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看到侧边案上摆着的茶壶茶盏,快步过去倒了茶,手背感觉了下温度,又给皇帝端上。
在谢玉禀奏这番话时,大监王德也出了去,殿中只有谢玉皇帝二人。
皇帝看了眼手边上的茶盏,又看向谢玉。
谢玉目光清明,看看茶又看看皇帝。
皇帝只能先把茶水端起来喝了。
守在外头的王德听到里面皇帝的咳嗽声就想冲进来,可刚要动身就看到门缝里面谢玉给皇帝倒茶端茶。
这期间皇帝没有说话,王德也就没有动,王德知道这是皇上的意思。
皇帝放下茶盏。
“朕若是让你辅佐太子,你会吗?”皇帝问。
谢玉听皇帝的语气平和,想了想道:“若皇上可保臣不死,臣会。”
皇帝呵呵:“你刚才不是还说死而后已亦可开怀?”
谢玉脸色不变:“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臣即便不如泰山,也总想当一枚石敢当。”
石敢当,驱邪之用。
谢玉走了……
宫中并没有什么动静。
注意谢玉面圣的也没多少人,其中就有太子。
所以谢玉还算是老实,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太子颇以为得意,只是这得意没有几日,皇帝忽然病重。
宫中传出来的消息是皇帝咳血,随后也传出了皇帝有意让汉王回京都的消息,只是这个消息在谢玉的耳朵边上转了一下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又好像根本没这个消息。
消息的真假已无从判断,但未尝不是空穴来风。
谢玉求见皇帝,不得见,拦阻她的正是谢玉认得的那位禁卫统领。
那日在太子的别苑,看似只有她和太子,还有太子的几位仆从,但层层楼阁之外,谢玉早就看到了藏在后面的禁卫统领。
蓝框还是相当显眼。
若非是太子不义,她也不会说给皇帝听。
现在这位禁卫统领已经跳了出来,不用查就证明她所言不虚。
谢玉笑着把奏折交给小杜太监:“烦劳小杜公公交给皇上。”
“大人放心。”小杜太监正色道。
谢大人入京以来的所为,他都看在眼里,别的不说,只说若是当初他在家里若是活下来,又怎么可能去了根子进宫?
现在看似是有些权力,也让那些大官们逢迎几句,可说到底还是奴才,生死不由己。
若是那时候的京兆府牧是谢大人,他现下说不定都已经儿女成群了。
小杜太监死死的抱着谢玉的奏折,下定了决心不管什么人拦在前面他也要把折子交给皇上。
谢玉折子上所写实则无关紧要。
但不少人都看到了谢玉求见皇帝未得见的情形。
太子幕僚道:“谢大人莫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只是他察觉到了什么?”太子冷笑,“朝中那些老倌们就没察觉到?只不过他们明明知道也不会说,还会推波助澜。”
“太子殿下实乃天下诸族众望所归!”太子幕僚恭维。
太子仰头看着天:“本宫有几分本事,本宫还是知道的,若是十年之前,怎么也轮不到本宫,只是这些年父皇变了,变得让其他氏族不满了,再加上这天灾人祸的,父皇的身子偏偏还不济,也就只有本宫来力挽狂澜。”
“他们都是老狐狸,当然知道谁对他们最有利。”
太子幕僚想了想,问:“六大氏族分利天下,他们有利了,太子殿下不就亏了吗?”
太子嗤然:“你也不用试探本宫的心思,你也说了六大氏族分利天下,既然是我姜氏坐了皇位,那如何治理,如何以利谋就是其他五大氏族的活儿,皇帝嘛,就应该是享受的,就像是本宫用你们,给你们钱财给你们美人儿给你们想要的,你们自然就会给本宫想法子,哪里需要本宫绞尽脑汁?
治理天下也是一样,给足了利,自然就会听话乖巧,又哪里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谢玉有句话说的对,那些蝼蚁百姓都完了,谁也得不了利,六大氏族谁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完蛋的。”
“所以啊,说什么谢玉是什么青天,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谢氏的利?只是那些蝼蚁目光短浅不知啊!”
