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犹豫一瞬,狠了狠心,踩着楼梯往上跑。
虽然听那些人说楼上是贵客的雅间,可她此刻孤身一人,若是被抓住,下场恐怕更可怕。
她一边跑一边往后看,因此并没有注意身前。
见那醉汉没有跟过来,她微舒了口气,步伐却没停。
只是不想,下一刻猛地撞上了一个人的胸膛。
即便隔着面具,她的额头也被撞得生疼,轻呼一声倒退一步,眼眶立即生理性地泛起泪花。
她正想要道歉,抬起头的一刹那,她整个人如被雷劈,霎时间僵在那里。
怎么会是……
怎么会是二爷呢?
她兔子面具后的脸色登时煞白,有一瞬间竟觉得自己连跑的力气都没有了,惶然占据了她所有的心神。
——面前的男人俊美如玉,只是他似是醉了,一贯清明冷漠的眼似蒙了层雾气,莫名的多了些蛊惑的意味。
他没有认出她,对,她如今还带着兔子面具,他认不出的。
二爷认不出的。
小姑娘惊惧地退后一步,扶着楼梯的木栏,如受惊的兔子,转身就要往下跑。
只是还没走一步,她就被一股大力扯了回去。
她被压到墙壁上,脸上的兔子面具被男人一把拽下来,随意丢到地上。
先是天光大亮,刹那过后,眼前的光线却因为逼近霎时间暗下来。
极度慌乱的情况之下,她全身的力气好像都消失了,连指尖都无法动弹,可偏偏她的意识又极清晰,周遭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感觉得异常清晰。
背后是冰凉彻骨的寒意,可迥然不同的,面前却是足够灼烫她,令她从头到脚都滚烫起来的温度。
她整个人被铺天盖地的沉水香笼罩,置身其中,连跑都没办法跑开,这种几乎刻进她记忆里的香气让她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男人似是因为醉了,因此唇齿间力道极重。
如同铺天盖地而来的骤雨,只是一味的索求,又狠又重。
小姑娘彻底僵在那里。
她很快反应过来,眼里沁出眼泪,又是恨又是恼的,用力想把他推开。可是她的力道同祝辞比起来,几乎是蚍蜉撼树,丝毫胜算都没有。
他只稍微用了点力气,便轻而易举地将她的两只手反折到后面,只一只手钳制着,另一只手则按着她,一丝一毫都不让她动弹。
她从没见过二爷这样。
酒楼底下的喧闹声依旧很大,与此同时,似乎有脚步声从楼梯下传了上来。
柔兰清醒过来,意识到什么,急得泪珠滚落。
她被迫呜咽一声,又有些喘不过气。
片刻后,她终于从他的桎梏里挣脱出一只手。
心中陡然升起不知名的委屈和埋怨,小姑娘竟猛地把发簪拔下,用力握在手里。只是那只纤细的手在空中颤了半晌,还是当啷一声砸落在地上。
她唇齿用力咬下,果然听见祝辞一声闷哼。醉酒时的人感觉到痛便会自发退开,动作皆不受控制。
柔兰也终于获得了呼吸的空隙,她腿一软跌在地上,不敢在这里多停留下去,便强撑着站起身,跌跌撞撞地掠过他跑了下去。
不多时,小姑娘狼狈跑开的身影消失在转角。
走上来的正巧也是登福酒楼的歌伎,她正要走去二楼,陡然见一个纤细的身影跑下来,杏眼通红,脸上带着泪痕,不由多看了几眼,只觉得奇怪。
又走了几阶楼梯,转过拐角时,那歌伎看见天青身影,惊喜地一眼认出,“二爷!”
见地上凌乱地散落几样东西,那歌伎又惴惴不安地过去,试图搀扶,“二爷您怎么了?”
祝辞没有说话,把歌伎的手挥开。
他此时头痛得很,浑身不适,心中似有沉沉的情绪压抑,无法得到发泄,极为烦躁。
“二爷,您怎么了啊……”那歌伎颤声问着,快哭了。
唇齿间火辣辣的痛,铁锈味弥漫开来,祝辞闭上眼睛,那痛终于让他找回了一些理智,缓慢道:
“让赴白带人过来。”
歌伎慌忙点头,提着裙子就往上跑。
不多时,等到贺陵、邵同奚带着赴白下来时,站在转角的男人已经恢复了一些。
赴白吓得差些从楼梯上滚下来,到祝辞身边道:“二爷,发生什么了?”
贺陵和邵同奚看着男人有些凌乱的衣襟,和染了血迹的唇,都惊愕地杵在原地,不敢上前了。
闭着眸的男人掀开眼帘,眼里酝酿沉意。
醉意混沌,他已经极力克制,却仍有些不适。片刻后,他的视线徐徐扫向脚边,把那张兔子面具和掉落的发簪捡起。
赴白看着那兔子面具,更是愕然。
怎么会有这面具……还有女子的发簪……
而且,这个发簪,他忽然觉得很是眼熟,就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
赴白想起什么,悚然而惊,声音都颤了,“二爷,这些东西……”
不远处的邵同奚看着那面具和发簪,预感到了什么,“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些女子的东西?”
贺陵沉声道:“这是柔兰的簪子。”
他记忆力不错,过眼的东西素来不容易忘记,何况柔兰并不喜奢华,最常戴的发簪也只几柄,他不会认错。
邵同奚倒吸一口冷气,声音微弱,“你说什么?”
