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不太清晰的记忆也如春笋野长。
他记起这一世她教自己辩物说话,虽一袭红衣,却有九分清冷。
唯有那双清透的琥珀色眸子,仿佛盛满了自己。
好似连阿娘都拒之千里的弃孩,也能得到她全心全意的疼爱。
“聂骄阳……”
你躲在哪里?
还是,你被那个人重伤了?
⚹
春去,冬又来。
树梢上结了一根根冰凌,风来,冰凌间相互碰撞,发出「叮叮」的回响。
声声散在山谷之中,空灵得似天间来音。
“叮!”
相撞的几根冰凌不堪重负,断裂成碎冰跌落悬崖。
“叮!”
山崖下白雾弥漫,忽而白雾中央像起了一阵风,将四处弥漫的白雾往两旁吹散。
但眨眼间又聚在一起,莞尔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好似开始的风只是错觉一般。
“啧……”
一道银光从天而降,等再近些才发现是一柄锋利无比的长剑。
草木丛生的崖壁下,一道白影潇洒地伸出手来,那把锐气十足的长剑就飞回那白影手中。
“还是不行。”
白影可惜地摇头,在她转身的一瞬,寄生在崖壁和山脚硕大无比的艳红色花朵从花茎分离,齐齐被切成两段,如同红色的圆球四处滚落。
其中几颗「红球」从白影身边滚过时还张开了花瓣,露出带着锯齿的花蕊,如同张开了血盆大口。
白影目不斜视,握剑的左手手腕随意旋转一圈,冲她「龇牙咧嘴」的那些花朵便被切得七零八落。
不想,一滴嫣红的花浆溅落在了女子的一袭白裙上。
只见她细眉一蹙,再转手腕,她沾染花浆的裙角就被断成了两节,恰好落地时被滚过去的一朵红花一口吞下。
白影继续向前,忽然,四周野长的藤蔓像蛇一般扭动起来,也纷纷朝她发起攻击。
但是剑影所落之处,那些藤蔓皆被尽数斩断,残枝落在地上扭动几下后就没了动静。
再往前,那些藤蔓像是怕了似的,只要是白影经过的地方都退避三舍,生怕成了剑下残骸。
走出「鲜活」无比的丛林,白影停下。
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往她右侧走去。
等到达一片花香遍地的旷野,就能瞧见不远处有一座十分威严的牌坊。
牌坊上写着「女帝千秋」四个大字。
白影将长剑放进剑匣,背于背后。
走到牌坊之下,就能看到一条还算热闹的街市,一眼能望到尽头。
而街市尽头,是一座还算威严的宫殿。
等白影踏入牌坊一步,先前还热闹的街市瞬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活儿,纷纷看向这位「不速之客」。
只是,这些人无外乎都只有两种神情,一种忧心忡忡,另一种则满是期许。
更为怪异的是,忧心忡忡的全是女子。满怀期许的全是男子。
然而,白影脸上却没有一丝的神情变化,只抬眸往四处看了看,最后往一家绸缎庄慢步走去。
经过几位年轻男子身边时,那几人忽然激动无比地往她身边凑,大声道:“阳姑娘!求你也带走我吧!”
“阳姑娘!只要你带走我,我愿意为牛为马!什么都愿意!”
白影还没给出反应,那几名男子就被身边的女子给拽走了,边拽边骂道:“真给你脸了!丢人现眼的东西!”
有一个甚至被当街给打了。
听到惨叫声,聂骄阳回眸,冷冷望着还在施暴的那女子。
注意到她的目光,那体型丰腴的女子愤愤迎上,仰头又怨怒又心虚道:“我的男人,打死也不关你的事!”
「叮」的一声,背于聂骄阳身后的长剑出鞘,直指那名施暴女子。
没说一个字,却让那女子落荒而逃,还边跑边喊着:“你有种别跑!我让女帝来为我们主持公道!”