“太子殿下高见。”太子幕僚连连称颂,太子亦是摆了摆手似是不屑一提。
谢玉也觉察到了不对劲。
原来她以为她见不到皇帝,其他官员总能感觉到什么,可结果好像谁也没感觉到什么。
皇帝病重,除却内阁的三名大臣,其他任谁也不见。
不管是关系飞戎的八百里加急,还是各地又有起义军伍,将近半个江山都处在风雨飘摇中的大事,都由内阁每日里固定的两个时辰进宫禀告。
有官员着急,内阁三位大臣冷然而视:“朝中的大事多了,你急什么。”
那官员愤懑,挂冠而去。
谢玉听闻,往京都外的十里亭相送。
“你这一走,岂不是让那些恶人得逞?”谢玉无奈。
那位官员叹道:“在这里,已经无我有作为之地,若返乡归去,还能为乡间邻里做些事情。”
谢玉只能举杯:“愿方兄能得偿所愿。”
方琼亦对谢玉举杯:“方某曾以为谢大人是沽名钓誉之辈,待见谢大人入京后所行所为,下官深感佩服,谢大人是氏族子弟,却心恤万民,正是为「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谢大人之善,方某深以为怀,日后也必当谨记于心。”
“方兄谬赞了。”谢玉道。
既是相送,也实是说不上几句,方琼上了车,临行时对谢玉道:“谢大人,若听方某一句,还是尽快离京的好。”
谢玉眸光闪动,点头:“我知道了。”
既是头顶上顶着蓝框,那眼光就是不一样。
她所记得的书上所写京都是被飞戎攻破,那时候的姜晟已经夺得了世子之位,趁势并州举起大炎之旗,待后来把飞戎赶出大炎之后,姜晟也顺其自然的成了太子。
她是看书知道的,方琼是猜到的。
不要说朝中的老狐狸,就是被老狐狸打压下的官员都不是一般的聪明。
不会是挂冠离去只是借口,实则是避难?
但不管如何,也无可否认方琼是她在京都难得看得上眼的蓝框官员。
谢玉回转谢府,谢凭谢什面带忧色的等在她的居所。
“刚才八百里加急,说是有义军突起,正往京都而来,武州东南方向也有飞戎骑兵的影子,怀疑所奔也是往京都。”谢凭道。
义军不说,可武州东南方向不正是各州往武州堵截的方向吗?
这是从包围圈里遗漏出来的,还是说没能挡住?
谢什像是猜到了谢玉所想,道:“阴雨连绵十日不绝,援军一路难行,更还有我大炎兵士路过河川时被上游泄下来的洪水冲破,亡者十之七八,幸存者有的藏于农家,有的被飞戎兵甲杀了。”
谢玉倒吸了口气。
第221章
兄弟情深
“并州那边如何?”谢玉忙问。
谢玉这些时日都没有接到姜晟的信笺,原来是觉得男主吉星高照不会出事,收不到信也不过是骂上几句并不放在心上,可飞戎兵马都跑过来了,由不得她不担心。
谢凭谢什知道谢玉为何这样问,毕竟谢玉从并州来,担心那边也正常。
“那边更险。”谢凭道,“半个时辰之前并州那边八百里加急,说是飞戎王子拉姆被汉王设计埋伏逃脱不得,最后伏诛,飞戎大汗大怒,和并州兵马陈兵对峙。”
拉姆死了?
太早了!
谢玉急忙问道:“在哪里?”
“东阳城。”
东阳城,落座在并州武州相邻之处,亦是一座不逊于冬城的大城,只是因处在内境之地,防卫城楼并没有冬城那般坚固,但此刻城楼上尽数皆是并州兵马,城楼之外则是飞戎兵马。
“将士们,这里是我并州的土地,身后是我并州的百姓,他们当中有我们的父母,有的我们的兄弟,有我们的姐妹,有我们的儿女,我们能让飞戎人踏过吗?”城楼上有将军高呼。
若谢玉在就能认出来正是阳门关的王军。
王军身后是一众守卫在东阳城的并州兵士,并州兵士们面色狰狞的嘶喊:“不会……”
“好,杀了那群苟酿养的。”王军高呼。
“杀——”
城楼上厮杀震天。
城内,安静若斯。
青袍若仙,孑然而立的姜晟在屋檐下,遥遥看着院中另一侧半掩着窗子的屋中。
屋中是汉王和世子姜堰。
曾经坐在轮椅上的世子此刻长身而立,白袍若雪,俊逸翩然,汉王姜枫看着世子姜堰仍是掩不住脸上的笑容。
姜堰不得不扶额,说出自己不知道说了多少遍的话:“父王,我没事了,我的病好了。”
“知道知道,不止你的病好了,还和老四一起把拉姆杀了。”姜枫笑呵呵道。
