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陵对邵同奚道,“马给我吧,你和柔兰乘我的马车回去。”
旁边的阿福听得一愣一愣的,不由出声道:“可是公子,我们此行去探望二爷,突然换了马车,只驾马去,二爷定会发觉不对的。”
他现在也是明白了,看来自家公子和邵公子是不打算帮着二爷把这丫头带回去了。
可瞒的毕竟是二爷啊。阿福看傻了眼。
“无妨,等快到了再找一辆马车就行,到时候就说马车坏了。”贺陵随意道。
邵同奚点头,“行。”
*
车夫驾着马车,带邵同奚与柔兰等人踏上回东溪的路。
因为贺家的马车外面有悬挂身份的标识,因此一路上都没有受到阻拦。
从始至终,柔兰都趴在窗边,剔透的瞳仁映着天光,怔怔出神。不知是不是被风吹迷了眼,眼睛总是红红的,像只兔子。
邵同奚哪舍得看这样娇滴滴的姑娘掉眼泪,更是怜惜,“别哭了,你是不是饿了?一会儿带你去酒楼吃东西。”
柔兰摇摇头,还是不吭声。
“你为什么要逃啊?”邵同奚又问她,试探道,“是不是二爷欺负你了。”
柔兰现在最怕听见这两个字。
她眸中浮起无措,猛地看向他。
那眼神看的邵同奚怕了,“好了好了,我不说了。”
这一路上,这小姑娘都坐的离他远远的,可偏生车厢里那股属于女儿家的茉莉的香气却萦绕在鼻尖,邵同奚看了她半晌,撑起下巴,开始羡慕二爷好福气。
他说是流连花丛,可也没见过像她这样标志的美人。
二爷不近女色,第一次却能得到这样的美人在怀。
在二爷身边伺候这么久,生得这副模样,又娇滴滴的讨人喜欢,说不准日日承欢。
他只稍稍想一想,若是换作他,能听她情动间唤一声名字,便浑身都觉,当真应了一句话——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邵同奚喉结滚动了一下,忽然问道:“你既然要逃,愿不愿意跟我啊?”
*
贺陵到祝辞所在的宅子时,已是傍晚。
他换乘了一辆马车,弃了原先的马匹,在傍晚的时候到达了宅子。
这所宅子奢华不在明处,表面上看去与一般大宅并无区别,可仔细看了,便能发觉连房檐用的瓦片都是上好的琉璃瓦。
贺陵下了马车,原本守在大门外的婢女便过来伺候。
居然是两个极貌美的婢女。但说是婢女,其实并不像,因为没有穿着婢女的服饰,倒像是伺候人的近身侍妾,都是风情万种的美人。
“谁让你们在这里的?”贺陵抚平衣袖上的褶皱,看向她们。
其中一个女子声音含着委屈,低低道:“回贺公子,我们是太子殿下派来伺候二爷的,只是二爷……”
话没有说完,贺陵已经明白了。
他了然地笑起来,和阿福对视一眼,整肃了仪容,才迈进宅子。
进去大堂的时候,空气一片肃穆。
太子坐在右位上,神态思索,似正与旁边的人谈论着什么。
旁边的交椅上,容貌俊美的男人一袭墨竹衣袍,一贯温润的脸上却无笑意,半垂着的眼睑下,眸色略暗,手中漫不经心握一琉璃杯盏,正在把玩。
因他身着墨色衣袍,黑与白的衬托下,便显得那双如玉修长的手愈发的白,慢悠悠转着杯盏的动作间,骨节分明,青筋微露。
光是看这副模样,便知他心情并不好。
相比较长期处于高位,神态威重不怒自威的太子,他看起来竟是比太子更要令人惧怕。
贺陵看见祝辞第一眼,便直愣了好久,心中震惊。
他来的路上其实料想到二爷心情会不好,但是没想到二爷竟……竟如同彻头彻尾换了个人一样,反差这样大。
像是……
那小姑娘不在他身边了,那往日温雅随和的感觉,便几乎荡然无存了?
贺陵惊骇之下,开始动摇方才自己放柔兰走的决定。
贺陵收神,朝着太子拱手行礼,“贺陵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神情有些疲累,随意回手,“免了免了。”
旁边的祝辞并没有抬眼。
贺陵恭敬审慎地一弯腰,问道:“殿下,贺某来的时候,看见了临郡街上的士兵,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太子揉揉眉心,叹息道:“二爷丢了个人。”
“丢了个人?”贺陵佯装惊讶,想要继续询问。
他前半句话才堪堪说完。
下一刻,那坐在交椅上,原本漠不关心,正把玩着手中杯盏的墨衣男人,忽然掀起眼皮,淡淡朝他看了过来。
男人的目光不带感情,漆黑而锐利,像是能穿透人的内心,直刺心脏。
俗话说得好,有时候刻意伪装,反倒不自然了。
贺陵被祝辞这一眼看得背后汗毛都要立起来,登时明白过来。
二爷如此敏锐,稍有不对便会看出,刚刚这一眼,怕是已经开始对他疑心了。
贺陵立即开始后悔。
他真是糊涂了!
