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言安是怎么样的人,是好是恶,什么时候轮到你区区一个国子监副监正来评判了?你算什么东西?名满天下的大儒,还是文冠南离的大文豪?”
不过是进士出身,翰林院任职二十载,才刚调任副监正不过五年。
李堇每说一句,梁永之的身子就矮一分,李堇话毕,梁永之已经瘫在地上,跟失了魂一般。
般可和般百侍立在侧,看着气场两米八的主子,四目都是星星眼。
不愧是娘娘的血脉,不愧是圣上的嫡女,不愧是他们的主子,好飒,呜呜呜……
李堇很少生气。
但是不代表,她没有脾气。
一个此前都不认识她家言安的人,有啥资格,在她面前出言不逊。
他敢出言不逊,就别怪她把他的脸,狠狠地撕下踩碎。
“天黑之前,你亲自将通行书盖好印鉴,送到季府。梁永之,你给我亲自上门给季言安道歉。”
李堇起身,莲步轻移,来到梁永之身旁,俯视着他。
明明是娇弱女子,言语却如含着冰刀。
“如若不然……”
剩下的话,李堇无需说,梁永之懂,徐监正也懂。
李堇转头对徐监正道:“叨扰徐监正了,告辞。”
“老夫送阮姑娘出去……”徐监正弱弱地道。
“不必……”
目送李堇三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外,徐监正才松了口气。
事实上,刚才他也有点怕。
都是见过世面的人了,皇亲国戚,他都见过,可也没有这种提心吊胆的感觉。
就好像,那位阮姑娘一怒,他徐名的脑袋就会被砍下来一样。
徐监正伸手扶起地上的梁永之,将他扶到椅子上做好。
“不是我说,永之啊,咱们共事五载了,老夫实在也搞不懂你,平常也是好处的人,怎么你就跟季言安过不去?”
这不,栽了吧!
梁永之苦笑的咧了咧嘴,“我在回京的路上,见过季言安。当时他为人甚为跋扈,欺压良民。”
就为这?
徐监正不解地问:“永之啊,不是我说,咱们这国子监的学子,十有八九都是世家名门子弟,哪个不跋扈?哪个不欺压良民?哪个不溜鸡逗狗惹人嫌?也没见你针对啊!”
梁永之闻言一愣,可不是。
这些官家子弟,哪个不是如此。
严格来说,那日季言安虽然盛气凌人,威胁围观的民众,但是也没打人,也没杀人。
那对姐弟也是被他带走治伤了。
真要说过分,这也不算啥。
可是昨日自己,怎么就那么不屑?
今日自己,怎么就那么厌恶他?
“永之啊,旭阳未能拜师裴信,我知你心中有憾,但也不能带有偏见。我可听旭阳说,还有个崔敬一和季言安不相上下。季言安拜师总比西巽的崔敬一拜师好吧?这轮也轮不上旭阳啊。”
陈旭阳是国子监这一届最优秀的学子,是梁永之的外甥。
梁永之默了默,自己以为自己是看不惯季言安跋扈。原来,自己也是存有私忿吗?
不会,不是的,他没错。
他绝对不是因私才拒绝季言安翻阅卷宗。
是季言安,无德无品,当街伤人,事后还抵赖。
那对姐弟,说不定都被季言安杀了,扔在哪里发臭了。
他没错……
“永之,你别只顾摇头,现在是什么章程?这印鉴你盖不盖,季家,你去不去?”
看梁永之一副抵死不悔,钻死胡同的样子,徐监正也懒得多说了。
梁永之悲愤交加,“我盖,我,我去,去道歉。”
这不就得了。
徐监正暗自翻了翻白眼。
梁永之舍不得这四品副监正的官位就好,不舍得,就得知道认怂,这样多少,不会连累他。
自己年近花甲,再几年都要告老了,可不想在任上出什么贻笑大方的幺蛾子。
看来回头,季言安来跟他请教文章,他得用心点。
回头要是梁永之不识相,惹怒那阮姑娘,让季言安帮忙说说话,可别连累他徐名的一世清名。
……
“咦?”
国子监对面的酒楼包间,陆正康正好转头看窗外的街景。
看到了一道,噢,不是,两道熟悉的倩影。
“嗯?”
