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少年青沐哀叹一声，对着那白色背影喃喃道：“景润那个哑巴有什么好？”
虽然长得是比自己好看一点儿，可是不会说话，阳姑娘得多无趣啊。
聂骄阳回到自己的院子，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竹门边的那道玄影。
阳光下，那张脸上可怖的疤痕显露无疑，身形虽高，但过于单薄，实在谈不上赏心悦目。
加上那身玄衣破破烂烂，就这么看去，应该是让人想要避开的存在。
聂骄阳快步向前，问道：“你冷吗？”
不然怎么会伤没好就站在门口。
江羽诺没有否认，感觉到一阵清风从身边穿过，他也跟着侧身，恰好面向进屋的白影方向。
“救命之恩，我却身无长物难以回报。不知你喜不喜欢这只镯子和发带？”
听到这话聂骄阳回头，刚好看到放在木桌上的银镯子和月白色的那根发带。
她放下紫葫芦走到木桌前，将它们拿起。
他那双手一看就是做过苦活的，可这镯子和发带却没有一点儿磨损，可见他平日里对它们的爱护。
“你要把它们送给我？”聂骄阳问道。
“嗯。”江羽诺轻轻点头，扶着木框转身面向门外，“多谢你昨日的照顾。”
这话让聂骄阳讶异抬眸，问道：“你想离开？”
他这样子，居然想离开？
“嗯。”江羽诺再次点头。
她离开的这段时间，他想了很多。
他不能留在这里。
也不该留在这里。
如今的自己既然帮不到她，就该先离开。怎能还让她来照顾？
他不能利用她的失忆而留在这里。
若等她想起来，她不仅救了自己厌憎之人，还与他朝夕相处，这种事实在令人作呕。
看到他转身摸索向外头走去，聂骄阳快步上前将他挡住，“你当真要走？”
“嗯。”
“为何？”
江羽诺嗓音带笑，即便是这张布满丑陋疤痕的脸上，也透出了平和温润：“罪有应得。”
罪有应得？
聂骄阳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做出怎样的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瘦削的长影慢步而去。
等看到那人快要走近吃人花藤围起的长墙时，她反手从背后抽出长剑。
一道凌厉剑气而去，那花藤「长墙」立刻往两边散开。
聂骄阳转身跑回屋内，没一会儿提着紫葫芦又出来了，往另一个方向离开。
“阳姑娘？”
刚刚啃完灵果的青沐看到去而又返的白影后激动起身，沾着果汁的双手往背后擦了两下，才小跑上前。
“青沐。”聂骄阳将手里的紫葫芦递给红衣少年，“等会儿有人会出来，你留下他。”
“哦。”青沐点头，“那这灵水？”
聂骄阳回头望向「长墙」，发现那道玄影还没有走出来后下意识地往那边走了几步，然后又退回来，对青沐道：“你去接他。”
“哦……”
虽然没有全然明白，青沐还是将紫葫芦放在地上，刚走两步又听到后头那人开口：“不要提起我。”
“哦……”
再次点头，青沐往还没有合拢的花藤「长墙」大步跑去。
晨光从花藤「长墙」的缺口洒落，落在正缓步走来的一道玄影上。
如此有意境的画面，生生被那一张满是可怖疤痕的脸给破坏了。
青沐倒吸一口凉气，觉得这可怜哥哥比起昨日那一面更加让人害怕了。
鼓起勇气，他还是跑上前将那人扶住，一双眼睛怎么也不敢落在那张脸上。
“哥哥，我扶你。”
“多谢……”
虽然这嗓音还有些沙哑，但青沐觉得可比这张脸要好多了。
扶着江羽诺走出「长墙」，青沐就看到对面白裙飞扬的美艳女子朝他伸手指了指旁边的院落。
他立马会意，继续开口道：“哥哥既然从魔窟逃出来了，以后便留在我们这儿吧。我们这儿可好了，后山有果林，不用担心挨饿，前头有吃人花藤挡着，那些恶女人也进不来，而且还有……”
阳姑娘……
想起阳姑娘说不要提她，青沐立马转移话题，“我去给哥哥收拾一间屋子出来。”
虽心有犹豫，江羽诺也没有立刻拒绝。
这里似乎离她住的地方很近，而且这里应该全是男子。