早知道就该把柔兰那丫头带回来的!
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事情已经做了,如今再追也追不回来,索性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好了。贺陵硬着头皮,保持自然。
祝辞看着他,半晌,轻笑了声。
“怎么来得这么晚。”
是有些晚,算着路程,应该半个时辰前便到了,却折腾到傍晚才到这里。
贺陵强装镇定地笑了笑,解释道:“这一路风景与永州不同,觉得新奇,我便让车夫放慢了速度,一边观赏一边前行。”
太子点点头笑道:“原来如此。”
他们说话间,太子的随从自外面进来,弯腰道:“殿下。”
太子直起身子,“怎么样?”
祝辞的视线也落到了那随从身上。
随从满面纠结,顶着压力摇了摇头,“还是没找到。”
太子看了祝辞一眼,脸色难看了些,皱着眉道,“你们……孤养你们有何用。”
也不怪太子生气。
堂堂太子,麾下动辄十万精兵,派出去找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居然都找不到,打的自然都是他这个太子的脸面。
祝辞低笑了声,道:“无妨,天色不早了,殿下为此事劳累一天,祝某感激不尽,殿下先回去休息吧。”
“这……”
太子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拒绝。
今日确实也累了,天色暗了,要找的人也得明日再找了。
太子点点头,又看向贺陵,客气颔首道:“贺公子这一路前来,风尘仆仆也是累了,今晚便好好休息吧,孤已经让人布置好了屋子,供贺公子小住。”
贺陵道了声谢,便弯腰恭送着太子出去了。
赴白站在旁边,小心翼翼问道:“二爷,您不若也跟着出去送送?”他跟在身边,这一整天都提心吊胆的。自从柔兰失踪之后,二爷的心情便愈来愈糟糕,才短短一整日下来,便如同完全换了个人似的。
要知道从前即便二爷如何不悦,从未有过失态的时候,始终都是温润从容的。
可如今柔兰消失,二爷便连最后那一份温和也消失不见了。
他虽然深知这才是真正的二爷。
可却又隐隐担心,这样是否会有其他不好的影响。
祝辞搁下手中的杯盏,抬眼看向贺陵离开的方向,片刻,淡声道:“出去看看。”说着起身,不急不缓地走了出去。
赴白也赶紧跟上。
贺陵正站在宅子大门前送太子离开。太子居处距离这里有一段路,此时踏上了马车。
等到太子的马车辘辘驶远,贺陵转过身,看见祝辞,笑容微不可察地僵了一瞬。
“二爷。”
宅子空旷的大门外,坐落两尊石狮子像,除此之外,只有一辆贺陵的马车。
祝辞道:“晚膳没有用过?”
贺陵摇头,“没有。”言语间也有些小心翼翼。
如今竟是比面对太子还要紧张。
祝辞扫了他一眼,转身走进了宅子。
赴白忙笑着上前道:“贺公子,饭菜还在备着,很快便好了,二爷的意思是让您先进来等着。”
贺陵应声,跟在赴白身后进去。
走到正中央最大的露天庭院时,那道墨竹衣袍的身影正站在水缸边,侧影颀长如竹,被光线一打,竟有些虚虚实实的感觉。他眼皮垂着,大手松松拢着鱼饵,正在喂鱼,看不出情绪。
贺陵也走过去,看着水缸中争先恐后夺食的鲤鱼,笑道:“没想到临郡竟也能找到与永州品类差不多的鱼种。”
祝辞垂着眼,不语。
半晌,低沉的声音不咸不淡地响起:“为什么换了辆马车。”
贺陵登时一僵,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勉强笑道:“来的路上,原本的马车陷进泥坑里,便又借了辆马车来。”
二爷的观察力太敏锐了。
敏锐到令人可怕。
方才二爷不过才在大门处停了一会儿,是太子走了,二爷才不急不缓出来的,还同他说了话,被分去了注意力。
可他居然注意到了马车的异常。
听见贺陵的回答,祝辞并未抬眼,只唇边勾起笑。
“念念失踪了,”他道,“你来的路上,有没有碰见她。”
贺陵只觉得手心出了汗,握了握手道,“没有。”
“你知道她为何要跑吗?”
祝辞忽然看向他。
贺陵僵硬着摇头,“不知。”
祝辞唇角微勾,眸光却暗下来,“她是会跑,我早该猜到的。”
依她的性子,是会跑。
毕竟,原本在她心目中,那样温润随和,芝兰玉树般的祝家二爷,居然是这样偏执疯狂,与欲望交织的人。
换作谁都会害怕,更别说是她。
可惜,他本是打算慢慢让她知道的。
可他一个疏忽,却让她给跑了。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祝辞忽然低低笑起来,声音从胸膛里震响,眼里却无半点笑意,这让他看起来愈发可怕。
“跑不了的。”
他道。
贺陵低下头,强装镇定地露出笑,道:“二爷,我也饿了,我先去看看晚膳备的怎么样。”
说完,贺陵便转身离开了。
祝辞垂着眼,动作忽然微不可察地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