聂骄阳转身走进绸缎庄,可里头哪里还有人影,早就往后门远离这纷争了。
聂骄阳从袖内拿出一颗晶石,转身之时随手一扔,便落在了身后的柜台上。
与此同时,一件茭白长裙也落于她手上。
“阳姑娘,你带我走吧。”
先前被丰腴女子当街殴打的男子拉住聂骄阳的裙角,本来清秀的面目已肿胀不堪。
她略略垂眸,不经意看到地上男子右手手腕上的银镯,神情怔了怔。
好一会儿她才开口,嗓音素寡的好似没有起伏,“走吧……”
这个镯子,她有些喜欢。
好像,在哪儿见过。
第84章
经年(下)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
聂骄阳所在的这个地方,是神族形灭时遗落下来的一片「天地」。
神族创的「天地」与仙族完全不同,便是最弱小的神族所创的「天地」,于凡仙而言也是一座「天地囚牢」,只能进,不能出。
只有等一位法力更高层的神来打破,方能解救困入其中的「囚徒」。
聂骄阳带着那名男子穿过「吃人」丛林,偏头看向正北方。
那里有一座院落,看到他们,正在晾晒衣物的几名男子跑了出来。
“阳姑娘!”
其中一名面容俊秀的少年微红着脸,想上前更靠近一些,但又因为对方恒古不变的清冷神情而生了怯意。
“你以后便住在这里。”
说完这句,聂骄阳转身离开。
“阳姑娘……”
被救的那名男子不自觉跟上前,被后头的一名男子伸手拉住,等那道白影再次走进「吃人」丛林,其中一人才开口道:“阳姑娘不喜欢旁人跟着。”
“才不是……”
当中的少年气鼓鼓地双手抱胸,“凭什么就那个哑巴可以住在阳姑娘的那个院里,哼。”
听到这话穿着蓝色绸缎衫的清俊男子抬手摸了摸少年的头,笑道:“你不知道那小哑巴是女帝的心头好?阳姑娘自然要多护着一些。”
阳姑娘院里,只留着一位不能说话的哑人。
虽有如此缺憾,但一副皮相却是顶好,因此在没有遇到阳姑娘之前,过的也是他们当中最悲苦的。
因为这个地方,女强男弱,除了「男女有别」这一条本质没变以外,男女之间的一切与上边的世间截然相反。
少年仍旧气鼓鼓地看着白影不见的方向,不开心道:“依我看,阳姑娘的武力绝对不输于外头的那昏帝!要是阳姑娘当女帝,外头的男子都争着抢着想入宫呢!”
可惜,阳姑娘是个武痴,每日里只喜欢往那吓死人的丛林里跑。
“唉……”
那丛林哪里比得上他们好看啊。
⚹
流光变幻……
这里的黑夜都是假的。
聂骄阳用捡来的红石打磨着那柄长剑,剑身上的细小缺口立刻就变得平滑无比。
听到脚步声,她头也不抬地道:“景润,这种时候你应该呆在屋里。”
一身紫色薄衫的俊美男子停下脚步,轻咬下唇犹豫一会儿后,又迈开步子,走到聂骄阳身边蹲下。
修长的手伸向那只还在用红石打磨着剑身的柔荑。
聂骄阳不动声色地避开,抬眸对上那双有些错愕的眼神。
“这月亮,是假的。”
能影响外头那群女人,从来都影响不了她。
景润脸上的诧异随之消淡,慢慢垂下双眼,露出点点笑意。
随后起身往来的方向离开。
但没走几步,用满是吃人红花堆砌的院墙外传来呼声:“阳姑娘!救救我们!”
是那小少年的声音。
聂骄阳拿起长剑,走近花墙时,平日里一旦活人靠近就凶悍无比的那些红花纷纷退避到两旁,让出来了一条路。
看到聂骄阳,红衣少年慌张的神情转变为喜色,上前拉住她的一角衣袖道:“阳姑娘,外头那群女人疯了,她们想闯进来!”
「月」圆之日,她们就会比平日里还要疯上几倍。
说到底,也和外头那些视女子为货物的那类男子没什么不同,归根到底都是恃强凌弱的放纵罢了。
一道剑气从吃人丛林里袭出,被正前方的一名红衣女子用双斧所挡。
很快,丛林外的女子们便看到一道白影自丛林里飞身而来,又轻盈落地。
聂骄阳微蹙细眉,目光落在对面的红衣女子身上。
怪不得她们敢聚众前来,原来是找靠山来了。
几分轻蔑的目光让红衣女子怒火丛生,还来不及开口,就被冷冽无比的嗓音给震住。
“堪大任者无能,便是遗世祸害。”
朱浣清秀的面上立刻似蒙了一层红晕,握着双斧的手气得都抖了。
她的意思是,自己不配当暗渊的女帝!
“你、你……”
朱浣正欲反驳,却看到对面艳绝的清冷女子随手一拂,地面就被剑气划出一道长痕。
“腿过线者,断腿。手过线者,断手。”
不紧不慢的一句,却如同千斤重压在心头,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时站在朱浣身后的一名蓝衣女子忽然大喝一声,伸手指着聂骄阳道:“你胆敢在女帝面前放肆!”
