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恭亲王在水患时赶到千河为什么,他不知道,但是这几天,那刚刚离开不久的恭亲王又回来了,就在临城的昌城,据说是为了主持乡试而来。
可区区一个乡试,如何需要恭亲王亲自前来?
李县令转了转眼球,从中嗅出些不同寻常的味道来。
堂下还站着一个身带慕九贴身信物的少女……李县令觉得,他像是掉进了某个深坑里。
他这一辈子,虽然殿试时成绩斐然,但是还没来得及在官场上发挥一下,就摊上一桩大案,被一个叫慕九的人吓破了胆,从此屈居在这偏僻小镇,他这辈子,已经不求大富大贵,只希望能在这沉浮官场中全身而退。
如今年纪也大了,绝不会掺和到这各个党派之争中去。
听齐王的话为难了云家,不过是以为那云家极为普通,是个正经的商人,为难也就为难了。
但是若是跟慕九扯上关系的,他不干了,说什么都不干了。
也怪他脑子愚笨,姚家是齐王一手扶持,原本就比普通人家高出一等,假以时日,定能在千河一头做大,又何苦这样为难另外一个普通的世家。
这么一想,李县官顿时觉得这千河镇都不安全了,完完全全变成皇室贵胄们权利交锋的战场。
他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心想,他如今已经五十岁了,按照朝律,此时应该可以申请告老还乡了。
他做了一辈子县官,无功也无过,那新帝为人宽厚,想必肯定不会在意他一个小小芝麻官的辞呈。
想到这里,李县令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在这一片刀光剑影间,找到了一丝希望,他又看了墨小卷一眼,突然就改了口风:“本官觉得,墨姑娘说得对,这案子得查,李二狗的死因尚不明确,不能怪到云家身上。”
官字两张嘴,上嘴唇下嘴唇一碰,话就翻了个儿,原本一件能将云家置于死地的案子,被县官老爷这么一洗白,竟然成了云家的冤屈。
墨小卷却是勾着唇角,笑了。
楚予的手段不高端,不深沉,却是最管用的。
李县令这一松口,这案子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四方来的小二厨子们当庭释放,安掌柜也被从牢房里请了出来,亲自看着他上了云府的马车。
府衙的后门,李县令腆着脸笑着,对墨小卷说:“还请姑娘,代为向九爷问好。”
墨小卷笑得八风不动,一点都不脸红的点了头:“一定一定。”
回府的路上,云潇潇看墨小卷的眼神都是绿的,她整个人都云里雾里的,知道云家是被人害了,但是却不知道,那县令怎么就突然改了口。
墨小卷在衙门大堂上一阵强辩,费了好些心神,正倚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然而再怎么心情平静,在云潇潇这么个看法儿下,也难以继续。
她无奈地开口:“你看什么呢?”
云潇潇道:“我怎么觉得,你像是换了一个人呢?”
不再是以前那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姑娘,没事喜欢到她的院子里打打秋风拌拌嘴,脸上成天挂着甜笑,没有烦恼忧愁的样子,让人看了便觉得欢喜。
墨小卷看了云潇潇一眼,没回答这个问题,却是提起另外一个话茬:“你要不要试着,参与一下云家的生意?”
这明正眼神的云家嫡女,却在大宅后院好吃懒做。
云潇潇愣住了:“诶?”
墨小卷闲闲看了看窗外,或许她原本就是心机深沉之人,从前没机会,现在有了机会,自然想要进办法肯蒙拐骗。
怨不得旁人说她变了个人。
“你仔细考虑一下吧,佑安要去乡试了,若是中举,殿试我准备陪他一起去。”
到那是,云家在千河镇的买卖,可就顾不上了。
云潇潇此人虽然性格清高,但是人却是极为聪明的,墨小卷身边没有可信可用之人,也就只能将寄托托在云潇潇身上了。
第183章
风生水起
“怎么突然想到这个?”云潇潇有些惊讶:“你就不怕……不怕我给你把招牌砸了?”
