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芸一时觉得更憋屈了,竟忍不住像捶他一拳,但看他那么薄弱,又狠不下心来,只得捶在了自己身上。一边锤,一边忍不住哭了了出来。
她以前哭,总喜欢抱着迟岚哭,他会哄她。
这次,她竟然不忍心趴在这个看起来比她还柔弱的人怀里。
迟岚用手摩挲着她的脸颊,道:“阿芸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喜欢哭了?这可不是阿芸该有的样子。”
她委屈道:“你以为我想吗?你为什么求他们?他们明摆地是故意的,故意想让你低头!我宁愿废了自己的修为,尽管把我丢进荆棘洞里任我自生自灭。可你为什么求他们?!”她的声音颤抖着。
迟岚一副冰清玉洁的脸上一双闪烁的眼睛倒映着面前之人哭泣的面孔。
“可是哥哥不愿意。你要知道,求与不求,都只不过是面上的,真正内里的,是看不见的。”
她脸上的泪珠被迟岚擦了去,又是一张干净的脸,不着污垢。
迟芸被关进荆棘洞的事传遍了修真界,有人喊道关得好,有人说幸好早日教训了,日后出来了还是好的。
可没有人是不知道的,这荆棘洞里不知道死过多少人。
历代无数的罪人都是被剔除了灵脉灵筋,关在荆棘洞里,熬的过去的便完好无损地出来,再勤加修炼,还是和以前一样;熬不住的,便死在这洞里。
洞里没什么景色,除了石壁石块,就是满地满墙的荆棘,里面死过不少人,怨灵邪祟自然也就多,少不了阴气侵害身体,一般人况且难熬,更何况一个女子。
凌芫听说后,便忙不迭地去找了师白,想着让自己的师尊出面,或许还能挽回。
正待他进了师白的安室,却见师白一副严正的面孔,竟让他感觉说不出口。
他沉了口气,正欲说,却被师白抢先了一步。“我正想找你。”
凌芫连忙拱手,道:“师尊换弟子何事?”
师白捋了捋一把米白的胡子,示意他坐下来。
“我修真界自开创以来,无数先人祖上修研剑道,仙灵之力,为的就是护修真界万世长安。可人的能力只能及此之境,再往上便是神灵之力。若要登峰造极,只有一条路,那便是飞升成神。”
“弟子知道。”
“那你也该知道,我苦心孤诣培养你,如今你既已达到了无人能出其右的地步,那便是我修真界的唯一希望。”
凌芫闻言,沉了沉眸子,“弟子,知道。”
“飞升绝非易事,要不然也不会数千年来仅有几人呐。现如今距离上一次天劫已是近四百年之久了,也就是说下一次天劫不远了。近日群星布阵有大异动,时常有洞光微开,想必天劫已经是近在咫尺了。你知道该怎么做。”
凌芫猛然怔住,刚要开口。
“你要闭关修炼,直至天门大开,天劫降临。”
“师尊,弟子此次前来,是想请师尊……”他急忙道,却又被师白堵了回去。
“你如今该担心的是你自己!从古至今,没有一个致力于飞升之人是将儿女情长放在心里的,更不该有!有了就趁早掐灭!你要知道,往后要面对的是锥心刺骨的痛,除却身上的痛苦,所有心里的痛必须化作烟云,要不然,必将引起祸乱!”
“可是师尊,她本来就是被冤枉的!”他从未如此惶惶不安,只觉心里像是被挖去了一块肉,忍痛割掉,却又万般不舍。
“她冤枉不冤枉的,与你毫无关系。你只需管好你自己!”师白气得脸色铁青。
“师尊……”
“好了!出去吧。”
凌芫怔怔地看着他,心脏像是少了一拍,猛地顿了一下。随即,他便缓缓起身,拱手退去。
.
