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着顾瑶把另一只鸡腿也给了自己,云雩当然不会收。他不过瞧着年轻人脸皮薄,想要逗一逗,反正平时逗小姑娘也挺有意思的。
但李衍是个不经逗的,他过于清傲,像是一根挺直欣长的翠竹,只能折断,不能弯腰。
这时,一双筷子夹着鸡腿伸了过来,速度快得晃眼。李衍霎时反应过来,指尖就近挑起一枚浑白的瓷勺,“啪”地一声脆响,瞬息之间,瓷勺将筷子死死挡住。
“很好。”云雩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收回手。
这小姑娘眼光倒真是不错,能让他真心称赞的人,放眼整个大雍也是少之又少。
于是云雩见好就收,施施然起身,知趣地把时间留给两位:“今儿个总算是见到小顾瑶心心念念的情郎了,在下心满意足,便不叨扰。李公子,日后有缘,定会再见。”
过了一会儿,暮色四起,时辰已经不早了。
顾瑶问道:“你今日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讲?”
“到外面去说罢。”
此时,酒馆的生意正是火热,说话都得扯着嗓子。云雩走前已经把帐结了,两人到了外面,发现天上正飘着雪。
地上已经覆了一层雪白,踩上去咯吱作响。今年的雪又大又厚,看来明年是个丰收年了。
两人沿着街坊中央的小路走,顾瑶心情欢快,走在前头,扭头便看到几片雪花落在了李衍肩头和发顶,映衬得他愈发冰肌玉骨。
儿时自己第一次同他相遇,便看到他的肩头落满了淡紫色的泡桐花。
可惜现在是冬天,春天还未至,夏天更是早着呢。
“李衍,你还记得你家的那棵泡桐树么?”
小姑娘笑嘻嘻地指了指他的肩头:“我一次见到你,你的身上落满了泡桐,当时就在想这些花也颇有眼色,专门落在好看的人身上。”
那时候李衍也不过小小年纪,便已经像个大人一样神定气闲,挥笔画一条活泼的鱼儿,可以稳稳当当地悬着手腕,将鱼身一笔勾就。
李衍却陷入缄默。
对他而言,雪天算不上美好的回忆。
三年前的初雪,他孤身一人在玄青广场前,双腿几乎被废,只能用膝盖跪在凹凸不平的青石板砖上。那一年的雪下得很大,迎面而来的的西北风把碎雪吹到他的发丝中,化作冰冷砭骨的针,融化后只剩一片刺痛。
苍茫的冬季带来的无边的压迫感,无力的白和无边的寂寞融为一体,让他茕茕孑立、孤身一人,去对抗几乎不可逆转的命运。
所以,今日的雪和昨日的雪又有何区别?更何况顾瑶口中的泡桐树早已死了,先一步离他而去。
“顾瑶,顾将军求陛下赐婚一事,你可知晓?”
青年的声音无端泛着冷意,顾瑶慢下步子,犹豫片刻,还是点点头:“我知道。”
“既然如此,我便开门见山。”
她果然知道。既然知道,昨日为何闭口不言,让自己也蒙在鼓中呢?
“我希望顾将军,能够取消婚约。”
顾瑶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她似乎能猜到李衍的想法,但是亲耳听到他要拒婚,还是不好受。
许久,她才挤出一句话来:“为何?”
“我是罪臣之子,顾家正得圣上器重,自然是高攀不起。”
根本不是这样。顾瑶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什么都没有,除了愤怒。他的确是应当愤怒的,如此骄傲的一个人,竟然要因为一张轻飘飘的纸,娶一个女人,余生都要和她同床共枕。
可是,顾瑶敏锐地察觉到,李衍似乎在同自己置气。
他乌黑的眸子死死地盯着自己,好似要从她脸上找出什么情绪。她到底该怎样才能让他满意呢?
“可是阿爹说,陛下已经口头答应了此事,圣旨恐怕明天一早就要下了……”
“所以你一早便知道,”李衍冷不丁打断她的话:“你可知等圣旨一下来,此事再无回旋余地?”
她愣了愣,立刻反驳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昨日为何不告知于我?”
“我也是昨晚才知道……”
顾瑶看着他眸中的猜疑,这比他亲口拒绝她更为痛苦。为什么他不相信自己,明明赐婚一事也不是她的意思,只是阿爹爱女心切罢了,但即使如此,一切也不是不可挽回!
“顾瑶,昨天我还在想,”李衍定定地看着她,唇边带着一抹自嘲般的笑意:“三年来众叛亲离,落井下石我已经见惯不怪,但至少你仍是诚心待我如昔日。”
但现在看来,他依旧被欺骗、被强迫,自尊心被人踩在脚底任意践踏,尽管他在不久前,还以为自己至少有一位可以交心的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