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直说便是。”
“我今日看到你梳着未婚女子的发髻,所以一时有些惊讶。我记得三年前你和李衍的婚事已经定下……”
“确是如此。”谢幼云的声音中听不出任何波动:“但婚约现已作废。”
顾瑶瞪圆了眼睛,万千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她本以为自己会欣喜,却是惊讶多一些:“当真?”
谢幼云似乎想起什么,恍然道:“顾姑娘,你这些日子不在京城,大概没有听闻此事。三年前谢府已经退婚,我同李公子已经没有任何瓜葛。”
“……为何?”
脚步声回响在空荡的宫殿中,谢幼云嘴唇动了动,扭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瞬间,顾瑶察觉到谢幼云眼神中的悲悯,有些许后悔自己问出了这个问题。
“三年前,李家因人祸被打压清洗,树倒猢狲散,这便是谢家取消婚约的原因。”
顾瑶的脚步停了下来。
这些话落在耳畔,像是炮仗一样炸得她头晕眼花。人祸?打压清洗?李府——是那个有着漆朱大门、白色高墙的李府么?
她想起了儿时那个宽敞挺阔的庭院,李府的墙总是幽深挺拔,里面时常传来悠闲的丝竹声。还有一棵巨大而又茂密的泡桐树,到了春暮夏初,满巷子都飘满了淡紫色的泡桐花,美不胜收。
“那……李衍呢,他还好么?”
谢幼云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个问题,摇了摇头:“他怎可能过得好?”
李家事发是在一个盛夏,那时候李尚书被打入牢中,罪名代发。那几个月,对李府不利的证据一件件地搜集到了台面上,像是揭开一个臭气熏天的沉痼。当时京城的世家人人自危,看到李府被抄家清洗的惨状,纷纷避之如蛇蝎,连李府的马车都拦着,不让从家门口走过。
从人人羡之的新科状元郎,到人人避之如蛇蝎,他好像一颗过早燃尽光亮的星子,爆发出无比灿烂的一瞬后便迅速陨落,让人扼腕叹息。
那些日子李衍是如何度过的?她并不清楚,只是听闻他四处奔波,为父亲翻案。他母亲早逝,亲缘寡淡,诺大的李府只有父亲一人相依为命,结果李尚书还是没能熬过开春,便在狱中自尽身亡。
那时,李衍已在玄青广场上跪了两天两夜,初雪轻飘飘地落在了他的肩头,几乎把人冻成了一座冰雕。看到的人都不忍心,别过了脸,加快脚步走过。
谩骂也好,同情也好,雪地中静静跪着的少年无动于衷,背脊依旧挺得笔直,虽然老天几乎把他摧毁了,但始终没有折断他身上的傲骨。他像是一支腊月里披雪戴霜的竹,清隽而又倔强地昂着头,不肯罢休。
他依旧是那么耀眼,即使在身后拖出了一条刺眼的、鲜红的血痕,即使他听到父亲身亡的消息,呕出一口鲜血来,几乎魂归西天。
他依旧是那个李衍。
骄傲的,不可一世的,永远不会低头的李衍。
……
到了傍晚时分,夕阳西垂,澄澈的天空被抹上一层金色的晚霞。
御花园早恢复了宁静,清风吹过,只有花草虫鸣,像是与世隔绝的桃花源。顾瑶走在来时路过的鹅卵石小径,一路树荫遍地,满地都是黄色的落叶。她的目光在园中搜寻了一会儿,很快便找到了目标。
他在那里。
青年站在一片浓郁的秋色之中,身躯削薄修长。他看起来同三年前更为挺拔,肩膀也更加宽大,少年青涩的气质经历岁月沉淀,变得成熟而厚重。
如果李府没有那场横祸,顾瑶心想,现在的李衍应当是如何的惊艳卓绝、意气风发?
李衍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到来,他正拿着札子记录今日当值的日志。这是他每日的工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每天与花草为伴,为他们浇水施肥,把这些金贵的宝贝照顾的妥当。
在此之前,李府的小少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何时干过这等活计?他连花圃都不愿进去,生怕弄脏了干净的鞋底。
但现在,他的鞋子早就一片泥泞,鞋底磨出了白边儿,要多不体面,就有多不体面。但他却不舍得丢掉,如果丢了冬天就要光脚,像之前街边的乞丐那样长满鲜红流脓的冻疮。
清风吹过,树叶簌簌作响,顾瑶不知自己站了多久,正打算说些什么,便看到李衍突然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
“啪嗒——”一声,他手中的札子掉到了地上,青年剧烈地咳嗽之后,痛苦地喘息了几下,身体摇摇欲坠如一片生机暗淡的枯叶。
正在这时,一双手扶住了他的肩膀,尔后是一声急切的:“李衍!”
第38章 李衍的视线有些无处安放,……
男子的身躯轰然倒下, 顾瑶往后退了一个趔趄,伸手把人抱紧。
触碰之处,纵使隔着一层衣物, 依旧一片滚烫。
“李衍, 你醒醒……”
朦胧之中,李衍似乎察觉到了一丝呼唤,他使劲睁开眼睛,只看到一双惊慌失措的眸子, 那里面是难得的挂念与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