姜堰弯唇,眼底暗光划过。
那天夜里他本想让拉姆和老四拼个你死我活,他再出手,却不想老四还是颇有些本事,拉姆竟是直接死在他手上。
若非姜堰没有把握把姜晟手下的兵士全都杀了,姜堰绝不会帮助姜晟扫尾。
不过也好在姜堰帮了姜晟一把,没多久父王就来了。
父王说是担心兄弟两个第一次一起诛敌有损伤,但姜堰还是知道父王担心了。
不过不管担心什么,看到他能站起来,这位父王是真的高兴,只是刚才说的那句话就说了不下十遍。
即便父王宠爱那个女人,可说到底他才是嫡子。
“既父王提及,孩儿有句话也不得不说,飞戎汗王恨四弟入骨,此战还是让四弟退回为好。”姜堰道。
姜枫脸上的笑容也收起来,沉吟道:“你担心老四这份心是好的,可老四不能退。”
“皇上派来的援军因为大雨迟迟不至,更甚是还有一支军伍被飞戎借山水之势剿灭,几无生还者。”
“竟有此事?”姜堰惊讶。
姜枫道:“不错,是以此战还是要你们兄弟二人齐力同心。”
“是,孩儿明白。”姜堰应声,心思微动。
“只是眼下还有更要紧的。”姜枫道,“京都传来消息,说是皇上病重,有意让我回去。”
姜堰目光微凝:“儿子知道父王和皇上兄弟情深,可这个时候入京,难保有些人不会对父王有所图谋。”
“为父又怎么会不知道。”姜枫道,“可没有皇上,就没有你父王今日,看似藩地在边关,危险重重,更是苦了为父,可也是让为父有了自保之力。如今兄长病重,说不得什么时候阴阳两隔,为父总要过去看一看。”
姜堰道:“可有传召?”
“没有。”姜枫道。
姜堰沉声:“父王不能去。”
姜枫看着姜堰,目光幽深:“为父也知道不该去,可皇上不止是皇上,还是为父的兄弟。”
“父王……”
“你的君苑和太子的别苑几乎无二,可为何这些年从不曾有人提及过,你可曾想过?为父告诉你,是皇上说你是世子,和太子是兄弟,别苑修的相似,正可言你们兄弟情深,不然你以为以太子的性子不会闹起来?只凭着皇上对你的偏重,就值得为父走这一趟。”姜枫道。
姜堰吐息,终还是点头。
“儿子听父王的就是。”姜堰道。
姜枫颔首:“好,为父就知道堰儿是懂为父的。”
“不过既为父要往京都一趟,也不会白白前往。”
姜堰惊愕:“父王的意思是……”
“堰儿初愈,为父总要让堰儿轻松一些才是。”姜枫道,“这次,为父打算带老四一同往京都一行。”
姜堰动容……
如今阻挡飞戎的主力就是并州兵马,汉王乃并州之首,老四又是杀了拉姆的罪魁,若是汉王和老四一起离开,定然会被飞戎视之死地。
“父王不可。”姜堰道。
姜枫摆手:“为父心意已决,若此行出了意外,并州就由你来主持大局。”
姜堰离开时面色沉重,即便看到了不远处立在屋檐下的姜晟也只是点了下头大步离去。
姜晟不知道姜枫和姜堰说了什么,只往窗子那边看过去,待看到姜枫对着他点头之后,姜晟大喜,躬身对姜枫一礼,转而离开。
先前姜枫就和他说过,此番会带他往京都一行。
谢兄此时就在京都。
姜枫看着姜晟离去,嘴角含着的笑意敛去,看着关上的房门阒然而视。
父子之间有什么秘密是不知道的呢?
当儿子的知道父亲在外面藏着的人,当父亲的也知道儿子其实没有病。
一父一子足矣。
只是有些事情不能想更不能做。
今日他已经说了很多,但若是儿子不记得,不放在心上,他也只能无奈何。
东阳城和京都相隔千里,汉王及其四子意欲往京都的消息还没有传入京都,两道八百里加急已让京都上下惊慌。
紫红色的大员官员频频入宫。
太子也不得不坐镇宫中。
京都之内,东城门时不时的有氏族贵戚的车马往城外走,言语中不过是探亲访友。
不少商铺的价格比往日里便宜了不少,吸引了不少百姓富户前往购买,问及为何降价,言之是京兆府下令为民得利。
京兆府牧谢玉的名头再次被提及。
给她戴了高帽子,她总不好再找他们的麻烦吧。
而至于为何降价,已是再明白不过。
可京都的百姓们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