稍显慵懒的疑惑出自包间里,陆正康对面坐着的男子口中。
男子面色较常人要苍白些,有些像是常年不见阳光的样子。
“没事,想是我看错人了。”
不管是堇娘还是般可,都不可能在京城。
般可应该在云湖。
堇娘此时应该在潭州府才是,季言安去年秋闱才刚中举,要赴考也要三年后的事。
再说了,般可和堇娘,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可能在一起?
那女子蒙着面纱,陆正康记得,堇娘没这个习惯。
应该只是身形相似。
回头正好看见对面丰神俊逸的男子,修长的手指,夹着筷子正要夹那盘酸菜大骨炖春笋。
陆正康大惊失色,“停停停……”
无视他张牙舞爪的样子,男子持筷的手,连停顿都没有,平静又平缓地夹起一大口春笋,送入口中。
“我的表哥大人,您的身体您自己清楚,春笋伤胃,您怎么能吃?回头要是……”
后面半句话,陆正康没说出来,说出来那可不就是诅咒当今太子了吗?
陆正康对面坐着的,正是南离太子,圣上和元后唯一的嫡子,离遇迟。
原是堇色安年,无奈,遇君迟,只得与君辞。
“无妨……”
离遇迟见陆正康将那盘春笋移到远处,也不以为意,甩下了筷子。
“找孤出来吃饭,也不让孤吃得尽兴,下回别叫孤了。”
“您的身体……”
“死不了……”
离遇迟身型其实并不单薄,如果不是上陵城人尽皆知,太子殿下自幼体弱多病。
单单看,陆正康觉得,太子表哥的身形,比他挺拔多了。
“您若是病了,太后娘娘非得打我板子不可。”
然后回到家他爹他娘,一人还要再打他一顿。
“走吧……”
离遇迟长腿一迈,出了包间,陆正康只好快走几步跟上。
“刚才那女子你认识?”
陆正康一头雾水,这没头没尾的,“什么女子?”
离遇迟懒洋洋地举起手,点了点街对面的国子监。
陆正康这才反应过来,太子表哥说的是,他方才认错的那两位。
明明见他只是跟随他目光,随意一瞥,这敏锐的洞察力。
“我认错人了,以为我之前在晋安认识的人。”
“晋安?”
离遇迟脚步顿住,后方的陆正康一不小心,差点磕他背上。
不知道是否错觉,他快要撞上的时候,太子表哥正好身体往前倾了一些,不然就撞上了。
“对啊,很像般可。”
“般可?是,云湖?”
离遇迟说到「云湖」二字,语气轻飘飘的,仿佛含在口中,并未吐出。
“是姑姑的心腹般木总管的义女。”
说到「姑姑」,陆正康小心翼翼地看了离遇迟几眼。
太子表哥自幼体弱,常年缠绵病榻,吹个风都要受寒,小小的风寒都得养上两月有余才能好。
太后娘娘心疼嫡孙,不同意让他舟车劳顿,前往晋安。
就怕,离遇迟一口气没撑到云湖,人就没了。
十五年前,姑姑刚没的时候,太子表哥才七岁,跟疯了似的,力气大了好多,挣脱了宫人,跑出了宫,要去见姑姑最后一面。
马车刚出了京城,就被太后派去的人拦截了回来,这么一折腾,人还没送回到宫中,就厥了过去。
养了小半年才恢复元气。
十岁前,离遇迟还会闹着要去云湖见母后,十岁后,离遇迟就不再提了。
只是每年,前去云湖之前,离遇迟都会准备好几车祭品让陆正康代他祭奠母后。
据说,那一车车银纸,都是离遇迟一个个亲手折的。
病弱的少年,独自一人,折着一个个银纸,想想堂堂陆小侯爷都要落泪。
“那另一个姑娘是谁?也是木叔的义女?”
“堇娘不是般总管的义女,她不是云湖的人,她是我在潭州认识的一个普通女子。唉哎哎,太子表哥,你拽我干嘛?”
离遇迟拽着陆正康的手腕,力气出奇的大,和他平时文弱的样子完全不同。
“你说堇娘,是哪个堇?她全名叫什么?”
陆正康也不敢掰太子殿下的手,只得拼命地吸气,“就叫李堇,太子表哥,她就一山村女子,你怎么了?”
