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很幽静的香,即便在这样雷雨交加的夜里,也让人安宁下来。
松萝淋了一身雨,鞋底踩了水湿滑不堪,又跑得急,迈进门槛时被绊了一跤,直直摔了进去。
看见站在桌案旁,面朝半开窗户的男人。
长身而立,正垂眼看书。
她这一动静不小,即便在这样的雨声中也尤为清晰。
祝辞动作一顿,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抬眼朝她看过来。
二爷是在的。
松萝顾不得收拾自己,看见二爷的一瞬间便心里有了底,安了心,她眼底登时泛起泪花,朝祝辞扑通跪下去,泪水涟涟地唤了声,“二爷。”
跟在后头赶到门槛外的赴白看见这一幕,忙规矩地收回脚步,立于屋檐下看着松萝。
“好好说话,起来。”
祝辞嗓音低低,却依旧是温和的。他没有看她,将书卷搁到桌上,如玉修长的手翻转后,徐徐收回。
很简单的一个动作,却能让人莫名心安。
松萝与赴白皆是这样觉得的——好似只要有二爷在,任何事情都能迎刃而解,即便是天塌下来也无妨。
松萝哭着摇头,只道:“二爷……是柔兰的事情。”
祝辞原本正要走到窗边去,不防听见她的话,动作忽的一顿。
静默许久后,他面无表情抬眼望向窗外。
瓢泼的雨砸在窗棂上,噼里啪啦,轻易便能掩盖一切声音。
雨声之中,只有松萝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柔兰是从侧门走的,我见到她时,她正要离开。”
祝辞喉结上下滚了一滚,闭上眼睛。
他低声道:“继续说。”
松萝眼泪直往下掉,说得磕磕绊绊,“我见她出、出了门,孤身一人上了一辆马车……之后、之后就走了,其余的我也不知道……”
砸在窗棂上的雨珠溅上男人的衣袖,洇染了一片深色水痕。
男人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只道:“她没有说什么吗?”
松萝面露茫然:“柔兰……没有说什么。”那时候她沉湎在背叛二爷的自责中,后面事情很多都记不大清了。
这句话落下,许久许久,都没有听到声音。
赴白和松萝不禁心生惶恐,下一刻,却见男人轻笑了声,缓而沉的,听不出情绪。
松萝眼泪掉得更凶。
跪着叩下头,伏在地上哭道:“是我没有拦下柔兰,是我的错,二爷罚松萝吧。”
赴白紧张地上前一步,望着那道身影。
片刻,祝辞道:“我罚你做什么。”
松萝不敢置信,泪珠子还挂在眼角,以为自己听错了,慢慢直起身体。
祝辞淡漠地半垂眼眸,忽然问了句:“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二爷尽管问,松萝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松萝忙道。
“你说,她想要什么?”
这个问题突如其来,问得松萝当即愣住。这个“她”大家心知肚明问的是谁,可柔兰她……她想要什么,她怎么会知道呢。
松萝僵立当场,半天都想不出回答,看得一旁的赴白都紧张起来。
“罢了。”
祝辞低笑了声,唇边弧度稍纵即逝,不多时便消失了,“别跪了,下去吧。”
松萝这才咬牙起身退了出去。
赴白目送着松萝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尽头,这才迈进去,对站在窗前的颀长人影道:“二爷,松萝方才得到消息,祝三公子不久前出去了一趟,一个时辰才回来。”
说着,赴白又思衬道:“我们是否还要像上次那般,派兵在永州搜寻?”
“不。”
祝辞漠然道。
他漆黑的眼带着冷,映出窗外被打得七零八落的枝丫。
“庆王已经知道念念的身份,不能大肆搜寻,让他们伪装成百姓,从永州慢慢找。”说到这里,祝辞忽然想起什么,话音一顿,眼眸微微眯起,“还有,重点放在东溪一带。”
小姑娘始终是东溪人,纵然她如今不在东溪,她也一定会回去。只要她出现,他就有机会。
他不会找不到她的。
他的念念。
赴白低头应声道:“是。”
时辰已经很晚了,赴白看看天色,皱眉劝道:“二爷,时辰不早了。”
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多到让人应接不暇。
作为一个旁观者,说句逾矩的话,有时候他会觉得二爷身上背负得太多。
原本柔兰在时,二爷身边还有人陪着,疏解心中压抑。只要柔兰待在二爷身边,即便什么话都不说,在身边睡着,二爷的情绪也能好一些。
柔兰就是最好的良药。只不过,这最后一味药也丢了。
赴白咬牙又劝了句:“二爷,很晚了,您该休息了。”
庭院里灯烛光亮明灭,在瓢泼大雨中仿佛一点萤火温暖,很模糊的光亮,极其微弱的,像是下一刻就会熄灭。
祝辞遥遥望着雨幕里的一点光亮,忽然道:“赴白。”
“赴白在。”赴白一愣,忙应声道。
“你说,是不是我这一生,注定失去的比旁人多?”
