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衫看着徐氏,陡然明白了,猛地站起来,“你、你在那里面加了东西?”
“老爷,你怕什么?”徐氏脸上带着从容的笑,“那糕点老太太给每个院子都赏了,二爷那儿得一份有什么稀奇的,放心好了,不会被人发现的。”
祝衫想了想,觉得有道理,皱眉坐下来,却又抓住徐氏的手,问道:“你在里面加了什么?”
徐氏看着祝衫这副紧张的模样,心中不满,面上却仍笑着道,“没什么,就是一种能让人刚开始如同一般生病,却怎么也治不好,最后慢慢拖垮身体的药罢了。”
祝衫犹疑,“可是……”
徐氏描着鲜红蔻丹的手抚上祝衫的肩膀,“老爷,没事的,没有人会发现的,你想想,只要祝辞倒了,这祝府里就再没有人能和我们争祝家的家产了,更何况,当年我们不就是这样把……”
“闭嘴!”祝衫忽然如同被戳到了痛楚,目光冷厉看向徐氏。
徐氏冷不丁被唬了一跳,愣怔之下,皱起眉,“老爷,当年的事情可是你亲手做的,你不会不认了吧。”
祝衫咬牙,眼中气得冒火,“你……”
徐氏见祝衫这副摇摆不定的神情,忽的冷笑一声,“老爷,做下的事情已成定局,没有办法改变了!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彻底扼杀祝辞!只要没有了祝辞,不仅祝家的家产都是我们二房的,从前的事情,也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徐氏最后一句话铿锵有力,重重砸在祝衫心上。
祝衫猛地别开头,像是呼吸不过来一般,许久后,终于狠下心,点了点头。
*
柔兰虽在寿宴上救了祝三小姐,之后的生活却是和之前没什么分别,除了王嬷嬷依旧时不时会来探望她,嘘寒问暖,其他并无不同。
只是这一日,却忽然传来消息,说二爷病了。
柔兰那时正从水池中舀水,听到这个消息,手中的水瓢拿不住,霎时间掉进池水里,溅起水花。
“二爷怎会病了?前几日不还是好好的吗?”
柔兰忙站起来,看着平嬷嬷,眼中满是无措。
平嬷嬷摇头,“我也不知道,老夫人也是刚刚才得知消息,听说已经请了大夫来看过了。”
柔兰蹙起眉,有些慌乱,也没心思去探究平嬷嬷怎会特地到这里来找她。
下一刻,平嬷嬷忽然希冀地看着她,问道,“柔兰,老夫人知道你会医,上一次寿宴也是你救了三小姐,这次二爷病了,事情可大可小,老夫人方才便派我来问你,愿不愿意去二爷的院子照顾二爷几日?”
柔兰霎时怔了。
老夫人……老夫人竟让她去二爷的院子?
“我……”
平嬷嬷见柔兰踌躇,心中了然,虽然遗憾却也不勉强,“那好吧,你若不愿,也没事,老夫人只是派我来问问你,不会强求你去。”
说完,平嬷嬷转身离开。
“平嬷嬷等一下!”