想起昨日聂骄阳的话，江羽诺任由身边少年带着他前进。
就这样，江羽诺也暂时住了下来。
聂骄阳每隔一日都会从密林深处送一葫芦灵水过来这里，并嘱咐青沐把这些灵水替江羽诺敷上。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平日里再重的外伤都能使其快速愈合的灵水，足足过去了半月，效果也不尽如意。
又从密林回来的聂骄阳经过第一层男子们的居所时，刻意往里头多看了几眼，却没有发现那道熟悉的玄衣身影。
她心中一顿，立刻大步往正在边吃灵果边闲聊的那些年轻男子跑去。
“阳姑娘！”
“他人呢？”
他？
看到聂骄阳几分紧张的样子，青沐起身伸手指向西边的后山，“跟贺哥哥去那儿采石了。”
话还没落音，数人就见那道白影立刻转身离开。
“阳姑娘好偏心啊。”青沐满脸的不甘心，忽然就听到身后屋内正扶着门框脸色苍白的另一名少年道：“青沐，阳姑娘问的应该是鬼脸哥哥吧。”
“啊？”
青沐抓了抓头，“难道阳姑娘问的不是景润小哑巴吗？”
平时阳姑娘从来不问的啊，不是因为今日刚好景润来他们这里，所以才问的？
扶着门框的少年捂着腹部叹了一口气，暗道或许是自己多想了吧。
景润是唯一一个住进阳姑娘内院的男子，她对鬼脸哥哥，应该只是怜悯。
毕竟不说和景润那样的美男子相比，鬼脸哥哥比起寻常人都不如。
面对那样一张脸，胆小的连多看一眼都不敢。
暗渊这地方，人不吃食物不会死，只会越来越消瘦，哪怕瘦成一副骨架，都还能苟延残喘。
而灵果，是困在这里的人唯一的食物。
聂骄阳到达的后山，有一片十分茂密的果园。
穿过果林，果真瞧见有两道身影，但只远远一眼，便知他们不是自己要找的人。
她正焦急准备上前询问时，听到了不远处传来几声熟悉的银铃声。
找到了……
聂骄阳顿时缓下心绪，放轻步伐往那边走去。不想，正在捡石头的两人也往那个方向走去了。
“鬼脸哥，你摸摸这块石头怎么样？”
贺林吉将挖到的一颗绯红色琉璃般的石头递给坐在树下的玄衣男子。
树影婆娑下，男子伸出一双布着浅浅疤痕的手接过那颗拳头大小的石头，指尖在晶莹的石头表面慢慢划过。
“不错……”
第90章
不一样（上）
聂骄阳站在不远处，就这么静静看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渐渐拉回视线，心生思虑。
自己好像，一直在看着那人。
聂骄阳垂在袖内的双手微微握了握，终于下定决心，往那三人的方向走去。
树影婆娑，光影明明暗暗。
聂骄阳发觉那人在萤石上移动的手格外好看。
怪事……
他手上的疤痕都淡了，怎么面上的就那么难好呢？
“阳姑娘！”
见到她，贺吉林十分惊喜地上前，余光瞥见旁边的一道紫影后又停下，偏头看向身边的那名俊美男子。
阳姑娘是为了景润才来的吧。
“最近怎么样？”
哪想，那道白影直接走到树下的鬼脸跟前蹲下了。
江羽诺放在萤石上的指尖蜷了蜷。因为一双眼睛还是被淡红色的疤痕覆盖，所以他连睁开眼都很难。
不过这半个月以来吃了些灵果，他的嗓子已经恢复了。
“托姑娘的福，过的很好。”
“好？”
聂骄阳目光上上下下将眼前人打量了一遍，细眉微蹙，“你是不是没有每日用灵水敷伤口？”
而且，也没有好好吃灵果，不然，怎么还是这么瘦？
两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在聂骄阳身上，也在这时，她才惊觉不知什么时候自己握住了对面人的一双手。
微怔一下后，还是对面那人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出。
却让聂骄阳心头募地生出了一丝怨气。
“我、我去捡萤石。”
忽然觉得氛围有些微妙的贺吉林转身往前头跑去，这时江羽诺也扶着身后的树起身，道：“我也去……”
“你能看见萤石？”聂骄阳抬头，细碎的光影下，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逐渐变得暗沉。
