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淡淡他的味道。没错,虽然淡淡的,却真是他的味道。
他来过这里。
小灰悄悄潜行到门口,两扇黑色的门紧掩着,先顺着门缝闻了闻,没有人的气味。小灰站起来用两只爪子用力的推。
几乎要使劲到脱力,门终于沉沉的挤开一条缝隙。
多么幸运,这要是往外开的门就废废了呀。
小灰身体瘦小,一使劲挤进门去。
进门四周回顾,小灰有点恍然大悟,这大概是间教室吧。
前面的是讲台,和讲桌。
下面横三竖四整齐列着几张桌椅。
小灰嗅了嗅,颠颠的往前跑。
直跑到前排居中的那张椅子,两只前脚使劲,站起来想爬上去。哎呀,太高了。后腿使了半天劲就是上不去。于是后退几步,一个助跑再跳起,两只前爪终于够到了椅面,用力扒住,后两只腿在半空中挣扎几下,终于爬上去了。
哎,这一串动作细致到累死我。
小灰这回高了些许,四处再看看。其他的桌椅都是大红的桌围布,只有自己这张是明黄色的桌围布。
小灰仔细嗅了一遍。
是他的味道,微弱,但很确定。
小灰蜷在这张椅子上,身体紧紧贴在椅垫上,在他的气味环绕中,很安心,很温暖。就像在他怀中一样。
也不知道自己将来还会不会遇见他?会有机会蜷进他怀里吗?
太安心了,于是小灰安心的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几时,小灰被雷声震醒的。
明明刚才还是明媚的大太阳,现在天色却漆黑的像锅底一般。雨点又大又密,砸在地上溅起更多的水点。雷声轰隆隆由远及近,待到眼前“咔嚓”一声炸开。
小灰很害怕打雷,但是却仍然出门跑回家,因为她知道犬妈妈一定会担心,如果担心过了头出来寻她,更是危险。
雨很大,冲刷着地面,让气味变得很单薄。
小灰细细嗅着,寻找着回去的路。这个时候在雨中,终于体会到了皮毛一体的好处。虽然淋雨仍然不好受,却没有裸露的肌肤直接泡在水里。小灰刚才又睡得饱饱的,这会下雨路上又没有人,于是顶着雨撒着欢往回奔。
堪堪奔到了御膳房后山墙,小灰却忽然停住了。
然后又一步一停缓缓的向狗窝走去。
人呢?不对,狗呢?
没有,没有!没有了犬妈妈!没有了狗兄弟!
连那个柴火搭的狗棚子都被重新拆散成了木柴!
小灰急得直转圈子,又贴着地细细闻了一遍,撒腿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另一个方向,就是宫中杂役住的地方,御膳房的耳房。
小灰挨个门口嗅着,终于在一个门口停了下来,好在门是虚掩的。小灰不敢推门进去,只把一只耳朵顺门地下的缝塞进去。
里面陈二正在□□着,边哎哟边喊疼:“轻点轻点!”
陈四道:“忍着点吧!这是我从太医院弄来的药膏,小三子说了,治板子最有效!”
陈二哼哼道:“小三子说的话你也信!”
陈四道:“小三子是太黑了,要不是看在你一个人认了罚的份上,我断不会去求他拿药。”
陈二叹了口气:“当初是我要养那黑狗的,本来就不关你的事,自然是该我一个人认的。”
陈四恨恨道:“我早就说让你把那窝畜生撵出去,你就是不听,这回好了,十板子!”
陈二可能很惭愧,过了一会才又说道:“你别说,冯公公心底还是好,居然只让侍卫把那窝狗一只只顺着宫墙扔了出去。我还以为当时他那么生气,会叫侍卫直接打死呢!”
陈四哼了一声道:“才打了你十板子,也不算重!”
静了一会,陈二道:“宫墙那么高,也不知那几只狗摔伤了没?”
陈四怒道:“你有空关心狗伤没伤,还不如关心你自己的屁股!”
又静了一会,陈二又道:“今天扔出去的时候,我好像没瞧见小灰!”
听见“啪”的一声脆响,陈二“啊”的大叫:“你打我伤口?”陈四怒道:“让你长长记性!”
小灰听到这,不再听了,转身回走。
它又回到原来的狗窝,嗅着,走着。停下来,心底一阵迷茫。
小灰嗅到了犬妈妈淡到近乎消失的味道,心中大痛。
大雨滂沱而下,本来就又长又乱的毛,湿成一绺一绺的,顺着毛尖儿,滴着水。
身体全都湿了,毛就紧贴在□□上,更显得瘦可见骨。
无处可去,小灰又走到大白石头上,坐下,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
雨点密集的砸在水面上,搅动着涟漪,溅起了水花。影子模糊扭曲,几不成形。
小灰却仍旧呆呆的望着。眼睛里泌出一滴滴大大的泪珠,滚落到脸颊,合着雨水,滴落在水面上。
两辈子,小灰从未如此后悔过。
她多希望今天自己没有出去撒欢!她多希望能跟犬妈妈一起被丢出宫墙!