话音方落,平嬷嬷迈出去的步伐一停,喜悦地转头看回去,便见柔兰咬着唇,小幅度地点了点头,道:“我愿意的。”
第8章 他的温度
来祝府这么些日子,柔兰从没去过二爷的院子。在祝府里,其他人都像富奢人家的主子,吃穿住行皆带着奢华之气,唯独只有二爷像丝丝缕缕的迷雾,温和儒雅,却教人看不清。
二爷这样的人物,府里的丫鬟总会时不时议论,或倾慕或好奇,但纵然如何打听,也没人能摸进二爷的院子。
柔兰跟在平嬷嬷身后,不知道想什么,脑中乱乱的。
平嬷嬷带着她离开杂院,绕过众多院子。祝府很大,柔兰天生识路不大好,过了这条抄手游廊,便忘记是从哪儿过来的了。
不多时,平嬷嬷将她带到一座白石月门处,将她交给了外头守院子的小厮,“计铎,这是老太太送过来的人,会些医术,这几日让她在二爷身边伺候着吧。”
计铎不由多看了柔兰几眼。
饶是祝府丫鬟小厮众多,却也难找得出一个会医术的,还是个丫鬟——女子较男子来说更为细心,如今二爷病了,有丫鬟伺候自然更好。
此时听平嬷嬷这么说,计铎不由多了几分客气,朝柔兰爽快笑笑,“行,二爷在里面,你进去吧,有什么要记得的事情,赴白会同你说。”
平嬷嬷拍了拍柔兰,似发现她有些犹疑,笑道,“去吧,老夫人信得过你,我也要回去和老夫人复命了。”说完,平嬷嬷最后笑对她点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柔兰脑子一团浆糊,抬脚走过院子里的小桥,走近二爷的屋子。
院中景致雅致,松树格窗,池水清澈见底。
到了屋门外,门忽然从里面打开,赴白小心翼翼地走出来,关上门,见到她来,松了口气,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二爷在里面,方才应是看书有些累了,刚刚阖眼休息。”
柔兰两只纤细的手放身前轻轻攥着,点了点头。
赴白想到什么,压低声音欢喜道,“所幸府里还有你会医,不然可当真找不出第二个能伺候二爷的丫鬟了。二爷病了,总归是女子伺候更细心些,我一个粗人,什么端茶倒水这些细致的事情实在做不来,让我跑腿还行,这些着实难为我。”
柔兰饶是再怎么绷着,听见这些也忍俊不禁。
她竟从不知人前严肃庄重的赴白,人后说话竟这样好玩。
赴白见她笑了,忘记了方才的紧张,这才温声道,“行了,你进去吧,动静小一些,平时站在旁边等着二爷吩咐事情就行,端茶递水这些事情,你总可以做的来吧?”
柔兰刚刚点头,便听赴白又悄声道,“二爷还不知道你来了。我也是不久前才听平嬷嬷说的这事,没来得及同二爷说。你这几日就待在这儿,也不用担心别的,二爷性格好,从不亏待人,吃穿用度一应都是最好的。”
说完,赴白露出灿烂的笑容,伸了个懒腰,“行了,你去吧。我可终于能休息了。”
于是柔兰便瞧着:赴白走出月门,笑眯眯地同看院子的计铎拍了拍肩膀,在计铎不可置信的眼神中扬长而去。
她唇边弯起笑。
二爷的院子,当真同其他的院子不一样。
她心中思衬着,转身看向那扇紧闭的门,方才压下去的心跳却是又砰砰起来,犹豫片刻,还是轻轻伸出手,推开了那扇木门。
屋里光线很暗,一踏进屋中,便是幽淡的沉水香,夹杂着草药苦涩的味道。
屋门打开的声音很小,柔兰小心翼翼地走进去,想到二爷应还是在小憩,不适宜太亮,便又轻轻关上门。
随后,她借着紫檀木桌上摇曳的微弱烛火,放轻脚步走到桌旁,然后便乖乖站好了,一双澄澈的杏眼垂着,不敢往旁边瞧。
来这儿其实也没什么要做的,顶多是二爷醒时,做些端茶送水伺候人的活,有时二爷身体不适,帮着照看一回。
府中几乎没有人敢提二爷的事情,都缄口不语,二爷病了的事情,她知道的也不多,现在依旧担心着是什么原因。可二爷还在休息,她不敢出声询问。
柔兰忐忑地攥着手心站着,安静得几乎落针可闻的空气中,她能够清晰地听到另一道呼吸。
那明显是男子的呼吸,沉稳绵长,均匀低沉,柔兰咬住唇,耳尖有些热。
她站了片刻,忽然不知从哪条缝隙钻进一缕凉风,屋中那唯一一盏亮着的烛火霎时摇动起来,在风中瑟瑟地挣扎了片刻,还是熄灭了。
柔兰恰好睁着眼睛,目睹了那烛火熄灭的一刹那,傻了眼。
原本屋里就这样一点光亮,现下居然还全灭了,四周登时一片漆黑,她心中有些慌,只得凭借着方才粗略一扫而过的记忆,去格子架上找火折子。
只是过程中,竟不小心碰倒了什么,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
那瞬间,柔兰呼吸都停了。
下一刻,身后不远处传来男人低而喑哑的嗓音,还带了些倦懒。
“谁在那里?”
