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跌落的那个山崖,是他用诸多阵法探寻到的一丝蛛丝马迹。
能找到的机会,只有三成。
可这三成他却足足花费了一载,用尽全力才探得。
他的身子,也根本撑不到来年。
所以,这三成是他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机会。
江羽诺的左手慢慢伸直,直到触到一抹绸缎般的柔软才停下。
她睡了……
就睡在床边。
她的发丝抵在他的指尖,让他的心乱得快要失控。
聂骄阳,是你吗?
还是,只是一个和你嗓音很像的女子?
江羽诺第一次在自毁容貌后感到后悔。
他看不到她,他的右眼也几乎看不见了。
他记不起她的长发,只记得她总是挽着清爽利落的发鬓,很少散着一头青丝。
即便散着,他也未触到过。
还有她的手……
三年,已经很久了,久到他早就忘了握着她手的感觉。
因为她不喜欢。
所以,他便不去想曾经亲近她时的感觉,不想,就真的记不起来了。
从胸口逐渐蔓延至全身的疼痛感让江羽诺呼吸凝滞,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这具身子如枯萎的花一般凋零。
一片一片散落,他的魂识就轻了,仿佛挣脱束缚般要从这具身体里飘走。
不行……
他还不能死。
江羽诺吃力地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脑海中一遍一遍描摹着那道红影的姿态。
她是凌云国女帝,却愿意一字一字地教他认字识物,愿意牵他的手,愿意给他买糖人……明知他曾经做过对她不好的事,却还是赠他灵器,送他发带……
他的生母都不肯靠近他,她却在他故意亲近时没有推开他……
终于,江羽诺伸手抓住了黑暗里那道红影的衣袖,就像在凛冬的黑夜里抓住了光。
“撑住!”
被握住手而惊醒的聂骄阳全然没有了睡意,托住床上人的上半身将他抱进装满灵水的木桶里。
连自己被浸透了也没有发觉。
“一定要撑住。”
聂骄阳用沾满灵水的双手不断拍打着完全靠木桶支撑的那人脸颊,焦急道:“别轻易死了。”
他紧紧握住还在睡梦中的自己,就证明他在求生,他不想死。
木桶里的灵水不断变成水雾慢慢蒸腾,在木桶周围缭绕。
这是灵水在治疗重伤濒死之人才会出现的一幕。
眼看着灵水肉眼可见地减少,聂骄阳起身爬出木桶,衣袖却在这时从身后被抓住。
回身,她弯腰对着桶内那玄影轻声又坚定道:“我救你……”
他是弱,以后她便护他。
他是恶,以后她必亲手除他。
聂骄阳的衣袖被松开,那只手也无力地垂入木桶中。
听到渐远的脚步声,木桶里那道玄影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
她说救自己。
江羽诺艰难地回身,一双因为灵水洗涤而发红的手沿着木桶边缘摸索。
她说救自己……
可之前她分明不想救自己。
她不是聂骄阳。
如果她是,即便不认得自己,也会认出他手上的镯子和发带,怎样她都会询问一二。
江羽诺扶着木桶站起身,很快又因为巨痛跌坐在桶里。
听这人的话,这里很有可能是神阶天地。
或许,聂骄阳就在这里的某一处。
晕厥感让江羽诺抬手按住眉心,一片混沌之中,他看到那道穿着银甲立身于血泊中的纤细身影越来越清晰。
甚至看到她的每一根青丝都在迎风拂动。
