锦衣男子乘着马,在马车面前拉住缰绳。身后也跟着一个同样驾马的小厮。
邵同奚调转了马头,冲着贺陵笑, 神采飞扬道:“怎么样!贺陵,我比你晚过来都赶上你了, 你这可太慢了。”
贺陵动作顿了顿, 略微放下了帘子遮挡住柔兰,只岔开话题, “你驾马, 我乘马车,怎么可能比得上你快。”
但是邵同奚还是看见了车厢里一晃而过的白樱色裙摆。
那颜色云似的,一划而过, 令人惊艳。
“还没到临郡,你怎么在这里停了?”邵同奚好奇探头,笑道,“你车里……还带了人啊?”
贺陵:“关你什么事。”
邵同奚拉了两下缰绳,挑眉道:“祝三小姐最近还心心念念着你呢,你居然在外面寻其他女子?”
贺陵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你方才有没有看见官兵?”
“官兵?看见了,”邵同奚点点头,继续问,“临郡出了什么事吗,还是丢了什么,我看那些官兵像是在找什么人。”
阿福欲言又止,看看贺陵,又看看邵同奚。
贺陵这才沉声道:“是二爷的意思。”
“啊?”
邵同奚迟疑睁眼,结结巴巴道,“什、什么?”
“二爷身边的那个小丫鬟丢了。”贺陵轻描淡写说完,便看着他,等待他的反应。
邵同奚也不蠢,联想到来龙去脉,登时目露震惊。
“你,这马车里……”
像是为了印证什么,邵同奚翻身跃下马,几步走到马车下,一把拉开了车帘。
等到看见车厢里的另一道纤细柔软的身影,他立即便傻眼了,“小丫鬟,你怎么在这里?”
贺陵道:“她要去东溪。”
邵同奚脸上震惊之色还未散去,沉默半晌,想明白了前因后果,整个人如被雷劈——
这小姑娘要逃。
还从二爷身边逃了???
所以二爷现在,居然已经到了大动干戈发兵搜寻的地步???
天。
“行了,别挡路了,你先去临郡吧,我把她安置好再来。”贺陵皱眉,示意他先离开。
“等等!”邵同奚电光火石间改了主意,“我不去了!”
“小丫鬟,反正你也要去东溪,跟我走吧。”邵同奚目光灼灼地看向柔兰。
柔兰一怔,看着邵同奚立即亮起的眼睛,手抓着窗台,往后退了下,黑白分明的瞳仁里浮起惶惶。
贺陵匪夷所思地看着邵同奚,扬声道:“你疯了吗?她是二爷的人,二爷如今已经发兵在找她了,你还要带她走?”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他们都知道二爷是什么样的人。
二爷温润随和,确实没有错。他对于可有可无的东西,即便是旁人极看重的银钱,不在乎便是不在乎,无所谓花费多少,也无所谓拥有多少。
这在从商的行业里,是极端的少见。
哪有商贾不看重钱的?
可二爷偏偏就是这样。
与他们这些即便再如何清高,也仍是会注重银钱的人比起来,一个天一个地。
可同样的,他也极端。
极端的偏执,极端的掌控欲,对于想要的东西,他是会不择手段倾尽全力拿到手的。
这样的人,天生就该处于高位,合该掌控一切。
所以,纵然二爷当他们是好友,他们也不敢随意开玩笑,都打从心底里敬畏,说的话都要斟酌三分。
最重要的是——二爷若是认定了什么,那便是没找到誓不罢休。他方才不说,只不过是不想让这姑娘害怕。
但人家小两口的事情,他一个外人掺和什么。
贺陵在想什么,邵同奚自然也明白的。他们都曾在外和各色各样的人打交道,又与二爷结交这么久,都是人精。
当然,贺陵的话提醒了他,邵同奚想了半晌,又扬眉道:“那她这段时间总不能都自己一个人吧,姑娘家一个多危险啊,你觉得送她离开就万事大吉了?”
贺陵哑口无声。
见贺陵被噎住,邵同奚才笑起来,看向柔兰哄道:“你就跟我回去,在我府上待一段时间如何?我这里虽比不上二爷,在永州却也还算可以,左右你无处可去,便先在我身边待着怎么样?”
贺陵:“你这拐骗人家二爷的小姑娘……”
“她这不是都跑了吗,”邵同奚正义凌然,“在事情安定下来之前,她跟在我身边,总归不会受危险吧?”
于是贺陵不再说话了。
邵同奚这才目光灼灼地看向柔兰。
但柔兰并不想和他走。
在她看来,他们与二爷是一伙的人,她现在不想轻易相信他们。
那娇娇的姑娘眼眸微红,显然是哭过了。邵同奚直勾勾瞅着,心都要化了。
下一秒,却听见她的声音。
“我不和你走。”柔兰摇头。
谁知道他会不会表面上这样说,实际言而无信,将她带到二爷身边去。
邵同奚心中那叫一个焦急,“我不会把你带去……”
说到这儿,也知道不对,忽的收了声。
也确实,他和贺陵现在的立场都很奇怪,难怪她不信。
毕竟在这件事情上面,他们本应该帮二爷将她抓回去的。
可人都有自己的私心么不是。
他很早便喜欢这个小姑娘了,刚好如今她要跑,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跑哪里都危险,他帮她一把,也算是保护她,也没有对不起二爷,两边都不得罪。
贺陵早就预料到柔兰会这样说,见状,幸灾乐祸地看着他。
不远处,又有马蹄的喧嚣声逐渐逼近,那些士兵竟是朝这里搜寻而来了。
时间紧迫,不能再犹豫了。
邵同奚电光火石间,灵光一现,试探道:“小丫鬟,我记得你会医是不是?我家最近正在寻大夫,我爹前几日病了,请来的郎中总治不好,你跟我回去看一看,这总可以吧?”
柔兰怔了。
她已许久都没有听到过这两个字了,上一次用医,还是祝老太太的寿宴上,祝三小姐晕倒的时候。
她犹记得那日,是二爷替她解的围。
那时所有人都在拦她,却是二爷简简单单的两句话,解了她的困境。她那时愣怔之下,来不及深想,之后便也将这件事情忘了。
如今时过境迁,她与二爷之间却成了这样。
柔兰心中涌起一阵阵的酸涩,鼻子堵起来,说话也带了鼻音。
“令尊的病情,是真的吗?”她迟疑了下。
她不得不确认,毕竟这邵同奚素来笑嘻嘻的,插科打诨没个正经,谁也不知道他说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邵同奚见她松了口,连忙郑重道:“自然是真的,我怎么会拿父亲的事情开玩笑。”
“那好。”柔兰点点头。
左右她这段时间,是不能轻易露面了,既然有人用的到她,她自然相帮。
小姑娘合膝坐在坐榻上,看上去柔软得像团云,身上浮动着若有似无的茉莉的香气,垂着眼,纵然脸上没什么生动表情,却也极动人。
贺陵有些讶异,看向邵同奚:“那你不去看二爷了?”
邵同奚尴尬地摸摸鼻子:“那就……不去了吧……”
“见色忘友。”贺陵摇头斥了句。他看向那些士兵的方向,扫了四周一圈。
这里有些荒凉,虽然有店面,但是不多。那些士兵快过来了,现在短短这些时间,怕是难找到其他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