师白只有一个女儿,嫁给了凌莫。
世人皆传言凌莫夫妻两人恩爱非常,又有人说是师从安耽误了凌莫,更有人说是师白撺掇自家女儿勾引凌莫。
可并没有人知道,师白从始至终都是不同意这门婚事的。
凌莫是整个修真界最为气质出尘、品貌非凡的修士,也是最为勤勉、最有能力飞升的。
只要他一飞升,修真界必然又是一场欢腾。
可师从安却在那一次救命之后,对他生出了不该有的感情,师白无数次告诫她趁早打消念头,可她却是个专情的。
凌芫的酒量和他的父亲凌莫一样,都是个不堪醉的。
也正是因为凌莫的一场醉酒,犯下了滔天大罪。眼看着师从安即将要被抽去灵筋,关进荆棘洞,凌莫实在不忍,便一口应下,说是他俩两情相悦,只愿共度余生。
如此,便是明媒正娶。
婚后两人相敬如宾,看似安安稳稳,可师白看得出来,凌莫的锋芒已经消失殆尽,不复从前,完全没有了当初的气概,只是安于凡俗。
师白无数次自责,怪他自己生了个女儿,怪他女儿耽误了凌莫,也怪自己。
师白养了凌芫之后,便一心只愿完成凌莫当初没能完成的志向,将凌芫培养成如他父亲那般人,然后飞升。
第61章 等伊人暗陈心迹
荆棘洞一方苦涩之地,除却月下荆棘满地,便是阴气缭绕纠缠。
凌芫立在荆棘洞外,久久不曾入内。
这洞口没有东西掩盖,却有一层灵力所制的禁制,一般人是打不开的,很明显这就是幽闭迟芸的地方,或者说是关押。
一般人更是不愿意靠近这个地方。
禁制不必设得太强,只需够阻隔里面人出不来即可,因为没有人会想进。
他静静地看着这个黢黑的洞,好像看不见一丝光亮,他甚至都不敢相信这里面能关人。
迟芸待在洞里,垂着头,却见一个人影盖了过来,便连忙警戒地站起身。
她见是凌芫,又松了口气,道:“你来干嘛?这不是个好地方,你快出去吧。”说着,她轻轻笑了笑。
“你也知道这不是个好地方,你也知道人不是你杀的,你也知道是有人要害你,你也知道……我是不会走的。”他越说越激动,但到最后却松下气来。
迟芸收起了佯装出来的笑容,道:“我知道。你也看见了,我们迟家,我哥哥,我,现在在旁人看来就是笑话,所以你离我远一点吧。”
凌芫沉重的呼吸使整个洞都充满了压抑的气息,昏暗的环境里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久久沉默,他沉着嗓音,道:“你也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
“哥哥说的没错,我就不该争尖冒头,更不该跟你们这些清流人士共事,要不然惹了一身泥点子,还顺带玷污了你。”迟芸背对着他道。
“……”
又是片刻过后,迟芸听不见回应,便轻声问道:“走了吗?”
又是沉默,她不禁垂了眸子,突然像是少了些什么,心里空荡荡的。“走了吗……”
那句话不是迟岚说的,是她自己编的,就是为了让凌芫走开而已,可他真走了,她心里却有些不舒服。
她转过身,听不见任何声音,眼中突然变得朦朦胧胧的,像是有了什么湿润的珠子含在了眼睛里,也看不清面前的东西。
突然,她听见一声沉重的呼吸声,“你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
“他还没走……”她突然又慌乱了起来。
只感觉到一个人影愈走愈近,隔着朦胧的泪珠,她看见了。
“泥点子早就甩上了。”洗不掉了……
听到这话,她眼中滚涌的珠子突然掉了下来,她连忙又转过身将脸颊擦拭干净。
虽说这洞里也看不太清,但总是不好在别人面前掉眼泪,更不想被看见。
“你还有承诺我的东西没给我,我不想只要你一根头发。”
她听到后,佯装嗔怒道:“我现在什么也没有,你是要趁火打劫,哦不,是火上浇油吗?”
“我的玉佩是父母留给我的,千金难买,你就打算用一根头发就糊弄过去了?”
她不禁笑了出来,转过背对着他的身子,看向他认真的表情。
“你竟然这么小心眼?那我还你好了。”
她从身上摸索着,掏出了那块玉佩,递给他。
他却不曾接过来,只看着她,道:“你欠我的,可不止这个。”
她顿住,思索片刻,实在想不出还欠了些什么。是当年同学的时候偷他的几个糕饼?还是不小心把他衣服弄花了?
沉默中,他也不曾提起她到底欠了什么,可他心里却明白得很。“你欠我的,岂止一枚玉佩……”
见她愣着,凌芫便道:“不日我便要闭关修炼,便不会再来看你了。你也好好想想,你还欠了我什么,待你我出来,若要还,便都还回来。”
说完,他便拂袖离去。
迟芸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默默将玉佩收了回去。
“我怎么知道我欠了你什么……”
不来更好,省得连累了你。
安定山。
司年焦急地对着迟岚问道:“家主为何答应了他们?阿芸怎么受得了那个鬼地方?!”