她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眸子被浓重的冰蓝之色填满,映衬着她白洁脸颊上的血迹,像涌出熔浆的雪山,下一瞬便会湮灭。
那一次,是他亲手毁了她。
这一次,他得先找到她,然后还回来。
夜色愈浓……
聂骄阳拖着用藤蔓编成的简易藤篓回到屋内。
藤篓内,全是装满灵水的紫葫芦。
跑到木桶前,她看到那道玄影已经蜷缩在桶内陷入了昏迷,木桶底部,只剩浅浅的一层水渍。
她拿起藤篓里的一个紫葫芦,将其中的灵水全部倒入木桶里,浑然不觉从她手臂上流下的嫣红血渍。
等灵水快要没过那人的面部,她只能爬进木桶里,从身后将那人抱住,已防他又无力滑落在木桶底部。
吃力地一手扶着身前人,一手倒着另外葫芦里的灵水,聂骄阳也几乎快筋疲力尽。
要不是凭毅力扛着,她也恨不得昏睡过去。
终于,灵水漫过了她的肩部,也没过了几乎全靠在她身上那道玄影的胸口。
她缓了一口气,双手扣在身前人腰前往后一仰。
这一次,灵水没有化为雾气。
看来他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了。
不知过了多久,聂骄阳因为怀里人的挣扎而惊醒。
“别动。”她低沉着嗓音,掩不住的疲惫。
“走开……”
虚弱无比又十分坚定的二字让聂骄阳发笑,她松开手,任由失去依托的那道玄影往旁边一滑,被灵水淹没。
不过下一息就把他给捞了上来。
再次将双手扣在他腰间,把他固定在自己身前。
“说了别动。”
察觉到那人果真没动了,她闭上眼开口道:“放心,你脸上这疤短时日内是好不了的,把你扔在女人堆里,也没有人要。”
说完她将圈在玄影腰间的双手也扣紧了一点儿,“不说脸,你这硌死人的骨头也没人想占便宜。”
抱着他,就跟抱着一块四处都是菱角的硬石头一样。
就在聂骄阳准备安心小憩一下时,一只满是厚茧的大手轻轻覆在她手间。
“那,你为什么捡我回来?”
第88章
暗渊下的男子
她生气时的语气,跟她一模一样。
聂骄阳闭眼思索了一会儿,越想就越困,于是随口敷衍道:“助人为乐,日行一善。”
江羽诺便听笑了。
不过很快就紧张起来,握住环在他腰间的那双纤手问道:“都带回家里?像这样行善?”
“噗嗤。”
这一句把聂骄阳也逗笑了,睡意顿时全无。
她扶着靠在自己怀里的那道玄影稍稍坐直一些,下颌刚刚好抵在他的肩头。
虽然有些硌人,但总体还算舒适。
聂骄阳略略偏头,在他耳畔一字一顿道:“暗渊可是个专门整治你们男子的好地方。”
自己都这副惨样了,还关心旁人。
不过,这种人她并不讨厌。
江羽诺怔了一怔,慢慢将他的双手垂在身侧。
察觉到这动静,聂骄阳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嗯。”
江羽诺浸在灵水中的手指微微蜷起,嗓音极轻道:“我总觉得,我好像忘记了一些事情。”
忘记了一些事情?
聂骄阳惊讶地抬眸,因为距离本就很近,软唇轻轻擦到了身前人的脸侧。
“你也有这种感觉?”
也?
江羽诺心绪顿时翻涌,但还是压制住情绪,不过整个身子都不受控制地有些微微颤抖。
聂骄阳立刻松开一只手,沾上灵水轻轻拍打着身前人的额头,安慰道:“无妨,慢慢想总能想起来的。”
“那你可想起了一些曾忘记了的?”江羽诺顺势问道,布满疤痕的脸将他的紧张全部掩盖。
“还没有……”
这三字让他不禁松了一口气,随之而来的便是铺天盖地的困意。
“那,恩人可还记得自己的名字?”江羽诺强撑着精神问道。
“记得。我叫聂骄阳,你呢?”
