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有皇上在,我大炎必定国祚绵长。”王德强忍着更咽。
皇帝长长吐气,努力的挺直偻身:“是,朕还是要撑着,一直撑到朕撑不动的那天为止。”
“皇上!”王德叩首在地长身不起。
皇帝垂首看着脚下这个一直陪伴在左右的大伴,皇帝知道若是他身死,大伴也会陪着他,他总不会孤寂。
“让他进京吧。”皇帝道。
王德颤颤抬头:“皇上说,江州谢?”
皇帝道:“京都四郊,是按照他折子上所呈安置,可下面的人手脚动一动,就是千差万别,并州城那个小地方都能容得下近十万百姓,京都之郊十六万百姓就已经捉襟见肘,他进京,总能少死一些百姓。”
“可京都之内谢氏独木难撑。”王德道。
皇帝望着窗外的烈日:“若是辅星,定然福运昌隆。”若不是,那就是听天由命。
“是!”
王德领命……
半个时辰之后,宫中有快马而出,直奔并州。
八百里加急,正是大炎最快的军情奏报所用。
三日后,快马赶到,送口谕谕命的兵士脸发白,嘴干裂,只剩半条命的出现在汉王跟前,汉王接过口谕谕命,神色复杂。
“本王令谢大人掌管阳门关政务,前几日运送粮草已经往阳门关去,想来此刻就快到了。”
阳门关,靠近并州城的二百里之外。
数十辆辎重如同长舌绵延而行,两侧各有三行兵士护卫,步兵在内,骑兵在外,首尾更还有数百骑兵游弋,前往十多里哨探不断。
兵甲粼粼,寒光铁衣。
唯有谢玉穿着红袍,坐在马背之上。
手袖里藏着手炉,手炉中放着冰块儿,淡淡的凉意沁入。
只是八重的官袍,汗水仍浸湿。
天越来越热,临近中午时,终于在林下阴影处休息。
民夫兵士都松缓了气,喝水的喝水,拾柴的拾柴,麾下各把总将军下令安营扎寨。
即便是在并州境内,所防范之备全然不逊边塞阳门关外,因为在从并州城出的第一日,并州刺史谢玉谢大人就昭告全军。
“此行为护送军粮辎重,更是为援我阳门关将士,来日众位都会是马上取功劳的英勇之士,今日还请众位以边塞官兵为念严守军纪,我愿诸位可马上取功名,不想诸位因疏忽而未至疆场有所损伤,此念,为众将士,也是为众民夫百姓,毕竟到了阳门关,才有最后的半数银两拿。”
兵士民夫应诺之余也不由期盼早日到达阳门关。
民夫为银钱,兵士为功名。
按照谢玉早先吩咐下来的行程行路,早晨天亮启程,晚上日落方停,白日里只休息一次,且那一次就是两个时辰。
刚开始时有军中的老辎重官们以为不妥,说这般行军会耽误运送辎重粮草时日,按照军律,若是晚了,上下俱罚,军需官更可能会被斩首。
谢玉只道看看再说。
结果不到三天,军需官还有老辎重官们就不说话了。
虽说休息的时辰长,但正就在日头正烈时休息,再次启程时热气已经落下来,农夫军士们也休息足够,吃饱喝足,脚程竟是比他们想的还要快。
现在距离阳门关不过二百里,已经比早先他们运送辎重粮草时早了整整一日。
军需官还有老的辎重官员们看向那位红袍官员的眼中都是赞叹佩服。
人家身上的红袍就是正经来的,能治理一个州城,收拾一个辎重粮草运输还不是手到擒来?
谢玉靠在树下搭好的帐篷里面喝着绿豆汤,官袍收拾了正在外面晒着,头发也半梳伴笼的散落,随行官员上官云进来看到谢玉,瞳孔狠狠缩了下。
眉目轻扬,眼睑半垂,这些时日在外的辛苦不止没有晒黑,反而使得谢大人的脸越发的白透,妍唇若樱。
往日里看谢大人穿着官袍,整肃的颜色,只以为谢大人比旁人更俊秀几分也就是了。
但当第一日看到谢大人不穿官袍,恣意之态,上官云就知道自己错了,别人穿官袍,更显俊逸,谢大人穿官袍却是掩去了平日风姿。
只是即便他第一次看到谢大人如此洒意时就已被震惊,偏偏而后每次看到谢大人如此随意都好似心如鼓擂。
即便氏族高门富户中淫乱不堪,坊间抑或还有谢大人的流言传语。
但谢大人是上官,他也是饱读诗书,深知礼仪,此番又是在乱想些什么!