迟岚一边咳着,一边道:“对她来说,那不是鬼地方。”
迟岚房里紧闭着房门,就连院子里的侍从也都遣散了去,显得格外凄清。
迟岚孱弱地身体随着咳嗽一震一震的,像是随时都要散架了一样。
司年连忙将茶水端过去,道:“家主的咳疾愈发严重了。”
迟岚喝了口茶,苍白的面色稍微好了一点,可仍旧显得极为羸弱。
想当初,他本不是这样的。
全修真界最年轻的家主,不只是因为他是前家主的儿子,更是因为他有那个能力。
年仅十五便已修成高阶修士,修真界大多数修士甚至修炼个几十年都达不到,而他却达到了。
他尝过无数人尝不了的苦,把自己关进满是邪祟的洞里,逼迫自己杀死它们。这是任何人都做不到的,他们不敢这样做,因为稍不慎便是殒命,但他敢。
在他被无数邪祟围困中杀出一条血路来的时候,其他人还在怕这怕那。当他建立起修真界大家族的时候,其他人只有垂头丧气的份。
他一身淡雅衣衫,像是个羸弱的书生,可坚强从来都是不外露的。
那把削铁如泥的清秋剑,曾降服了多少邪祟?那一身青白却不曾沾染一滴鲜血。
像他的父亲母亲一样。
可如今的羸弱却已无当年风采。
“神女无罪!异族无罪!生灵亦无罪!”
“尔等若偏要逆天道而为,便先从迟某身上踏过。”
“迟某护的不是你们口中的妖孽,是无辜的生灵!只要迟某在一天,便护他们一天。迟某,问心无愧!”
他好像听到了父亲的声音,问心无愧。
赤风谷族人天生神力,能吸食邪祟,增补自己。无数人想要饮用他们的血,因为得到了这汩汩鲜血,便是得到了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修为。
“对她来说,那不是鬼地方。”那里有无数的高阶修士亡魂,有难以降服的恶灵、邪灵。
有像当年迟岚那样,无数的痛苦折磨等着她。
不曾从荆棘丛里摸爬滚打,怎么见得了世间无数隐藏的毒蛇。
“额咳咳咳!咳咳……”
司年连忙怕打迟岚的背部,迟岚边咳着摆摆手,道:“天要变了,叫外面修炼的弟子都回来吧。”
第62章 暗露欲念风云变
夜邑。
杨天堑与蒙面人两人对坐,却不见一侧有一个侍从,就连屋里也是只有这两人而已。
只见那人摘下了面具,露出了一张满是疤痕、扭曲又干枯的脸,像是一棵被毒死的老树根。
他低着头一副凶恶的嘴脸,但又不住地颤抖。
杨天堑拿出一块血红血红的像是木头块一样的东西,冷冷道:“抬起头来。”
那人颤抖着缓缓抬头,不住地发出沉重的呼吸。
那双眼睛像是一对凹陷下去的死鱼眼,只会瞪着,又或者说像一个腐烂了的死不瞑目的人眼。
杨天堑没好气道:“你要是想好受些,就赶紧把你那死了一样的头抬起来。”
待他将头抬起来,只见杨天堑将那块东西托起,它便漂浮了起来,散发出一股红焰,红焰顺着杨天堑输出的灵力飘向那颗头。
只见红焰侵入的那一刻,那人瞬间迸发出一阵惨痛的闷喊。他双手握着的拳已蹦出青筋,还在不断颤抖着,似是痛苦万分。
那张脸上凹凸不平的沟沟挖挖,又像是许多蛊虫一样,不断蠕动着,致使这张沟壑纵横的脸更加崎岖。
他像是火灼一般将双手手指扭曲,似是急切地想要抓向这张脸,却又必须强忍着。
杨天堑道:“把手放下。”
他又不得不强行将手按耐下来,攥回了拳,一双黝黑枯槁的手竟然也掐出了红颜色。
待红焰慢慢停了下来,那双手才稍松了,但周身的颤抖仍是显然可见的。
杨天堑收起了那块石头,道:“如今这灵木也支撑不了你多久了。赤风谷的东西,最厉害的不是这灵木,是人血。”
那人喘着气,道:“我知道。”
“知道就动作快些,要不然你这张枯木脸迟早烂没。”
“我知道。”
那张脸此刻再看,已经不似刚才那般可怕,至少有了一丝活着的气息,沟壑也浅了不少。
“孙格,杨某顾及你我旧情,才出手相救,杨某为你筹划,你也该尽己之力,为自己多筹划呐。”
杨天堑饮了一口酒。
孙格眼神中的冷冽如利刃一般可怖,躬身拜道:“孙某定不负杨家主恩情,定要将那妖女置之死地而后快。”
当年孙家灭门,确实是邪祟所为,但如何至此,确是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