江羽诺……
他在心中答道。
在她没想起来之前,他是不会告诉她的。
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等到回答,聂骄阳也渐渐睡意昏沉。
她找来了这么多灵水,这小可怜的断骨应该愈合了吧。自己先前那么深的伤口在灵水里都已经痊愈了。
等明日……明日她再去找些来。
「圆月」高悬,月光无比静谧地洒在庭院,透过竹窗照入屋内。
盛着灵水的木桶里,白衣人儿的双手又扣紧了一些,迷迷糊糊将脸偏向身前人的颈侧,细语低喃:“别怕,就抱一下。”
这天上的假月亮奈何不了她的。
暗渊里,让男子们惶恐无比的一夜又来了。
第二日,晨光依旧如昨明媚。
早早醒来的聂骄阳将木桶里的那人重新拖回床上。
灵水并不是真的水。
所以即使两人浸泡了一夜,身上都没有沾染一滴水渍。
虽然有些于心不忍,聂骄阳还是坐到床边,将床上昏睡的那人用手轻轻拍醒。
见他抬了抬手,才轻声开口道:“我出门一趟,尽快回来。”
“聂骄阳……”
听到床上人几分沙哑的嗓音,她握住那只还悬在半空的大手道:“放心,除了景润,谁也进不来这里。”
从她口中说出的人名让江羽诺一顿,大手不觉收紧了一些。
感觉到这一点,聂骄阳解释道:“景润也是男子,不过,他口不能言,你们应该交流不太方便。”
毕竟床上这小可怜眼不能见,这俩人若是凑在一起……
聂骄阳打断脑中闪过的画面,将那只大手轻轻放在他身侧,起身道:“我会尽快回来的。”
“聂骄阳……”
走到门口的那白影回头,便看到床上那人只手侧身,面向她这方:“一路小心。”
“嗯。”聂骄阳点头。
走到院子里还能听到屋内悦耳的银铃声,让她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自己捡回来的这「破布」,破是破了些,但还挺惹人怜爱的。
聂骄阳第一步就是去密林深处取灵水。
灵水旁都长着体型很大的紫葫芦,所以并不需要特意带盛灵水的器皿。
不过,别以为紫葫芦真的只是葫芦,它可是暗渊里比吃人花和缠人藤更可怕地一种存在。
紫葫芦不仅体型大,而且外壳十分坚硬,常常隐藏在灵水边,然后群体出现撞击毫无准备的取灵水之人。
稍有不慎,便是骨头尽碎,血肉横飞。
所以暗渊底下没有上好身手的人,从来不敢去取灵水,宁愿多受一段时日的伤痛。
也因此,灵水出现在集市上,可以换取很多上乘货品。
自然,当拖着两个盛满灵水的紫葫芦出现在街市上的聂骄阳,又成了最为夺睛的一个。
这一次,倒有买主主动找上她了。
“阳姑娘,您想置换些什么?”
“阳姑娘,我这边货物齐全,您放心过来瞧一瞧,辨一辨!”
甚至,平日里紧张兮兮的女人们都把她们的男人推了出来,想吸引聂骄阳的目光。
“上好的灵果,上好的衣裳。”聂骄阳开口。
这时忽然一个俊秀少年被推搡而来,她的目光不经意地被少年飘在身前的蓝色发带所吸引。
见状,始作俑者开口道:“阳姑娘,我把他卖给你!”
少年听罢惊讶抬眸,恰好撞上一双琥珀色的清眸,霎时白洁的面上浮起红晕。
可随后那少年就转过身,捂住嘴呕吐起来。
最后整个人都蹲在了地上,看起来痛苦不已。
聂骄阳立刻就明白为何这少年要被卖掉了。
暗渊里,男子会死的最多原因之一,便是因为「孕」。
自然,男人是生不出孩子来的。
只是暗渊下的男子却会经历地上女子所经历的一切。
生不出孩子,却会有「孕」的症状。
生不出孩子,却会「一尸两命」。
不过,地上女子怀胎十月,暗渊下的男子只有三月,就会经历从「孕」到「生」。
而暗渊里的「薄情女」,也不比地上的「负心汉」少。
聂骄阳将其中的一个紫葫芦扔给那女子,对着地上呕吐不止的少年道:“你跟着我走。”
那少年立刻强忍着痛楚,起身跟上了聂骄阳。
眼见着聂骄阳是要打道回府的样子,有人立刻喊道:“阳姑娘,您不是还有一壶吗?”
“不卖。”
聂骄阳望着正前方,唇角微弯,“你们找有灵水的买不就成了。”
瞬时,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抱着紫葫芦的那女子。
暗渊下弱肉强食更胜。
旁人对聂骄阳几分敬畏,是惧怕她的武力。可对于旁人……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这灵水怎么卖?”
“一百颗上好灵果一杯。”
“是吗?”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不怕我找女帝吗?”
牌坊上,「女帝千秋」几个硕大的字逐渐暗淡。
“女帝?”
“你知道女帝在哪儿吗?”
“听说,前夜就不见了呢。”
暗渊下女子虽不会死,可是,让她永远消失的方法,也不是没有。
第89章
住下
进入密林,聂骄阳先把那孕吐厉害的少年安置在外层的那些男子那儿,分了他们一些灵水后,又背起葫芦往密林里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