指着聂骄阳的那指头,恰好跃过了那条线。
“啊!”
紧接而来的一声惨叫,让另外一些人瞬时清醒了不少,但也让另一拨人更加气愤。
“别怕!反正死不了!我们一起上!”
丛林外头,惨叫不断。
等「夜色」消退,「晨光」之下满地骇然,除了浑身是伤的一道红影还勉强站立着,其余人都痛苦地蜷缩在地上。
聂骄阳低头看着沾染血迹的白裙,皱眉径直从那道红影身边经过。
“聂骄阳,我绝不饶你!”
然而,并没有得到丝毫反馈。
不消多时,聂骄阳又来到了那座「女帝千秋」的牌坊下。
“走,快走!”
仍旧是和昨日差不多的情景,街上的女子或推着、拉着身边的男子进屋,皆满身戒备地盯住她。
聂骄阳目不斜视,走进绸缎庄里,拿了一件素净的白裙后转身离开。
在密林里将沾满血迹的外裙换下,她环视四周,往东南方快步走去。
暗渊东南方,是最凶险,也是最能提升修为的地段。
她遥记得当初下坠之时,听到一个声音:“破暗渊者,进阶上神。”
聂骄阳握紧长剑,目光凝视着正前方一条挡路的长蛇。
她倒是没有多想进阶上神,只是总觉得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还没有完成。
这里,不是自己该呆的地方。
⚹
山崖之上,凛冬之雪覆了一层又一层。
一道玄影撑着一根木杖艰难前行,狂风将盖在他发上的黑布吹落,露出一张狰狞可怖的面孔来。
他抵着寒风终于一步一缓地来到悬崖边,冷风拂面,吹得他布满疤痕的脸生疼。
这是最后的一处了。
三年以来,他寻遍了古籍典法,终于又寻得了一丝蛛丝马迹。
玄影松开手,那根木杖应声落地,又被狂风吹落进悬崖之下,那道玄影也如一块破旧的黑布,被卷入悬崖。
“聂骄阳……”
这是最后一次了。
以他的身子,也撑不到来年。
如果还是无果,便是命。
反正……她也不想见到自己。
第85章
捡了一块破布
长蛇全身覆满厚厚的鳞片,简直是刀枪不入。
经过长时间的搏斗,聂骄阳已经精疲力尽,暗想着还是先脱身离开。
不料,像是被那条长蛇察觉了想法,居然用蛇尾将刚准备飞身离开的她给挡下。
“你这小畜牲,真以为我怕了你不成?”
若不是跟朱浣那拨人耗了那么久,以自己现在的修为,未必不能打败它进去那片密林。
长蛇根本不理会她的话,仍是乐此不疲地与聂骄阳周旋,像是舍不得放她离开般。
聂骄阳干脆绝了撤退的想法。
反正暗渊里女子都是死不了的,就是受着痛罢了,她也正好提升自己的忍耐力,看看自己的瓶颈在哪里。
就在她握紧长剑准备奋力一搏之时,长蛇的头顶忽然出现一点白色的光晕,紧接着一抹黑影从中掉落。
破布?
聂骄阳微眯双眼,趁着长蛇分神去看那块黑色破布时转身,忽然听到「咔嚓」的声响。
像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她讶异回头,便看到跌落在长蛇头顶的那块黑色破布再次滑落。
以长蛇的高度,再跌下来……
聂骄阳蹙眉,脚尖点地,飞身跃向那道黑影,顺手将其接住。
虽说在暗渊死人难,但是受伤痛还是真的痛。
刚刚这黑布,怕是脊椎骨都摔断了。
不过养养,三五日便会复原的。
聂骄阳搂住「破布」的一瞬,面色再次惊讶起来。
这么轻,竟然还是位男子。
她面露怜悯,将这块「破布」轻轻放在地面之上。
男子掉进暗渊可不是幸事,特别是……
低眸,目光触到那张脸后,她松了一口气。
就这张脸,怕是送出去后都要被退回来。
“嘶……”
听到耳后的声响,聂骄阳下意识召回长剑,不想看到长蛇一双碧绿的眸子正盯着地上的「破布」,摇头晃脑,竟生出了几分可爱。
忽然她反应过来,挡在「破布」跟前认真道:“你敢吃人,我就剁了你做蛇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