第149章
妹妹这还是大街上。
察觉到了自己太过激动,离遇迟深吸了口气,又恢复那副懒洋洋,一点力气没有的病娇状态。
精神却是高度集中。
离堇是吧?山村,是哪个村?
陆正康翻了翻白眼,“我哪知道她是哪个村的啊?太子表哥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还以为,你看中了谁家姑娘?”
离遇迟轻描淡写。
方才那女子带着面纱,那熟悉的眉眼,和他密室里无数母后的画像重叠在一起。
“般可随侍在旁,妹妹,是你吗?”
本来离遇迟是没有留意到般可的,他并不认识她。
跟随者陆正康的视线,离遇迟一眼就落在那带着面纱的女子身上。
母后也是常年带着面纱,她的画像,有许多都是带着面纱的。
那女子的眉眼,和画像里的母后高度重合。
是妹妹来京了,还是,有人别有用心。
离遇迟拇指和食指指腹,无意识地揉搓着。
养一个神似母后的人,送入宫中侍奉父皇,这些年,又不是没人做过。
眼底划过一丝薄凉,离遇迟无意识地冷哼出声。
和陆正康分开,离遇迟上了马车,立马唤了贴身侍女进来。
“若水,你去查一查那女子。”
叫若水的女子,长相乖巧,杏眼琼鼻,一眼看去犹如扶风弱柳。
“是,主子。”
……
“你去哪儿了?怎么弄成这样?”
季言安伏案苦读了半天的书,出了书房在院子里活动着手脚。
远远就见,般乐面色苍白,手软脚软,无精打采的回来。
“姑爷……”
般乐就差抱住季言安大腿了,哭唧唧地道:“您能不能和主子说说情,我再也不想去帮图灵试药了。”
重复中毒,毒发,吃解药,然后再服毒,还不如一刀杀了他算了。
“实在不行,你花钱雇点人回来给图灵试试。”季言安帮忙出主意。
“图灵说不行,要习过武,体质强的。”
般乐不由想起,图灵一抹小鼻子,拍着手中的毒药,信誓旦旦地道:“需要我下药的对象,哪个不是武艺高强,我要普通人试药做什么?”
季言安耸耸肩,那他也爱莫能助。
“你怎么被图灵逮住的?”
图灵是普通人,并不会武艺,要制服般乐不太可能。
好好待在他这,还会有这事?
“我这几日都躲着图灵了,还不是主子她……”
般乐连忙打住话头,眼珠子乱转,嘴里嘿嘿傻笑。
“堇娘让你去的?”
季言安若有所思地盯着般乐,“你做什么惹堇娘生气了?”
般乐一副哥俩好义气重的架势,傲娇的道:“主子要知道昨日国子监的事,我可没说。”
季言安苦笑。
他小看的堇娘的敏锐度。
“什么都没说?”
“那可不。我们身为侍卫,也是有原则的,主子把我给姑爷,只要姑爷不伤害主子,我般乐肯定不会两面三刀的。”
“你把你和堇娘说什么,复述一遍,我听听。”
季言安可不认为,般乐的小聪明,能在堇娘面前讨得好去。
般乐把和李堇的对话,大致复述了一遍。
季言安叹了口气,般乐死咬着不说的样子,不就是再告诉堇娘,昨日国子监之行不顺利,没成功吗?
唉……
季言安到偏厅和刚到家的李堇一起用餐。
“今日堇娘怎么没让青叶来喊我用膳?”
该不是生气了吧?
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李堇的脸色,还好的样子。
“我也刚回来。”
李堇给季言安盛了饭,季言安也帮李堇打好了汤。
李堇饭前习惯先喝半碗汤,和她一起用膳了几次,季言安就记下了,每次吃饭,都会给她打好。
喝着汤,李堇笑看着对面季言安埋头扒饭。
她先喝汤,是怕胖,先喝点汤垫垫肚子。
季言安相反,他天生饭量大,一顿饭要吃掉四五碗米饭,但是身材却一如既往地修长无赘肉。
真是,不公平。
揉了揉鼻子,李堇化悲愤为食欲,干了一碗鸡汤。
饭桌上,两人谁也没提起昨日国子监的事,也没提起今晨李堇叫走般乐问话的事。
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