二爷知道她不是赴白,赴白平日做事有条有理,谨小慎微,不会像她如此莽撞碰倒东西。
柔兰立即转身,面对着那个方向,“二爷,我……”她不是故意的。
黑暗中,橙黄的火苗在男人修长宽阔的掌中一跃而起,照亮了屋子。
那烛火被放到旁边的案头上,男人倚在紫檀木瑞兽床旁,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看向她。
柔兰被那双眼睛看着,只觉得不自在,低声道,“奴……柔兰打扰二爷休息了。”
小姑娘的声音带着懊恼,祝辞却并不在意,他似是刚醒,声音还带着哑,看着她道,“老夫人让你过来的?”
柔兰没想到二爷连问都省了,点点头,“二爷病了,老夫人担心二爷,便让柔兰过来照看一二。”
话音落下,却听祝辞嗯了声,“那你呢?”
“啊?”柔兰没想到二爷问了这样一句,眼中浮起愣怔,她,她什么?
见她踌躇着半晌说不出话,祝辞别开视线。
柔兰抬眼看过去,见男人的脸色确实不比之前好,霎时间心中涌起的担心没过了紧张,连忙小跑着急急奔过去,在床榻边蹲下,抬头看他,“二爷哪里难受?可是心口疼,还是头疼?还有没有别的地方难受?”
她急匆匆说着,全然没了方才的谨小慎微。
祝辞微垂了眼睑,朝她看过来,一贯如玉俊朗的脸上笑意不减,柔兰却没注意这些,蹙眉想着从前母亲教过的病理,忽然便抬起手,用手背轻轻贴上他的额头,试温度。
那双小手白皙小巧,细嫩嫩的,带着方才从外面带进来的凉意。
“有些烫,莫不是发烧了。”柔兰蹙眉担心着,想起母亲从前教她时说过的望闻问切,目光便移到了祝辞脸上,想判断他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只是,等到毫无心理防备地对上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她便陡然僵住了。
刹那间,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
二爷的眼睛生得是极好看。
多情,风流,眼尾的弧度微往上,衬得眼眸深邃,却又带着如玉如琢的温润气质。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糅合在一起,便分外撩人。女子若单单被那双眼睛专注地瞧着时,魂魄都能心甘情愿舍去。
接着,再注意到她自己此刻的逾矩行为,柔兰只觉得似有一簇不听话的火苗,从她手背上贴着的皮肤,一直烧到了四肢百骸。一瞬间,整个人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她还保持着一只手贴在二爷额上的姿势,因着急而前倾了身体,几乎与二爷脸对脸。
祝辞看着她倏地呆住的模样,眼中浸了薄薄的笑,“怎么了,情况很糟糕?”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睡醒的哑,从胸腔中振鸣发出,柔兰离得近,听得一清二楚。她只觉得从脊骨麻到四肢百骸,僵直着手缩回来,咬住唇,还是抑制不住些微的轻颤,“不,不是……”
“那是怎么?你心里的话,好似不是这样。”
他笑。
柔兰被那声音笑得腿都软了,竭力保持着冷静,摇摇头,声音小小的,“二爷,二爷只是寻常发热……”但剩下的话,她并没有说出口,她并不确定二爷这是什么情况,看起来像是寻常发热,症状却有些不一样。
“是么。”祝辞笑着靠回床头。
他余光扫过去,见小姑娘绷着身子,依旧紧紧保持着方才扶在床边察看他的模样,随意拍了拍床榻边缘,示意她可以坐着,“坐着吧,不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