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离开之际留下了一瓶药。
往后数年时间里,迟岚就像是被他拿捏在了手里,无数次喝药,然后双方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迟芸的秘密只有迟岚知道,但,是在杨天堑那次找他之前。
杨天堑年轻时刚做家主的时候,那时迟、凌、苏、韩、孙等家族雄霸修真界,小门小族可谓是毫无立足之地,也包括当是的杨氏。
后来各家族屠杀赤风谷,瓜分那里的雄厚灵力之时,他也参与其中,对那里的情况了如指掌,更对赤风谷族人的能力了如指掌。
天生一副赤瞳,天生灵力便居于大多数人之上,能吸食邪祟然后转化为自己的灵力,血液中的灵力占自身体内灵力的大部分,流入土壤中便可立刻凝结成石头。
没有一条是他不知道的,他甚至知道他们只要暴怒起来便失去了神志,那是最好对付的时候,同样也是难对付的时候。
所以,他在那次的屠杀中拔得头筹,成为当时最有为的家主,如果没有迟岚的话,他也将是最年轻的家主。
其他各大家族的衰落使他轻松凌驾于他们之上,从此修真界势力易主。
对于其他人来说,他就像是一个屠夫,善于利用任何一把利刃,可以玩弄任何一个人。
迟岚的选择或许不是长久之计,但如果不做此选择,那么连短暂的弥留也可能得不到。况且他只有一个人,而他面对的可能是无数潜在的对手。
所以,他不得不这样选择,出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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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的场景以众家主的劝解而结束,他们说的话就如杨天堑一样。
“死了几个修士而已。”
“迟小姐是名门小姐,杀个人怎么了?”
“王家主不用这么小心眼吧?又不是什么大事。”
凡此种种。
最后一窝人散,王家人气愤离去,迟芸也回了自己房里。
但对她来说,这并不意味着结束,就算被原谅了,这个原谅也是本就不属于她的。这件事,她必须给自己一个公道,还有蒙面人的事,还有凌芫的事。
次日晨起,她早早便已起了床,往迟岚那里去。
可刚出门没多久,她就听见一阵细微的响声。在小路拐角的角落,她又一次看见了蒙面人,正一手捂着一个修士的嘴,一手拿剑将其捅死。
迟芸立马抽剑打了过去。“原来是你!还敢出来!”
那蒙面人行动敏捷,迅捷地躲开,随后不知从哪里掏出一颗颗飞镖射向迟芸,她一个飞身将其躲了过去。
在她用剑击上他的时候,他就像是被什么顿住了一下,被她划破了一道。
两人交战的时候,双剑相斗,她才看清了对方那把剑,竟和她的长得一样。
果然是陷害。
她一个愣神,竟被他钻了空子,一个没注意,一支飞镖插在了她的腹部,瞬时刺痛血流。
他趁她势弱,捂着伤口,一下子飞上了屋顶,消失在了她的视野中。
还未来得及追上去,周边的人便已闻声而来。
一到来,便见如此场面:迟芸面目可怖,手拿还在滴血的凌风剑,捂着腹部的伤口,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七八个死去的修士。
王家主顿时对她拔剑,“你竟如此狠毒!!”
迟芸喘着粗气,冷着眼神,一下子将腹部的飞镖拔下丢到了地上,王家主顿时一怔。
王家自古以来就是以暗器最为出名,擅长制作各种暗器。
一旁的修士连忙将那飞镖捡起来,细看,如此做工精巧的飞镖,除了王家,想必是没有第二家可以做出来了。
其他人见此场景,也都震惊万分。
只见迟芸捂着伤口的指尖还往外渗着血,一语不发,但脸色极为难看。
对面的王家主也是脸憋得青紫。“本欲昨晚之事就此作罢,没想到你还是不肯放过!”
那地上躺着的这是身着王氏黄色教服的王家修士。
“不肯放过的到底是谁?你昨日里指派手下出口诽谤,夜里又去毒害我哥哥,现如今竟然开始杀害自家人来诬陷我?!”她颤抖着,眼中的红血丝不觉得涌现了出来。“迟芸自知与你无怨无仇,王家主何必咄咄逼人?”
“你!”王家主立马抽剑打了过去,可还未碰到,便见着一把剑挡在了面前。
凌芫冷着脸,将冲向迟芸的剑挑了回去。
“凌芫公子也要包庇她吗?!”王家主忿忿道。
“流暮园内,不得随意动手。”
迟芸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人,一袭白衣。
她拨开他,道:“凌芫公子不必管我,是非自有定论。”
凌芫看向她,面色也是极尽冷漠。
这时人群中传来声音。“迟家小姐还能分得清是非吗?”
