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先生真是走一步看三步。”李堇最是崇拜这些智珠在握的老先生,感觉天下都尽在我谋算中的感觉。
她的季言安也是这种人。
“我们这么急赶去潭州,客栈民宿应该都被赁走了,杨老先生怕我们没地方,连借宿的人家都帮我们找好了。”
李堇拍了拍额头,有点懊恼,“我都忘了这一茬了。”
轻抚李堇的额头,季言安温声道:“别什么责任都往身上揽,你们怕都觉得我醒不过来吧?”
闻言李堇和杨泓都沉默了。
伸出头看了看外面的日头,李堇将季言安摁倒躺好,哄劝道:“你先睡会儿,这会儿才日头偏东,到潭州怎么也要两个时辰。”
乖乖躺好,季言安眼皮一贴上,就陷入梦乡。
李堇心疼地看着躺在软被上的季言安,胡子拉碴的,这六七日都没捯饬,此时平添几分沧桑,人也消瘦许多,分外憔悴。
申时初,他们才进了潭州城。
杨泓在城门喊了个十来岁的少年上了车辕,丢过去十文钱,“带我们到夕水街齐府。”
少年眼睛一亮,打量着杨泓,衣料上等,气宇轩昂,赶车的都穿这么好,那车厢里的是什么贵人?
“贵人是要去齐府?可是齐老太爷府上?”那可是潭州府顶流的贵人。
“是的……”
少年越发恭谨,一路叽叽喳喳地介绍着沿路风景。
“大爷,您看,这是……”
路过一处坊市时,喧闹着传来,看杨泓把视线瞟过去,少年极有颜色地介绍道:“那是王家村地刁民,不知道又在讹谁呢?”
“王家村?”
“离潭州城外十里远桃花溪旁的村子,这村子民风彪悍得紧,又不事生产,经常性地讹人要钱。”
“哇,那是白鹤书院的学子,您看他们穿月白色举子服,上面绣着白色的丹鹤,特别好辨认,这可都是未来的进士老爷,我们要离远点,别冒犯他们了。”
“唉,这里是人市……”说到人市,少年眼中闪过惶恐害怕,“这里面都是待售的,有的是犯官家的管事奴仆,有的是普通的穷人家孩子,还有自卖自身的。”
“跟人牙子带来的人有什么不一样?”杨泓记得府里缺人了,都是让人牙子领人进府挑选的。
“人牙子领的,可以签活契,五年十年的。人市的,只能死契,一辈子都是主子的人。”
还有这个区别?杨泓挑了挑眉,随即领悟过来,普通殷实人家买奴婢是不一样的,人家未必愿意在你家干一辈子。
但是他们杨府不一样,选人进府都恨不得呆杨府一辈子,不卖死契都得不到主子重用的。
这就是大户人家和小家小户的区别。
第53章
照山小院说话的功夫,车辆拐进一条宽阔的街道,这条街道极为宽阔,足足能同时并行四辆马车。
“大爷,这就是夕水街了,齐家罗家都在这条街上,罗家就是知府老爷家。”
“知府不是住府衙?”
“平常知府老爷是住府衙的,这罗府是知府老爷自己置办的,罗老太太和罗家几位老爷都住这里……大爷,到了,这就是齐府。”
“吁……”杨泓勒住马,停在齐府朱红大门前,又扔了十文铜钱给少年。
少年灵巧地接住铜钱,躬身道了谢,下了车辕,站住了也不走,他想看看车厢里坐着什么贵人。
车帘久久未动,里面也没人出来,那位赶车的大爷也坐着干等着,也不催,难不成这是空车,车厢里没人?少年挠挠头,转身离去。
李堇轻轻摇醒季言安,从包袱里找出刮刀,小心翼翼地帮他把胡茬刮干净,净了面,束好发,抻好衣服。
“言安,你先喝口水缓缓。”季言安默了默,还是配合地端起水喝。
李堇掀开车帘钻出车厢,身后传来季言安的唤声:“杨兄,劳烦给堇娘拿下脚凳。”
“你媳妇才十五,你杨大哥我二十五了,我会吃嫩草?再说,我媳妇比你媳妇好看多了。”
杨泓心里腹诽着,翻了翻白眼,跳下车辕,绕到车厢后头的暗格里,抽出脚凳,给李堇摆好。
齐家的门房早就看到这辆马车和杨泓了,这会主动走过来问道,“请问可是杨少将军和季公子?”
“正是。”杨泓点头,“不知齐老爷子可在府中?”
