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的行李给奴才吧,奴才给您放到马车后头的箱笼里。”十七见卫韫玉身上背着个包袱,主动开口道。
卫韫玉闻言下意识攥了攥包袱,这可都是从自己墓葬里拿出来的物件,虽则祁陨主仆二人未必见过自己墓葬随葬品,可卫韫玉还是觉得小心驶得万年船,并不大愿意让旁人碰自己的包袱。
她佯笑着,回绝道:“多谢十七,我这包袱不大,我自己背着就好。”
十七闻言也不再勉强,转而指着一旁的另一驾马匹道:“我见姑娘那日打马而过,瞧着应是擅于骑术的,便为您备了匹马,我家主子身子尚弱,需得乘坐马车,我做马夫驾车稳当,麻烦姑娘随车驾一道护卫了。”
身为暗卫,其实并没有什么男女大防的观念,他会特意给卫韫玉备马,一时知晓她确实善于骑术,二是清楚自家主子素来喜静,恐旁人在马车内扰了主子休息。
可这暗卫却没想到,就在他话音刚落时,祁陨竟掀开了车帘。
“姑娘膝盖既有旧疾,还是不要纵马的好,若是姑娘不介意,可以与在下同乘马车。”他眉眼仍带着疲惫倦意,声音却十分清朗,说话时视线先扫过卫韫玉膝盖处,才抬眸看向她。
她从未和祁陨提过腿伤,他怎么会知道?
她顶着沈釉的身份后,从未和人提及过腿伤。当年卫韫玉曾为祁湮挡过一刀,落下了病根,可这是卫韫玉的腿疾,眼下她是沈釉,祁陨不该知晓她的腿伤。
卫韫玉眼神微冷,望向祁陨。
祁陨见她神情,面上仍温和的笑着,他温声解释道:“那日让你寻来十七时,你在门槛处跌了一下,虽未摔倒,后来落座后却一直揉着膝盖,我想应当是有旧伤吧。”
他话落,卫韫玉神色松缓,她隐约记得自己战栗太久,加之此前奔波受寒,膝盖处的确有些不适,落座在祁陨跟前时,好似也是曾揉过膝盖。
“那便多谢殿下了。”她腿伤确有旧伤,能坐马车自然不想驾马。
祁陨伸手扶她上了马车,卫韫玉躬身掀开车帘,未曾察觉她身前的祁陨眸中划过流光。
两人落座在马车上后,暗卫扫了眼被仍下的马,示意余下留在西北的暗卫将马匹带走,随即便驾着马车动身离开了这小院。
暮色沉沉,小院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晃不知,马车的车轮吱呀作响,碾过西北坚硬的土地,往长安帝京而去。
马车内,祁陨落座在左侧,头靠着身边马车车壁,眉眼疲倦。
卫韫玉则落座在右侧,脸上挂着毫不真实的笑意。
祁陨眉眼尽是倦意,视线却似有若无落在卫韫玉身上。
其实他并不知晓眼前这位姑娘有腿伤旧疾,那日卫韫玉落座在他跟前时揉着膝盖,他原本也只以为是在门槛处险些跌倒的缘故,那时他想起了卫韫玉的腿疾,想起了关于卫韫玉的旧事,却并未将这位姑娘揉膝盖的动作和腿疾想到一处。
毕竟她打马疾驰不在话下,平日里也不想腿脚不便的模样。
可后来眼前这位姑娘,实在太像卫韫玉了,世间怎么会有生得如此相似的两个人呢,莫说是表姐妹,便是同胞姐妹至多也不过如此罢。
祁陨方才鬼使神差提及腿疾,却没想到,这姑娘当真应下。
她竟也有腿疾?祁陨想到那日她揉的是左腿,忆起卫韫玉伤的也是左腿,暗暗瞧着她的那双眸子里颜色沉沉。
难道,一切就都是巧合?
他的视线再遮掩,可这狭窄的车厢内,除他之外再无旁人,卫韫玉也不可能不知道落在自己身上的这道视线是祁陨的。
马车内的暗流于静寂无声中翻涌,就在卫韫玉即将耐不住性子时,祁陨终于开口。
“西北寒气入骨,在下实在头疼难忍,不知姑娘可否劳烦姑娘读一卷书给在下听。”祁陨掩唇清咳眉眼倦意浓浓脸庞尽是病容。
卫韫玉闻言侧首望向他,含笑应道:“自然可以,殿下想听哪卷书?”
祁陨视线仍紧锁着她,唇瓣轻抿,沉声道:“走的急,马车内并未带什么书卷,姑娘能想起什么便随意背上几段吧。”话落后便合上眼帘,闭眸假寐。
卫韫玉瞧他闭眸,也跟着垂下了视线。
夜风吹起马车的车帘,寒意透入车内,卫韫玉紧了紧身上衣裳,清了清嗓子,眉眼低垂,启唇诵道——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怀帝阍而不见,奉宣室以何年?嗟呼!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孟尝高洁,空余报国之情;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勃,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无路请缨,等终军之弱冠;有怀投笔,慕宗悫之长风……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
诵书声清冷,难以寻见江南女子的吴音软语,虽仍是口技装出的声音,却和卫韫玉原本的声音更为相像。
《滕王阁序》通篇诵完,卫韫玉身旁的祁陨眉心微拧,眼眸紧阖,瞧着好似是真睡了过去。
卫韫玉撑了好一会儿,一直盯着祁陨,见他始终都无其它动作,才终于松了口气。
她无声轻叹,靠在另一边的车壁上阖眼假寐,心道,亏得祁陨是没听过她不用口技的真正女子声音,否则眼下只怕是要生了疑心了。
可卫韫玉不知道,许多年前,在她十五岁生辰的那个夜晚,祁陨曾在卫国公府她闺房之中,听过她一句喃喃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