她宁可受伤,宁可流浪,宁可以后都忍饥挨饿。
她只希望,能保存那份母爱,哪怕不是同类的母爱。
她渴求一点点的温暖,那是她内心的遗憾和欠缺。
可是现在,她终于明白了,前世今生、自己还是一个孤儿。
自己终将一个人去面对这个世界。再没有了无私的温暖的怀抱。
前世失去父母之爱时,自己尚在襁褓,长大后就将这份遗憾的痛苦深埋在心底,不敢触碰。却没想到今生穿成了狗,却被迫再次直面。
巨大的被离弃的痛苦,淹没了她的理智。她甚至顾不上去想未来、以后,顾不上去思考挽回、和寻觅。
她只是被前世今生、于模糊之中、重叠在一起的痛苦,虐待得伤心欲绝、浑身颤抖。
四、神祗降临
“福来你瞧,又是这只小狗!”
小灰朦胧中听到这个声音,几乎认为是自己得幻觉。
直到一双温暖干燥的手将自己托了起来,一直托到他自己的眼前。
她怔怔的望着那双眼睛,他黝黑的眸子里倒映着可怜颤抖的自己。
他细细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睛,用大拇指轻轻擦拭她的眼眶,道:“福来你看,这只小狗在哭吗?”
福来笑道:“殿下,狗怎么会哭呢?大概是淋了雨!”
他叹了口气,轻轻的对她说:“跟我走吧。”
跟我走吧。做了决定。没有征求她的意见。
那双手把她贴近胸膛抱着,用大麾严严实实包紧。
他浓烈的气息裹住了她,胸膛温暖干燥。她贴近,耳畔听到有力的心跳声。
安全。
他的胸膛带来了强大的安全感,让她产生了无比的信任和依赖,那一瞬间,她觉得,可以为他付出任何代价,乃至生命。
她在这种强大的臣服下,迷醉了。
大雨中行了片刻,终于回到了宫中。
一个宫女急匆匆迎了出来:“太子殿下可淋了雨?奴婢已经备好热水,殿下快泡一下吧!”
景逸笑道:“不急”,扯开大麾,露出一团毛烘烘的东西。
宫女 “呀”了一声。
景逸递给她:“喜来,你先给它洗个热水澡!”
喜来愣了一下,又看了一眼福来,“哎”了一声接了过来。
她醒了,却不愿意离开他的怀抱,挣扎着向着他的方向使劲,口中又“嘤嘤”的叫唤。
景逸笑道:“去吧,一会儿喂你好吃的!”
喜来抱着她不撒手,她想这宫女手劲可真大。
她不喜欢喜来。力气好大,把她浸在热水盆子里,使劲的揉搓着,搓的全身好痛好痛。
她挣扎不开,只好呲牙咧嘴的忍受着。
还有啰嗦。喜来一边使劲洗着她全身,口里一边念念叨叨:“太子殿下这是从哪把你捡回来的?怕不是垃圾堆里?你也太脏了吧?快说,是不是你赖上殿下的?”
从头至脚,连耳朵到尾巴,小到耳朵眼儿鼻子眼儿屁股眼儿,足足洗了三遍。又拿了一块又白又香的胰子,全身都打出雪白的泡泡,洗的全身香香的。
最后,拿出一块雪白柔软的巾子,全身擦了几遍,又用另一块干燥的巾子,裹了她,送到刚才的殿中。
景逸也沐浴完毕,换上了白色内衣,领口敞着,随意的露出锁骨,斜倚在榻子上,让福来给他绞着头发。看到她,就远远的伸出手。
她看到他,心里欢喜的快要晕过去,尾巴早控制不住的摇得飞快。看到他伸手,还有几丈远,就迫不及待得挣扎起来。
喜来笑嘻嘻的递过去:“殿下你快瞧,原来这是一只小白狗咧!”
景逸抱她过去,拆开白巾,惊喜的笑道:“这下洗干净了!”福来也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
原来她身上之前的灰色,竟然是脏的!现在洗的干干净净,原来竟是全身上下没有半根杂毛,像云团一样雪白雪白的。
白蓬蓬的毛,就更显得眼睛大而乌黑,眸子亮晶晶,睫毛又长又弯,鼻头小巧黑亮,小舌头粉红粉红的。
喜来也道:“这狗长得俊!”
景逸伸出手指点了点她鼻子:“孤给你起个名字,就叫,就叫云绣球儿!看你长得白白软软的,就像个雪球儿!”
看到太子给了名字,恐怕是要养的意思了。福来在身后轻轻道:“殿下,您若想要养着玩,奴才给您寻些名贵的犬儿来,勇敢威武的有藏獒,聪明可爱的有狮子犬……”
她,云绣球儿,生气的转身怒目而对,口中凶狠的“呜呜”。
景逸忍不住“哈哈”一笑,赶紧抱起来:“福来你看你,惹云绣球儿生气了!谁说我们云儿不名贵?要我看啊,你就是这世上最名贵的狗儿了!”