“就是,还说什么人是王家自己杀的。”
“竟然连这种话都说的出来!”
“她昨日夜里杀了多少人?当初在苍古道杀了杨家数十位修士二话不说就跑没影了,如今她还能说实话?”
当初,当初她是一时气恼,她看见他们杀人,看见他们杀害无辜的人。
“当初杀人的到底是谁?!数百口子百姓最后就剩几十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没看见,就没资格这样问我!”迟芸愤恨地看着他们。
对面的人只是叽叽喳喳地唏嘘说道,好像丝毫不听她说的话。
“刚才那个蒙面人杀了他们,又伤了我,你们是眼瞎了吗?”她的身体愈发颤抖,眼睛已经几乎红成了一片。“我哥哥昨天被他毒害,现如今还下不了床。”
凌芫见她不对劲,连忙抓住她颤抖的胳膊,只觉那温度已经烫手。
第59章 盛衰转换露锋芒
“阿芸。”只闻一个细柔的声音传来,她看过去,是迟岚过来了。
他拱手做敬,道:“在下近日睡眠不好,便用了些药,昨日夜里睡得深沉,不知阿芸又惹了什么乱子?”
“哥哥?”迟芸疑惑地看着他。
杨天堑正好也往这边来了,他笑着道:“我从老远处就听见这边好生热闹啊。”
王家主倒还是气愤万分,半点好脸色都没有。周边人就先说了,“迟家主不是被人毒害了吗?”
迟岚轻轻一笑,“此话从何说起?”
“我明明看见……”迟芸急忙道,却被迟岚瞧了一眼后,立马住了嘴。
“想必各位是误会了,在下昨日饮酒过多,身子松垮得很,便麻烦了别人喂在下饮药。说起来,是在下不好意思了。”
王家主哼了一声,周围人才道:“迟家主要注意身子才行啊!不过,我现在要说的,是您家的迟小姐。”
“不知舍妹做了何事,让诸位如此震怒?”
“迟家主难道不会自己看吗?”对面没好气道。
那满地的鲜血上躺着六七具尸体,个个身上都是凌风剑的痕迹。
迟岚面色僵了一会儿,突然,他听见身旁闷哼了一声,随即看过去,只见迟芸捂着腹部连连颤抖。
她身子一松,直接倒了下去,却见凌芫连忙接住。
迟岚急道:“阿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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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从何时起,迟芸每每头痛欲裂,身子颤抖不止。可她从前也并没有觉得什么,但这种频率越来越高,她不免心里也有些打鼓。
醒来后,她还是好好地待在安定山。
回想以往的时候,好像每次醒来都是这个熟悉的地方,每次与其他家族发生了争执或者是惹出了祸端,也都是安安稳稳地回了安定山。
要说这种事情一次两次也罢,可若每次都是如此,她甚至都分不太清了到底哪个是真实的。
她瞧见迟岚待在她的屋里,还是一副清瘦的姿态,坐在桌前。
“哥哥。”她嗓音沙哑着。
闻声,迟岚站起身走近她,一手托着碗,一手挑起一筷子面,细细吹了吹,凑到她的嘴边。
“来,哥哥给你做了面,趁热吃。”
他的声音还是温和至极,就像是一只嗓音动听的百灵鸟,闻之便让人心情舒畅,放下所有的烦忧。
迟芸一把抓住他的衣衫,定定地看着他,道:“他们没有为难你吗?”
迟岚笑了笑,“哥哥怎么会被他们为难?来,吃一口。”
看着迟岚举着的手,迟芸松开了手,张开了嘴巴。
“阿芸长大了,知道护着哥哥了,哥哥比什么都开心。但哥哥落下了这一身病骨,对你的照顾少了,你可不要怪罪哥哥。”迟岚一边喂着她,一边道。
“从小到大,是哥哥一直养着我、护着我,阿芸哪会怪罪哥哥?哥哥不想让我沾染尘埃,但阿芸现在长大了,能分得清善恶,也知道什么人对哥哥什么态度。”她越说越激动,“可那日我明明看见有人给你灌药!哥哥为什么撒谎呢?”
迟岚垂了垂眸子,沉默了片刻,道:“有时候,你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的。就像他们说你杀了人,他们看见尸体上是你的剑的痕迹,他们看见你拿着还带着血的剑,他们看见那天只有你一个人和一地的尸体。可是阿芸,你真的杀人了吗?”