她感觉得到，他在躲自己。
这一点她不明白。
自己不是他的救命恩人吗？他为什么要躲自己？
“摸得到。”
江羽诺嗓音带笑，并没有因为之前那句明显的责问而感到介意。
看着手持木杖探路离开的玄影，聂骄阳红唇抿紧，随即大步跟了上去。
景润惊讶地看着那道白影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
望见那道白影带着怒气将那道玄影大步带离这里，他慢慢垂下一双凤眼。
鬼脸……
他唇角勾起一丝讥笑。
看来，是个有手段的。
一张这样的脸，居然都能让阳姑娘这种万年铁树有了动静。
聂骄阳拉着身边人走进满是五颜六色萤石的一座山谷里，对着遍地的萤石问道：“哪颗好？”
哪颗好？
反应过来的江羽诺正准备蹲下身，不料被还握着他手的那人给拉扯，往前踉跄了一下。
虽然这段日子在院里那些人口中听到过不少，但江羽诺还是第一次如此真切感受到暗渊下的男女悬殊。
这里用不了灵气法术，以她的个子，刚刚就这样立在原地，他居然都差点儿因此而摔倒。
看样子这里和上头真的是相反的。
不过这样，他就更放心了。
“我摸得出来。”江羽诺笑道。
这句，让聂骄阳终于松开手。
其实，她对萤石没什么兴趣。
不过看着那道玄影认真地一颗一颗摸着那些萤石，她心中的那股无名怒火消淡了不少。
聂骄阳坐到一块正好可以当坐垫的萤石上，静静望着那人。
发觉那人摸远了些，她立马开口道：“那边没有，我这边有很多。”
江羽诺闻声回头，伸手往聂骄阳出声的方向探去。
五颜六色的荧光映照下，那双手上的疤痕几乎氤氲得快要瞧不见了，显得洁白又修长。
先前握住他的手，他掌心的厚茧也几乎感觉不到了。
眼见那双手往自己这里探来，她也没有出声，只是静静望着。
这些日子她特意到前院来来去去。
他这段时间好像一直在做什么东西，或许跟萤石有关。
聂骄阳的裙角被触动，低眸，她瞧见面前人黑色的衣襟里露出了一点银光。
虽只露出了一小节，但露出的银丝弯弯绕绕，被扭成了十分细致的花纹。
一看就是女子用的饰品。
聂骄阳心中一顿，随即胸口处就像压住了一块石头，又闷又重，不觉燥意横生。
浑然不知的江羽诺刚好摸到一颗他满意的石头，抬头问道：“能告诉我它的颜色么？”
如果颜色素净，就能用上。
聂骄阳低眸，看到躺在对面人掌心只有珍珠大小的莹白色透明石头，又将目光移到对面人玄色的衣襟处。
原来，是在做镯子。
“为什么告诉你？”聂骄阳挪开目光，望向远处。
“不用灵水，不就是不想好。不想好，不就是瞧不见也没关系。”
聂骄阳细眉慢慢紧蹙，“那还问什么。”
她脑中不断思索着这些日子可能出现的女子，但思来想去，也想不出第二个他能见到的女子。
原来，是上面的。
“你觉得，你能出的去？”聂骄阳搭在膝上的左手慢慢悬空点了点，“这里的男女处境你清楚了么？想要出去，跟对人很重要。”
江羽诺合拢掌心，微微低头笑道：“你一定能出去。”
他会想办法送她出去。
“眼光不错。”
因为这句话立马开心起来的聂骄阳低头，伸出左手轻抬对面人的下巴，盛满荧光的琥珀色眸子格外吸睛夺目。
“你听话，我就带你出去。”
江羽诺心中一怔。
感觉到他想偏头错开，聂骄阳收回手，眸色瞬时黯淡下来。
在这里，只有他想避开自己。
或许正因为这样，自己才总是不经意地多关注他一些。
因为人性就是这样，强扭瓜并不是因为想吃，就是想扭。
对，就是这样。
聂骄阳盯着那张疤痕满布的脸，不知为何，倒越看越顺眼了。
察觉到这情况，她暗道：糟了。
抬头一看，果然，不知何时天空已经变成了「夜」景，一轮「圆」月高悬。
奇怪……
虽然暗渊之下白夜更替无常，但是「圆」月从来没有像这段时日这样频繁出现过。
她起身想离开，可回身看到那单薄的身影，又怕他在这儿会遇到危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