平静的一句话,却听得赴白僵住。抬头看去,便见那道清隽身影沉沉站在窗边,周身隐没在黑暗里,只余窗外投进的一点光亮,照亮如玉的脸。
眼眸噙着笑,似讥似讽。
他敢说什么?这可是大不敬的话……
赴白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话,到最后都结巴起来。
祝辞没动:“行了,下去吧。”
赴白听见这话,低下头,只得讷讷应声出去了。
屋内重归平静,只余下屋外大雨哗啦之声。
站在窗边的祝辞始终面无表情,盯着庭院不远处花圃里,被雨珠打得七零八落的娇花,眼底寒意涔涔。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他笑了一声,窗棂上的手慢慢收紧,青筋绷起。
就算是老天薄待,将原本属于他的东西夺走,他也会一点一点,慢慢地拿回来。
*
大雨哗啦下了一整夜,没停歇的意思。
傍晚时——
这雨来得急又猛,车夫接了姚云荼的吩咐,本是绕道从另一条偏僻少人的路走,但没想到才走到半路便下起雨来。
这条路上又没什么落脚的客栈,土路被雨水一打,更是泥泞难走。要想马车不报废,只得先停下来修整。
无奈之下,车夫只得寻了个路边棚子避雨。在雨停之前,先在此处休息。
“姑娘啊,看样子得等到雨停才能走咯。”车夫是个年迈的老伯,笑起来脸上沟壑纵横,但很是和蔼,看着让人安心。
柔兰坐在棚下的桌子边,正捧着碗热茶喝,闻言笑了笑,“没事的。”
老伯笑笑,手搭着膝盖,看着外头暴雨如注,叹息了声道:“都快入冬了,下这么大的雨也是稀奇。”
把帽子搁在桌上,老伯和蔼道,“姑娘,你是回家去吗?”
漂亮的小姑娘素来很是讨喜,老伯看着柔兰,只觉得瞧见孙女儿似的,越看越喜爱。
柔兰抱着茶碗的手一顿,点点头,“嗯。”
她是回家。
回东溪,即便是哥哥的宅子,也是她的家。
老伯叹了口气,“回家好啊,回家好啊……在祝家当丫鬟,定是受委屈了。”老伯顿了顿,望着雨幕道,“都说永州祝家富贵滔天,半只脚踏进去就能享福,殊不知里头凶险着呢。”
柔兰抬起剔透的眼,看着老伯,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
“旁人多喜欢多羡慕祝家,我老头子是不喜欢,祝家可没几个好人,坏心眼多着呢,当年还逼死了一个好姑娘……”老伯摇摇头,像是提起了什么忌讳事,不说了。
“不过祝家还是有好的,”老伯也喝了口茶,看向柔兰 ,“哎,小姑娘,你既然在祝家伺候,见没见过祝二爷啊?”
听见这个名字,柔兰捧着茶碗的手轻颤了一下,被她很好地掩饰住了。
她羽睫低垂下去,摇摇头,“没……没怎么见过。”
老伯点头,这才又看向外头,晃悠着茶碗说道:“这位祝二爷倒是不错,身边从没什么乱七八糟的女子,只听说前不久身边多了个丫鬟,很是喜爱,除此之外便没了……哎,现在这种男子不多了啊,还是个享誉永州的主。”
柔兰捧着茶碗,不吭声。
第72章 离开祝家
外面雨声瓢泼, 雨珠砸在棚顶上发出声响。
老伯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小姑娘却安安静静的,始终没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 老伯自顾自说了半晌, 又道:“奇了怪了, 你说这祝三公子都成亲娶了姚四小姐了, 祝二爷为什么不娶夫人?”
柔兰垂眼看着茶盏水面自己的倒影,好半晌才开口:“我不知道。”
她顿了顿,又低道, “兴许二爷太忙, 多不出旁的心思考虑这些事情。”
“也是,”老伯觉得有道理, 点点头, “祝家的事情有大半都压在祝二爷身上, 想想就知道整日得应付多少事情。祝二爷这样年轻, 能做到这个程度……也是不知让多少人望尘莫及了。”
因着外头雨大,茶棚里没有多少人,那老板正忙着把茶棚漏水一角给支起来, 听老伯絮絮叨叨,也不时朝这里望。
“小姑娘啊, 你在祝家当丫鬟, 平日走动肯定也见过不少人吧,你可见过祝二爷身边那丫鬟?”
柔兰一僵, 神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见、见过。”
“外头都说祝二爷喜欢那丫鬟,你说他不成亲,是不是因为想将那丫鬟娶作夫人啊?”老伯说着, 呵呵笑了声,“小姑娘,你别嫌我老头子问的多,我赶车久啦,都没人说说话,瞧着你像我孙女儿,就多说了几句。”
柔兰摇摇头,表示自己不在意。
片刻后,她轻道:“不会的。”
“为什么啊?”老伯苍老的眼望着她,笑着道,“小姑娘,你怎么这么肯定啊。”
“啊?”柔兰怔了怔,对上老伯的视线,发觉自己这话奇怪,掩饰地看向外头雨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