“老爷子昨日便吩咐小的留意,等候两位公子上门。”门房客客气气地行了个礼,转头示意另一位门房进去禀告主子,“杨公子请。”
“堇娘子?”杨泓回头询问李堇。
“言安腿脚不便,我在这里陪言安,杨大哥先去拜见齐老爷子,待问明下榻何处,安置了言安,再去向齐老爷子请安。”
李堇是不会把季言安一人扔在门口的,更不会让杨泓背他进去见人,太过狼狈。
她的季言安,就该一直从容。
接过李堇递过来的书信,杨泓点头,“那堇娘子和季兄弟在这里等我,我速去速回。”
门房诧异地看了李堇一眼,又打量着车厢,可惜看不见里面的人。
不是说来借宿的公子是要明日赶考的?怎么是个不良于行的?
杨泓不过一刻钟便回返,身边跟着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
管事瘦得过分,像只细竹竿,一件棕黑色的短褂罩在身上,松松垮垮的感觉,脸上没有多少肉,皮包着骨头,像个行走的骷髅。
“杨少将军,小的带您从角门进去,老爷子交代了,可以直接把马车赶到照山小院中。”
“好,劳烦何管家。”
也没去问车厢中的人,何管家直接坐上车辕,指引着杨泓将马车从一个角门进入齐府,不一会儿就拐进一个小院子中。
“厢房昨日老爷子吩咐下来,都已经收拾好了,这个角门可以直通府外,方便少将军进出。”
“老爷子有心了,杨泓感激不尽。”
也不搭理李堇二人,何管家转身离去。
“小人嘴脸,季兄弟和堇娘子不必在意。”
杨泓抚慰两人,何管家如此嘴脸,杨泓又不是真的木头人,怎么会看不出来?
“自然不会,本就是借宿齐家,怎敢要人谦恭以待?”季言安言语温和,他是真的不在意,不相干的人罢了。
李堇不置可否,随意挑了一间房,打开了房间门,进去将床铺铺好。
“杨大哥,劳烦您背下言安。”
“你们两夫妻别跟我那么客气……”
杨泓将季言安背到床上放好,对两人道,“言安是我祖父的学生,虽不是正式收徒,也是师生之谊,言平更是我徒弟,我们的关系是极其亲近的。”
“噗嗤。”李堇失笑:“关系是够乱的。”
想想也是,季言安是杨泓祖父的学生,按理是杨泓叔叔辈,季言平幼时杨泓徒弟,这样一算季言安又成了杨泓的子侄辈。
杨泓和季言安相继发笑,一人清朗一人浑厚,中间还夹杂少女的娇笑,小院中瞬间有了人气。
院门被不轻不重地轻扣数下,杨泓看看房间内,一个不良于行,一个娇弱小娘子。好吧,只有他这位少将军开门去了。
一个看着四十上下的妇人,提着食蓝跟在杨泓身后进来。
“杨少将军,这位小娘子好……”妇人客气地福了福,“小妇人姓许,是大厨房的厨娘,以后每餐都会给照山小院送餐食过来。贵客想吃什么跟小妇人说,老爷子吩咐下来了,按贵客的口味安排菜。”
“多谢许大娘,我叫李堇,许大娘唤我堇娘子便是,往后日子,烦劳许大娘了。”话落,李堇将一个素面棉布的荷包塞入许大娘手中。
许大娘不动声色地捏了捏,应该有一两银子重,何管家还说是攀上杨少将军的破落户,怎么出手竟是这般大方?
“堇娘子太客气了,那小妇人就先告退了。”
“许大娘慢走。”
打开食盒,放着三碗水面,上面放着肉丸子和青菜,看着就很有食欲,最底下一层是两个小干碟,花生米,酱菜。
应该是齐老爷子吩咐厨房开火给他们做的点心,毕竟这个时候不是饭点。
“齐老爷子真是样样周到。”李堇感叹道。
从先只会门房留意来人,再到提前准备好方便角门进出的小院,再到及时出现的水面,无一不体现重视和用心。
“是先生面子大。”季言安给李堇解惑,“与其说齐老爷子重视我们或者说重视杨兄,其实不然,他是重视先生来信的请托。”
李堇了然,毕竟这是一位帝师的请托,别说齐老爷子只是致仕的知府,就算他还在任上,也定是诚惶诚恐的。
杨泓点头表示同意,他在京中,哪怕是皇亲国戚也是给他几分面子的,毕竟他祖父是当今圣上的授业恩师。
三人吃完面,李堇催着季言安去睡会儿。
“你现在最重要的是保养好身体,看不看书其实不差的了。”
第54章
拄拐赴考场“我才刚睡醒半个时辰。”
季言安小声的抗议,他发现,他的堇娘最近老凶悍了,特别是关系到他的身体问题的时候,老霸道了。
“那去躺着也好,脚不要受力。”
没再反驳,季言安顺从地让杨泓背他回了房。
路上,杨泓轻声跟季言安咬舌根,“季兄弟,你家娘子看着娇弱,凶起来有点吓人。”
“杨兄,君子慎言。”季言安不配合杨泓,“堇娘哪有凶?”