她原本是想说你就不怕云家的主事权重新落回我们手上……
终究还是觉得这句话不太合适,于是便给吞了回去,临时换了另外的说辞。
但是墨小卷与她朝夕相处这么多年,哪里猜不透云潇潇的想法。
墨小卷的打算,从一开始就没有隐瞒过云潇潇,这位云大小姐不食人间烟火,不关心利禄,对自己的父亲失望透顶,而母亲却又因为这偌大的家业变得越来越固执。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恨着这份家业的,让她家不成家,亲人相离。
所以墨小卷表现出想要抢回家产的意愿时,她用一种微妙的,报复一样的感情做了壁上观,只是没想到的是,手揽大权之后的墨小卷并没有翻脸不认人,云府上下还拿她们母子做主子看到,而且这回,还不用自己操心做事了。
这岂不比以前要好上许多。
云潇潇又不傻,自然不会去主动破坏这份难得的悠闲。
“这云家原本就是你的,砸了招牌也是砸你自己的,我怕什么。”墨小卷半是玩笑道,眼神却是十分认真。
云潇潇知道面前这少女不甘心于屈居后院,不用甘心只做个寄人篱下的富贵小姐,一直在处心积虑的想要拿回当年云枫海的家财,但是如今墨小卷这样一说,她又看不懂她了。
她怪里怪气的瞧了墨小卷一会儿,摸不透她是说真的还是在开玩笑试探她,最终冷哼了一声,别过头去,没再理会墨小卷。
墨小卷也不说了,闭着眼睛就养起了神。
经过县官老爷亲自点头的事情,执行起来速度那叫一个惊人,不过三天的功夫,衙门的仵作就调查出了李二狗的真正死因。
据说这位李先生因为媳妇跟人跑了,所以常年饮食不健康,再加上酗酒,身体早就被掏空成了一个空架子,去四方来吃饭那天,他先是在家中喝了个酩酊大醉,然后一摇一晃的去了四方来。
这点坐在他旁边的人皆可证实,那人吃饭的时候,身上是带着一股子酒味的,但是他的桌上却没有酒壶酒杯。
而且这位李先生还不怎么注重养生,明明喝了酒,却又点了些跟酒性相悖的菜。
于是常年空虚的身体经不住这么折腾,吃饭了就在四方来门口躺下了。
这样的结果实在是叫人瞠目结舌。
你说他是因为吃了四方来的饭菜而死的,那也是如此,但是跟人家四方来却没什么关系。
毕竟,菜是正常的,不正常的是他自己。
墨小卷听完这一大串「结案报告」之后,笑得很微妙,暗中自己咕哝了一句:“不作就不会死。”
然后背过身去,默默决定改掉自己因为太忙,所以经常熬夜的习惯。
这飞来横祸就这么迎刃而解,没有花费半分力气,实在是叫人不知说什么才好。
搬到云间月避难的云府众人又挪回千河镇,而四方来却是在经历了短暂的关门之后,重新举行了挂牌仪式。
四方来的女掌柜站在大门前迎接四方来客,笑着解释:说这是因为四方来历经磨难却不倒,特意重新开一次张,以示新生。
而这次四方来重新立起来的牌匾上,却多了一些众人没有注意到的小小的变化。
门匾上「有朋四方来」五个大字旁边,多一个小小的金色印记,是古时候的隶体字书就,写得是一个「缪」。
那落印的地方,一般都是店铺家族的名号,比如之前的佛跳墙,大字前头,就跟着「云氏」两个小字。
这金色的「缪」印存在感可比那「云氏」小多了,开张头一天,人来人往热热闹闹,竟然没有人注意到这玩意。
后来四方来渐渐平静下来的时候,虽然也有人发现了这异常,但是谁都没有在意。
谁都没有想到,这就是后来响彻天启王朝大江南北的「缪记」的第一块牌匾。
姚家泼出来的污水被墨小卷全数不动的给挡了回去,那县官仓促间结了这桩案子之后,便递了辞呈,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这家伙竟然就辞官了。
而墨小卷借着这场喝多了酒吃错菜结果闹出人命的闹剧,在自家酒楼推出了药膳,卖菜的同时,给千河镇的人灌输养生之念。
是人都是怕死的,一听说吃对了饭餐就能健康长寿,镇上那些有闲钱的人,立刻就成了云家生意的忠实客户。
之前因为命案闹得旁人不敢上门的酒楼,经过重新开张跟药膳推出的双重洗礼,生意竟然比之前更好了。
而与此同时,云府的后院中,一片被慎而慎之圈起来的土地中,一片绿油油的小苗发了芽。
墨小卷站在那片苗圃中间,一个人傻笑了许久。
里面种的是从西域车队那里讨要来的玉米种子,她原本没报多大希望这些小东西能发芽,然而却是着实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惊喜。
看着这地上绿油油的一片,墨小卷心道:或许明年,就可以让云家的田地,都种上这高产的粮食了。
而之前从齐州带回来那些无家可归的女子,都被墨小卷安顿在了云间月,平日也不用她们做什么,好吃好喝绫罗绸缎的供着,只是在云间月有贵客临门的时候,这些女子便充当小二的角色,端茶上菜。
如同那些在给云家收拾耕地的流民一样,这些无家可归的女孩子们十分珍惜这次机会,个个做事都很卖力,云家给她们的条件有很优越,甚至连普通人家都未必比得上,固然一个个十分衷心。
云间月,四方来,药膳,玉米,还有缪记,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渐渐走上正规,云家生意的名声已经打响,人人都知道云家重信,洪灾是不吝啬施粥救人,有皇帝亲自颁发的功德碑,而云家的东西质量都是最好的,一点遇到买回去的东西是残次品的情况,云家也绝不否认,当场退换。
墨小卷将她脑子里所记得的,那些现代所用的营销手段都拿了出来,树立良好的形象,提高知名度,脚踏实地,一点一点把生意做起来。
这边云家生意如火如荼,做的越发精彩,而那边,阴谋不得逞反而推了对家一把的姚家,却是黑云压顶,气氛冷冽。
姚家书房里,有人摔碎了青花瓷杯,怒斥道:“废物!一群废物!这点事情都处理不好!”