她贪心的立起身子,想要往他肩头爬,景逸就托着她的屁股,借力让她爬上去。终于贴近了那张俊美的面孔,她用脑袋蹭了蹭,又伸出舌头舔了舔。
景逸觉得痒痒,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福来看这小东西性子如此会撒娇,讨得太子如此欢喜,就知道将来一定是个受宠的。
陪着景逸玩了一会,她的肚子尴尬的发出了“咕噜噜”的声音。
景逸从旁边的矮桌上,端来一盘点心,笑道:“这是我最喜欢芸豆糕,你要不要尝尝?”
雪白的白瓷盘子上,摆着六块小小棱形的绿色小糕,散发着微甜的清香。
她望着芸豆糕,粉红的小舌头一下下舔着自己的鼻子。景逸就掰了一小块,拿在手指中喂她。
她鼻子嗅了嗅,张嘴轻轻咬了过去,入口即化、香嫩软滑,简直就是自己吃过最美味的东西啊!她禁不止眯起了眼睛,又看到他的食指上沾着少许蛋糕颗粒,忍不住凑过去用粉红的小舌舔了舔。
景逸呵呵笑道:“好了,这东西尝尝就好,你还是陪我吃饭吧!”
云绣球儿在太子宫中吃的第一餐,是纯纯的上等的牛肉粒。她觉得自己幸福得要哭了。
吃完饭,她觉得太饱了,应该运动一下。于是扑着景逸得鞋尖儿玩。
景逸就颠着脚尖逗她。
福来进来回禀:“殿下,顾子扬到了。” 景逸点了点头,也不站起来,弯腰把她抱了起来。
顾子扬是个轻袍玉带的公子哥儿,他素来是东宫常客,进来也不见礼,一眼看到那雪白一团儿的狗儿,“咦”了一声笑问:“这小畜生哪来的?”
云绣球儿心中与景逸口中同时脱口一句:“小畜生骂谁?”
顾子扬笑着一指她:“小畜生自然是骂它”,说完自己恍然,又笑又怒:“有太子殿下这般戏弄下臣的吗?”
景逸笑着也不理他,用手指轻抚着她的头顶,对她温声道:“看到没?他就是个蠢笨的,你无需与他生气!”
顾子扬又笑骂:“你就如此偏心,说我蠢笨!我这个蠢笨的却来与你说正经事了!”
景逸知晓顾子扬来意,当下也不说笑了,将云绣球儿往榻上一放,转身去内室换了常服,便与顾子扬往书房去,又吩咐福来:“将高先生马先生请了过来。”
她赶紧迈动小腿跳下塌子身后猛追,在书房门要掩上的一刻跳进门去。
景逸和先生们书房议事的时候,除了福来其他一个人都不许进来伺候的。福来一看云绣球跑了进来,就想弯腰抱她出去,景逸摇摇手:“让它在这儿玩吧!”
云绣球儿高兴的原地蹦起转了几个圈子,但是也知道景逸在聊正经事,便也不上他脚前纠缠,自己乖乖找了个角落的地方趴着,咬自己的尾巴玩。景逸瞅着它笑了笑,这小东西挺有眼力见儿。
一时高先生马先生都到了,高马二人则是东宫长史,俱是上了点年纪的中年男子。顾、高、马三人俱是太子心腹,顾子扬是镇国公世子,勋贵宗亲出身,祖母是皇上亲姑姑昌平长公主,自小出入宫闱,又得皇帝亲近,揣摩陛下心思最是厉害。两个门客,高先生善识人,马先生善断事。
马先生最是性急,顾不上行礼,第一句话就道:“太子殿下,这一次三殿下对户部侍郎这个位子,可是来势汹汹、势在必得啊!”
景逸唤福来看座上茶,不急不忙喝了一口茶才道:“我这三弟,一直觉得户部是个香饽饽,这次有机会咬一口,必是要咬住不放的。”
顾子扬道:“高先生,三皇子力捧的这位李才坤,你可了解?”
高先生最是精通朝野官员的履历,稳稳的道:“说实话,这次三殿下选的这个李才坤,倒是个靠谱之人。之前历任盐政、税官,特别是天赋异禀,记忆惊人,尤其对数字账目,过目不忘,十年前的账本都能随问随答。皇上曾有一次驾临户部,问起几件事连曹大人都答不上来,这个李才坤却对答如流,所以皇上对他印象也是极佳的。”
顾子扬眉头一皱:“如此到了朝议,皇上只怕会同意此人升迁户部侍郎。”
景逸淡淡问:“我们现在手里有其他合适的人推到这个位子吗?”
马先生也眉头深皱:“霍伊、尹恩惠两人如何?”
高先生大摇其头:“别说这两人在皇上跟前儿根本没印象,就是资历履历也差的不是一点半点,跟李才坤没法比。”
顾子扬低头思索道:“户部老曹,为人最是敷衍了事墙头草,万事不管的性子,若是李才坤做了户部侍郎,身后又有三皇子撑腰,恐怕曹轩宾会把自己的尚书大印亲自捧过去了。那户部可就失控了。”
马先生急道:“户部如此重要,岂能轻易送给了三殿下?实在不行强推霍、尹二人吧,成不成也得给他添个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