堇娘明明是心疼他,关心他。
你怕不是脚断了,是眼瘸了吧?都柳眉倒竖了还没凶?
杨泓没好气地哼了哼。
李堇将马车里的行李收拾出来,归置好。
将明日赶考需用到的书箱拿了出来,把户籍凭证,秀才文书,笔墨纸砚,一包蜡烛、烛台,手巾,都打包好放了进去。
又收拾了一套衣服出来,伤腿用的药也放入书箱。
晚上,用完晚膳,季言安又被李堇赶上榻。
“杨大哥,你帮我看顾着言安,我去趟大厨房。”
“好……”
李堇沿着晚膳时跟许大娘打听出来的路线,一路往大厨房行去。
“许大娘在不在?”
“在的在的。”许大娘放下手里的活,指引者李堇到了一排大灶前。
“小妇人方才托何管家去请示了老爷子,老爷子发话了,请堇娘子尽管用,往后也随时能来,不用客气,就当自己家。”
许大娘又指了指靠墙的一排木架子,上面密密麻麻都是米面粮油肉菜。
“老爷子说了,食材随您用。”
“多谢许大娘,老爷子真是大方和善。”吃人嘴短,李堇好一番感谢了齐老爷子,好话也不要钱似的往外倒。
李堇在大厨房忙活了几个时辰,做个一笼包子馒头,烙了饼。
最后还煮了一锅面条,将煮好的面条折成方形放进油锅里小火炸干,一块块用油纸包起来。
又调了骨汤底,熬到膏状,一块一块舀到油纸上摁平,不一会儿就凝固了,李堇把骨汤膏也包了起来。
科考那几天是吃喝拉撒都得靠自己,李堇准备了硬碳和红泥小炉,还有一个带高盖的小锅。
到时候起了炉子,锅底煮泡面,中间蒸热包子馒头,盖子上覆上烙饼,省事不浪费时间,还能吃了热呼呼的骨汤面肉包子。
南离国地处南方,秋闱正好在流火八月,本来是极热的,所以很难熬。
但是潭州府的读书人得天独厚,潭州府地处两座山脉之间,像是位于大又宽的山谷间,每年七月底就从山脉的口子呼呼地往里灌风。
潭州的秋天就是极冷的了,冬天,寒风刺骨。
所以,潭州的秋闱幸得没有酷暑,又没有春闱那般冻人,不可谓不幸运。
回到小院,李堇有点意外,“杨大哥怎么还没休息?”
杨泓在院子里挥舞着柴刀砍削着一块木头,闻言头也不抬,“堇娘子先去休息吧,我再晚点。”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照山小院的三人就醒了过来。
将准备好的书箱提上马车,杨泓将一个木拐递给季言安。
“这是?”季言安接过,疑惑问道。
“拐杖,给你用。”
季言安这才发现杨泓双眼布满血丝,神情倦怠,动容道:“杨兄连夜为我做的?”
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杨泓道:“我只能送你到府衙门口,里面我进不去,不给你弄根拐杖你怎么走到号间?”
“多谢杨兄。”季言安将木拐置于右腋下,挪动了两步,赞道:“杨兄手艺极好,这木拐很顺手。”
被夸得不太好意思,杨泓咧了咧嘴,露出一口大白牙。“以前给我手底下受伤的士兵做过。”
两人相视一笑。
李堇会心一笑,这就是男人的友谊啊。
“我们该出发了。”
马车到了府院那条街头就开始拥挤起来,还好他们早来了一个时辰。
别人拥挤时可以步行到府院,季言安如今受伤却是不行的,定要将马车赶到府院广场上不可。
临下车时,李堇还在跟季言安交代吃的喝的用的怎么弄放在哪里。
“这一个小包袱里面是药散,药瓶外面我有注明品类,要是万一有什么不适,头疼发热伤寒的,可以服用。这个是腿伤的药,你每晚上要换。”
季言安安静地听着李堇絮絮叨叨地交代着。
“放心,堇娘,我毕竟不是真的文弱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