“我,我没杀。”她不自觉的松垮了眼皮。
“人们只相信他们心中所想,他想你是杀了人的,那你就是杀了人的,就算你浑身上下长满嘴,也说不到他们心坎里去。就算你最后是为自己洗清了冤屈,他们面上是相信你了,可他们心里还是会有残茶剩饭,那是除不掉的。”
“他们既然认定了你说的没有一句实话,那么就算我真的如你所说被灌了药,又有几个人会相信?不过是更令人齿冷。”
迟芸红了眼眶,“可是,那人想害你啊!他们想害你,害我们迟家。”
迟岚伸手拭去她脸颊的泪珠,笑道:“傻阿芸,这修真界世家无数,总免不了争夺。独占鳌头太过长久就必然会引起别人的不满,他们会想尽办法拉你下马,然后再取而代之。修真界数千年来,不过就是一个家族的衰落,一个家族的兴盛,一条尸骨搭起来的天桥,一堆堆无数次腐烂又更新的生命。他们想拉你下来,要么你就乖乖变成他们的踏脚石,要么就把他们踹下去。”
迟芸轻轻地看着面前这张清秀洁白的脸,那似笑非笑的神情,那双含明眸的眼睛,竟然让她觉得多了些寒意。
她曾经明白的不明白的,终究都是要明白的。或许这就是无尽的争夺与取代的生存法则。
要么被人践踏,要么践踏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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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聚会过后,无数的人带着不同的情绪返回。
对于大家族来说,每一次聚会都是彰显自己威势的绝佳机会。他们要的是小家族的摩拜与臣服,要的是可以一直屹立于山巅的资格。
流暮一直以来都是屹立不倒的修真界万家仰慕的仙境,就连流暮的弟子也是受人尊敬的,不管是内门弟子或是外门弟子,只要有了流暮的头衔,就是高出别人一等的。
而青州夜邑杨家,则是一只不断冲往云霄的猎鹰,其地位是不容置喙的,其前途也是不可限量的。无数小家族倾倒于此,只为受其庇护。
云中安定山迟家,拥有最年轻的家主,手下弟子个个出众。
出了那座山,或是称赞,或是贬低,他们都得承受。
小家族想得到的无非就是可以依附于一个可保自己安稳壮大的庇佑伞,或者让本来完全渺小到看不见的自己稍微发出点声音,或是自己喊,或是跟着别人喊,总要证明一下自己的存在。
没有人是无私心而来的,谁都想让自己在别人面前有头有脸。
但奇怪的是,卢湾申屠氏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也是让凌肃没想到的,本以为申屠氏杀害了各家族的修士,必会惹得各家族对其厌恶甚至愤恨,或者是申屠氏会再次出手。
可结果却是不仅各家族就像是没这回事儿一样,申屠氏也丝毫不露痕迹。
那这可能就不是小打小闹的事了,或许申屠氏是在沉潜克刚谋划着什么。
因为越是大事,人们越不会着急拿到台面上来说,最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分不清是非对错的小事,才更容易让人迷了眼睛。
第60章 荆棘霜寒两地分
让迟芸没想到的是,当夜在流暮站在王家那边的人竟然来到了安定山,虽态度不算多么暴吝,但显然可见的仇视敌意浮于面上。
原本王家主是非得要讨一个公道,废掉迟芸一身修为,但在其他一些人的劝说下,特别是杨天堑的劝说下,他答应退让一步,只需迟芸自封灵脉五成,然后关押荆棘洞悔过,此事便就此作罢。
迟岚在主堂与各家主商议,若是能放宽些最好。此时他也顾不上什么颜面了。
本来迟芸是待在自己院里,半分不知主堂发生的事,更不知道迟岚是多么的低三下四。
可偏偏有人管不住自己的嘴,愣是将主堂上的事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迟芸跳起身来就想去看看,却又被拦了下来,只得焦虑地等在原地。
迟岚来看她时,只见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扭着头不肯看他。
迟岚看出来她是已经知道了,便坐在了她旁边直说了。
“阿芸去那荆棘洞,未尝不是好事。”只见迟芸仍是背对着他不说话,他便继续说了。
“荆棘洞常年无人敢靠近,外面的人不会进去,里面的人更是瞧不见外面的事。不可能会怪哥哥为什么应下了让你去荆棘洞,但,有时候经历些磨难才知道往后的路是什么样的,耐得住寂寞才能有一个更强大的内心。”
她沉默着。
“他们没想废掉你一身修为,只是暂且封你一半灵脉。这对你来说或许是好事,能磨一磨你的性子。”
迟芸猛地扭头看向他,脸上写满了不乐意。
“阿芸,他们想让你拿出点真诚意,你就不能只在家里跪一跪,挨一挨骂,这是不会让人信服的。你只有真的对自己狠下心来,才能让人信服,也让自己信服。荆棘洞是历年以来用来惩罚犯了事的修士的,可我并不那么认为,它不是惩罚,而是磨练。”迟岚看着她的眼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