祝辞面无表情。
他指腹摩挲过发簪表面,那簪上犹留着女子发上的香气,他曾在床笫间替她解过,怎么认不出来。
唇上细微的痛一阵阵,提醒着他方才发生了什么。
祝辞低低笑了声,眼中却丝毫没有笑意。
“念念。”
许久后,他低唤一句。
周遭的人都等着他接下去的话,可他只说了这么一句,便再没有开口。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徐徐握紧,将簪子用力握在手心里,青筋崩出,令人不自禁心底生寒。
*
柔兰头也不敢回地往外跑,登福酒楼里人多,她撞到一两个路人,飞快道了歉便继续跑。
酒楼大门外的人也没有拦她,只是朝她投来奇怪的目光。
毕竟这样一个漂亮姑娘红着眼睛跑出来,衣裳凌乱,着实容易让人侧目。
外面比酒楼里的温度要低一些,时辰已经很晚了,纵然街道上还有许多人,夜里的风却丝毫不减弱,往她脸上吹来。
也将她吹得清醒了些。
她这样跑出来,又遭了惊吓,此刻腿都是软的。
不好在登福酒楼门口这样站着,小姑娘匆匆走到旁边,扶住朱红圆柱,尽力平复呼吸。直到现在,眼眶仍是通红,惊魂不定。
方才的一切让她实在怕得狠了。
她从没想过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遇见二爷。
唇瓣火辣辣的痛,齿间还残留着铁锈味道,不是她的,她没有受伤,是她把二爷给咬了。
二爷……
他还在里面。
这个念头忽然闪过她心中,她心脏仿佛被攫住,意识到现在的情况,登时不知如何是好。
现在该怎么办?
小满还不知所踪,她有事相求莺娘子,可她连莺娘子一面都没有见到,就遇上这件事跑了出来。
现在她怎么敢再回去?她该立刻离开的才是!
小姑娘咬着唇,秀气的眉眼皆是纠结。
她走出圆柱后朝外看,时辰虽然晚了,可街上的人依旧很多,一眼看去皆是道道身影。
柔兰衣袖下的手紧紧攥住,往旁边走了两步。
此时,忽然听到转角后面传来小厮的声音,“就在这儿放了吧?”
“都可以啊,反正让人走了就行。”
“行了,你离开吧。”
“哎呦!”是那小厮的痛呼,像是被打了一拳似的,“你一个姑娘家怎么打人啊!”
“我打的就是你,谁让是你绑我的,哼!”姑娘声音满是气愤。
柔兰一怔,那是小满的声音!
就在不远处那两个小厮骂骂咧咧地离开时,小满从后头走出来,陡然看见她,激动地朝她冲过来,“姑娘!”
小满见柔兰睁大了眼,抢先解释道:“我没事的,我就是被人带走了问了几句话,没问到什么就被放了!”
“倒是你……”小满看着她,嗓音轻下去,“姑娘,你怎么了……”
她怎么瞧着姑娘像是被欺负过了一般!
衣裳这样乱,头发也散了,就连唇都出血了!
小满着急地就要开口问,还没说话,便被柔兰拉走了。
柔兰一直带着她离开这里,到了一处人少些的地方,才停下脚步。
小满很是忐忑,看着她低垂的眼睫,先把自己遇见的事情老实说了,“姑娘,抓我的是一个男人,他看起来像是个大人物,长得很好看,但是太可怕了,他问我有没有见过其他带兔子面具的姑娘。”
“我马上说没有!”小满又道,“我什么都没有说,我还骂了他呢!我原本以为我完蛋了,没想到他居然什么都没说,就把我放了……”
小满担心地看着她,“姑娘,那个人是不是就是你一直躲着的人啊?”
她虽然大大咧咧,但是她不蠢,她能感觉得出来,姑娘一直在躲避,只是没人知道她心里的人是谁。
柔兰眼眸没有聚焦,怔怔落在脚下,轻声道:“旁边的人,是不是叫他二爷?”
“啊对对对!”小满忙不迭点头,“是叫他二爷,我被绑去的时候,还有人管我叫柔兰呢!姑娘,柔兰是谁啊?”
姑娘叫念念,哪来的柔兰啊?
柔兰呼吸轻颤了一下,闭上眼睛。
片刻后,她才恢复了些力气,道:“这件事情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钱婆婆。”
知道这些的人越少越好。
她不想再把其他人卷进来。
小满云里雾里地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我们回去吧。”
小满继续点头,她今晚被莫名其妙地抓了一次,现在都怕了,还是回家好,在家里待着最安全了。
只是……
小满看着头顶明亮的一盏盏灯笼,惆怅地叹了口气。
只是可惜了,没能好好玩一次。不过也没事,之后等事情过去了再好好玩。
*
钱婆婆把能做的事儿都做完了,坐在宅子庭院里等了许久,总也不见人回来,便不由愈发担心。
终于,门被敲了敲,钱婆婆忙打开门,见小满带着柔兰站在外面,忙道:“可算回来了,快些进来,快些进来!外头太冷了……”
庭院里生了火堆,钱婆婆方才就坐在火堆旁等着,小满早就冻得手脚发凉了,见到暖和的火堆赶忙冲过去,坐下取暖了,“姑娘快也过来,这儿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