昨日他痛定思痛,告诫己身数次,不可妄言不可妄眼不可妄为,可结果却是让狗吃了!
“可是有事?”谢大人问。
上官云忙敛去眼底跳动,垂眸坐到谢玉对面。
跟从在谢玉身侧的小玖端上一碗绿豆汤,青青绿绿的汤色最是尚好。
喝上一口,冰凉沁入。
“大人制冰之举,不知道每年里会救活多少人。”上官云轻叹。
谢玉道:“制冰之始只是为让百姓多一条路走,倒也没想这么多,权当是无心插柳吧。”
第162章
激动
上官云道:“下官算过,只当是夏日两月制冰,每次制冰只有一方有余,便可足够寻常一户三口百姓一年开销。若是此行当在谢氏,哪怕在上官家,不出三年,便足富可敌国。”
“然大人却是把如此的生意交到庶民手中,大人为民之心,下官敬佩折服。”
“上官大人来这里,就是说这些?”谢玉往帐篷外面看过去,“不会是马大人也偷偷过来,教上官大人这么说的吧。”
上官云失笑:“大人笑言,此下官由衷之言。”
谢玉点头,示意上官云喝绿豆汤。
上官云依言喝了。
燥热的心境也随之沉静下来。
上官云看向谢玉,目光划转过谢玉面庞,最终落在谢玉双目之上:“大人,下官有一事不明。”
“何事?”谢玉道。
“崔大人刚正,为军士百姓所称颂,马大人圆滑,在官吏当中颇有美名,却是不知大人为何带下官同行?”上官云问。
谢玉笑道:“我还以为你不会问,不过既问了,我也就放心,因为上官大人是真的想要有所作为。”
上官云神色微凛:“大人……”
谢玉抬手,微微压低声音:“如今内有流民,外有敌患,辎重不成问题,粮草是重中之重,身为主事内政官员,既要保将士们不饿着肚子,也不能让百姓们忍饥挨饿,天旱之后不是蝗灾就是洪涝,来年还不知道是什么日程,天色气候无法判断,为父母官的就要看的长远。”
“崔大人一枚铜钱能当成八瓣儿用,马大人两枚铜钱当成一枚来看,只有上官大人有本事可以把一枚铜钱变成两枚,他们不如。”
谢玉目光灼亮,刚才那一碗绿豆汤才压下去的热气好像又冒了出来,上官云不自觉闪过视线。
“若依照大人所言,下官留在并州城岂不是更好?”上官云道。
谢玉颔首:“照理说是这样。”
“那为何……”
“崔大人是氏族,马大人一张巧嘴,谁都不会厌恶,上官大人却是商贾出身,我这些时日不乏上官大人相助,若是本官不在并州城,怕上官大人会举步维艰。”谢玉道。
上官云眼中闪动,而后面谢玉说的更是让上官云心神震荡。
“往阳门关看似辛苦一些,可跟在本官身边,定会让上官大人一展所长,更还会有军功,待回转之时,就是上官大人光耀门楣之日。”谢玉道。
字句铿锵,声声震耳。
上官云上身而跪,头拜双手之上。
头顶上蓝框闪烁晃动,难以自持。
谢玉双手扶起:“快起,身为上官,自当为下臣谋利,何须如此。”
亏上官云还是从官近乎十年,未来姜晟手中的财务大臣,这也太激动了。
只是待晚上夜宿时,谢玉就知道了白日里上官云为何如此激动。
夜色之下,兵士百姓头顶上的白框密集到白茫茫一片,而上官云头顶上的蓝却是变成了红。更甚是上官云的蓝变成红色时,上官云正端着一碟烤肉向她走过来。
第163章
觉得不安
“大人,这是刚新烤出来的。”上官云道。
那碟烤肉的颜色看去不错,香气更是老远都能闻得到。
随着上官云站到谢玉面前,谢玉状似随手的摆弄着随身携带的镜佩,看到她自己的头顶也变红了。
“不熟吧。”谢玉道。
上官云低头怔怔然:“是吗?”
谢玉瞥了眼上官云,随手接过来,上官云看着那碟子烤肉落在谢玉手上,眼中仍在晃动,可在谢玉的眼中上官云头顶上的红肉眼可见的变蓝了。
显然致死的原因就在这碟子肉上。
“让他们换一碟。”谢玉把碟子又交还给上官云。
上官云怔怔,谢玉哑然失笑:“怎么了?想什么呢?”