第184章
挖人的墙角
姚炎宏站在姚家书房最阴暗的地方,光只能照在他的衣襟处,整个人像是裹了一层黑气,阴森可怖。
书房的中间,低头站着他的大儿子姚青。
姚青满脸懊恼,正在接受这姚炎宏的训斥。
“那墨小卷只是个刚刚及笄的小丫头,我姚家百年世家,竟然还争不过她一个半路出家乳臭未干的丫头片子!”
李二狗一事失手,让姚炎宏十分懊恼,那县官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都说了好要将案子拖着,拖到云家身败名裂再开始调查,然后将人的死因都赖在四方来的小二强行给那人推荐新菜的过错上。
做生意的,总是希望人能够多买自家的,见了客人进门,肯定会使劲推销新菜品的,人的意识稍微软弱些,基本上就都应了。
这样的话,虽然不能说是云家酒楼害死人,那也足以让千河镇上的人对那四方来退让三尺。
到时候姚家再散播一些谣言,云家的名誉就会一落千丈!
这原本是多么好的主意,千年都难得碰见一个喝酒能把自己喝死,还死在别人家酒楼对面的人。
他们为此,还特意去跟齐王打招呼,在县令处行了方便。
姚青站在书桌前,抿了嘴不说话,这事情败就败在那县官临时改变主意,管他什么事。
可是面前的人是他的父亲,父亲大人的训斥,不管有没有道理,都得认了。
姚炎宏怒喝了半晌,心中火气终于稍稍减了下去,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歇了一歇。
一直低着头看着地面,恭恭敬敬被训的姚青赶紧抓住父亲这一丝情绪上的放松,道:“父亲不必担心,这秋闱马上就到了……”
他的话渐渐低沉,最后隐入书房的阴影里,消失不见。
刚才还满脸怒火的姚炎宏点了点头,嘴角泛起一丝诡笑。
秋闱将至,那位大人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纵使你与恭亲王交好,与慕九不清不楚,在这样一张天罗地网面前,也不可能逃得掉。
……
而此时,云府中,来了一位稀客。
自从洪灾之后,白露书院就没有开课,墨佑安也都一直住在云府。
云大小姐心事重重,不再没事就出门看某人,于是这某人就很久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了。
几个月不见,韩乃歌还是之前的样子,一身半旧蓝衣,临风而立,身上带着一股子抹不掉的清寒之气。一看就知道,不是个文人就是个书生。
好吧,文人跟书生原本就没有什么区别。
墨小卷拿他依旧没有什么办法,端着茶杯,苦笑着跟韩乃歌大眼瞪小眼。
这位是来通知墨佑安白露书院已经重新开始授课的,毕竟秋闱在即,这群莘莘学子们,怎么也得在开考之前再磨磨刀。
只是墨小卷却是在出来见客之前,被人给拉住了,然后交给她一个十分艰巨的任务。
韩乃歌多年未变,冷淡如初,正事说完,便不再开口,硬是跟墨小卷两个大眼瞪小眼瞪了许久。
这云家会客的大厅上,墙角的位置,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了一个大屏风,屏风上是梅花雪鹿,工笔最美,但是摆放的位置,总是叫人觉得别扭。
墨小卷别别扭扭地往那屏风的方向投去幽怨的目光,像是在埋怨它为啥要站在这里,而屏风却依旧呆萌,一动不动。
只是屏风后面,却时不时的穿出些古怪的声响,像是有只猫,正在屏风后面七上八下。
墨小卷觉得韩乃歌古怪,然而于韩乃歌看来,这墨小卷也是一样的古怪。
但是这少女如今已经长大,又是云府的表小姐,行为如何,已经容不得他一个外人置缘了。
所以韩乃歌仍旧端着杯子喝茶,对屏风后面的异响恍若未闻。
墨小卷到底没有他这份沉稳,瞪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出声:“咳咳……我突然想起,与韩夫子相识,也有数年了吧?”
先打出念旧牌,这张牌一般情况下通用,果不其然,韩乃歌终于放下手里端了半晌的茶杯,点头道:“与小姐相逢,记忆犹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