“没。”上官云忙道,“下官也是糊涂,在外这些时日竟是连生熟也分不清,下官这就去换。”
上官云转身往篝火那边过去,却是走在半路上绊了一跤,碟子里的烤肉都掉到了地上。
“大人。”有兵士过来捡起来。
“刚才不经意倒是踩了几脚,扔了吧。”
“是。”兵士扔了。
几乎同时上官云和谢玉的头顶都恢复了蓝。
谢玉抱臂站在帐篷下,遥遥看着上官云的背影。
如果上官云把那碟子烤肉和负责烧烤的兵士交换了,她就可确定那碟子烤肉和上官云没关系,可上官云没有交换,还扔了。
谢玉目光转过,看向隔着几个篝火之外的两个白框:「死士」。
“谢二。”谢玉唤。
“大人。”谢二近乎无声而来。
谢玉道:“动吧……”
“是!”
一个时辰之后,就在辎重粮草的农夫们要睡觉,兵营中的将士们也开始巡视时,有两名军士因一日前。
五日前,八日前三次懈怠巡视,行军时踩踏了庄稼,被公示刑罚,杖责二十。
二十棍子打在身上,噼啪作响。
无论兵士还是农夫都不免心有戚戚。
连着八九日之前的错处都找了出来,还都是小的不能再小的错误,换做他们自己都忘,这位谢大人竟都记得!到底是在哪个犄角旮旯藏了人盯着?
是你?是你?还是你?
更还有的兵士农夫暗暗松口气,他们也有犯了类似错误,谢大人没有找寻他们,看来谢大人的人手也不是纤毫可见。
谢玉当然不是事无巨细,她只安排了人盯住那两个死士。
杖责之前,谢玉现身,红色官袍在夜色下如同灯笼明亮耀眼。
“本官既为此行主官,绝不容有人懈怠气馁,或者是藏着不该有的心思,行不该有之事,此小惩大诫,若有人再犯,本官绝不妄纵!”
清清朗朗之下,也让下面脑袋里能稍微转几下的人意识到这位谢大人绝不是因为那点儿错事就罚这两名兵士。
上官云追到了谢玉的帐篷里,“大人是知他们身后?”上官云问。
谢玉点头:“都是外人。”
上官云了然,垂首正要退去,谢玉道:“哦,来时也匆忙,我倒也忘了你家中都可还好?”
“是,都还好,谢大人关心。”上官云道,低眉时目光闪动。
谢玉看到了,道:“那就好。现在临近阳门关,有些话我还是要告诉你。”
“请大人明言。”上官云道。
谢玉看着上官云:“有些事儿,你以为是天大的,可在别人眼中可能只是举手之劳;更有些事儿,一步错步步错。阳门关不同并州城,行事切记要小心。”
上官云头垂更低:“是……”
“还有,一路上你也病了好些时日,到了阳门关可就不能再病了,不然事情可就没法做了。”谢玉道。
“是,下官领命。”
上官云应,离开谢玉帐篷的背影失魂孑然。
谢玉看着上官云的身影,目光落在他头顶上的蓝框上。
她重视上官云,是因为她记得他是肱骨之臣。
只是事情缘由改变,她记得的也许会成真,也许就是她曾经记得的,比如姜宏就早死了几个月,还丧命在了阳门关外。
上官家和谢氏没有矛盾,那位世子想找人动手,可能会找到上官云,上官云不想做。
所以这一路上断断续续的病了一阵儿,如今快到阳门关,得动手了。
所以在听到她的那番对他的倚重之话话后才会那么激动。
明知道烤肉有毒,还是要吃。
他是自知活不下去,也可能是不想活。
多多少少她点明了,也表明了她的立场。
至于后面他的选择,她无能为力。
万物寂静,夜色渐深,转眼间又是天边鱼肚白亮,庞大的运粮辎重队伍再次启程,长蛇一般往阳门关行去。
古朴巍峨的阳门关坐镇在耕田和草牧之间,数百年来称为关,关外是游牧之民,关内为耕种汉家百姓,大炎国朝旗帜高高飘扬,四面的城门下都是飞戎兵甲,如潮水往城门城墙冲锋。
城墙上密麻如林的弓箭飞射,城墙下飞戎兵甲盾牌举起挡住。
城墙下的飞戎兵士爬上云梯,城墙上的大炎兵士滚木,火油瓢泼而下。
厮杀,痛呼,哀嚎。
火,血,铁。
浓烟之下,与敌同归于尽,还是死不瞑目,都是数不清的兵士倒在地上。
终于,阳门关的兵士们打退了飞戎兵甲的进攻。
敌我双方不约而同的停下了攻击。
飞戎人空着手过来收拢自己的兵士尸体,阳门关的兵士们也打开城门收拢被飞戎弓箭射杀倒在城外的兵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