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格在前去找杨天堑求助以后,便被送回了沧州。他虽不愿,却也无法说什么,毕竟杨家也派去了一些人。
可能他当初不明白,但后来想想,杨家派去的那些人不过是顶着杨家招牌的工具,除了死,别无他路。
而杨天堑在他临行前塞给他的灵木也不过是把他当成个试验品。
有了灵木傍身,他不知该是喜是悲。
灵木能吸引方圆数十里的恶灵,就连潜藏的邪祟也能激其怨愤,使其显现。
也正是因为赤风谷灵木当年所少的部分其实也有孙格的一份,他家才有了邪祟侵袭灭门惨案发生。
而当年的姑藏也是因为如此。
所为偷鸡不成蚀把米,但他们确是亡了整个家族。
灵木之力,一是吸引邪祟,二是吸食邪祟。
当孙格身带灵木之时,无数邪祟冲向他,他本以为从此一命呜呼,却未想到是身上的灵木保了他一命,但因为阴邪之气过强,他的身体也受到了严重的影响,从此如枯木一般枯槁,再无生气。
孙家满门被灭,孙格走投无路,只得投靠了杨天堑。
然后便有了杨家遭邪祟侵袭的戏码。
杨天堑眼中的灵木吸食邪祟,以及他所听到的迟芸在赤风谷凭空让邪祟在自己身侧消失,他才想起了当初灭亡赤风谷一族的场景。
接连死去的亡魂瞬间化作邪祟,但它们却并不是袭向入侵者,而是袭向了自己同族人,或者说进入了同族人的身体里。
杨天堑一时震惊万分,这便是吸食邪祟的“人”?或者说他们就是“妖”。
他们流下的血,瞬间在土壤中变成了血红的石头,然后便是无数的邪祟涌入土地。
原来这群妖人能吸食邪祟的不是他们的身体,是他们的血。
杨天堑见过赤风谷族人“妖孽”一样的神力,也见过当初的屠杀。
他们利用死去的亡魂,他们吸食凶恶的邪祟,来增强自己的力量。
他只知当初无数人争相杀入赤风谷,甚至连自己的死活都不顾。他只知当初百家联合讨伐赤风谷,他只消在战争中拔得头筹便可在修真界站稳脚跟。
他只知他亲眼看见百家家主嘴角的血不是他们自己的,他看见他们像疯子一样满手满脸的血,而他自己只是轻蔑一笑。
但直到他看见了赤风谷族人的力量之后他才明白了一切。
原来,真的有一条路可以一步登天。怪不得所有人都在争夺,甚至见不得一个与自己一样的人也拥有那些血,于是便自相残杀。
他默默用手指抹了一把自己剑刃上的血,抹在了舌尖。是血腥味,也是所有人都爱的味道。
可赤风谷已灭,从此世间再无如此滋味的东西了。
可惜了他只尝了那么一次,但足以让他成为大家族家主。
“如果还有一次舔舐的机会,我一定不会再放过。”
当初没被收拾干净的血留在了赤风谷,多年邪祟的以身滋养,长成了一棵灵木,就连它的汁液都是血红的。
残余在孙格体内的阴气时不时就会扰乱他的心神,但灵木可用。
灵木本就是木,又被使用了那么多次,效用一次不如一次,但赤风谷的灵木早已消失殆尽,如今只能算是一棵枯烂的废木头。
如果孙格自己就能出掉自己身体里的这些脏东西,那以后就不再需要一块破木头了。
能达到这种能力的,只有赤风谷族人。
杨天堑想再舔舐一次灵血的滋味,孙格更想日后不顶着面具过活。
他们知道他们想要什么,而修真界其他人却还沉浸在灵木有灵的迷梦里。
贪婪的人,坏揣着一大块灵木,致使家族灭亡。倒霉的人,只得了一小块,虽未灭门,却也得到不了多少好处。
但时刻惦记着什么的人,永远是得不到满足的,他们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的欲望,所带来的,必然会是灾难。
暗中涌动的欲念,终有一天会浮出表面,风云变幻。
第63章 忆晚夜醉酒披裳
迟芸猛然间从梦中醒来,喘着粗气,她往额头上一摸,摸了一手的冷汗。
她定定地坐在床上,想起刚才的梦,还是惊魂未定。
她最近老是梦见前世的场景,那些让她见之便胆战心惊的场面,她实在是不想再见到了。
前世那一场场屠杀,一个个死在自己面前的人,她总觉得是自己欠了他们。如今她重活一世,他们应该也都入了轮回了。
“不知凌芫酒醒了没有?”
她穿戴好衣裳,准备去往玉寒堂用饭,正好也悄悄凌芫怎么样了。他还记不记得昨晚他说的话?
早间雾气蒙蒙的,也不见阳光,露水从叶上滚落,时常听见鸟雀叽叽喳喳的声音。
院子里寂静得很,只有迟芸一个人,她正疑惑着,这群小辈不会还没起床吧?
她冲着自己的屋前四处看了看,蹙了蹙眉。
这屋子是她前世住过的地方,刚开始她还没注意,不过现在细看,怎么感觉和前世不太一样了?
屋里的陈设倒是和以前一模一样,而且在她刚住进来的时候也是一尘不染,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屋子一直有人住呢。
但屋外……好像多了些东西。
水池?!
迟芸疾步走到那个水池旁边。
这水池不大,也就两三步之长,在门外比较偏的地方,或者说在屋子的侧墙旁边,怪不得她没怎么注意到。
而且前世住在这儿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她也记得不是很清楚,但她可以确定,前世的时候这里是没有水池的。
当初迟芸很喜欢往后山的禁地跑,那里的碧幽潭里有鱼,自然是她绝佳的捕鱼圣地,但被师白发现后狠狠地责罚了一顿,那里的禁制也更加厉害了,她便不能再靠近。
后山的大潭子不让去,她又盯上了露寒堂前的的池子,里面的鱼虽然不如后山的大,但那几尾小花鲤鱼也是够她玩儿一阵子的了。
师白被气得吹胡子瞪眼,又不能剁了她的手脚,可怜那池子里的鲤鱼也被玩弄的死得差不多了,师白只得罚她抄抄书、练练功。她只是嘻嘻哈哈的,丝毫不知脸皮厚薄。
自从有了她,师白一听到有关水池子的字眼,那必然胡子都能竖起来。
“不知道是哪个胆大包天的,竟然在这里建池子?”
迟芸既是得意,又有些疑惑。她向前走去,朝着那池子过去,只见一条小花鲤鱼正好跳了出来,“咕嘟”一声激起一个小水花。
她不禁笑了起来,眼神也不由自主地跟着这小鱼跑了。
下面的其他的鱼好像是见到了什么稀奇的东西,各个探头探脑地游来游去。
迟芸细瞧着它们,果然是灵动可爱。
想必这屋子应该也是有主人的吧?要不然这一池子鱼又是谁养的呢?
池子里几片荷叶,水清澈得能看见水底的石子,还有玩耍的鱼。
她勾着嘴角看了片刻,才想起来自己要干嘛,便恋恋不舍地起了身。
此时雾已散去,她依稀可见一个白衣人影从远处走来,直到走近些才知是玉开。
她戏谑道:“你不会现在才起吧?你们仙尊就不会骂你们吗?”
玉开好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陈姑娘说笑了,仙尊是不会允许我们睡到日上三竿的,我们一般都是群星寥落、晨光暗淡之时便起身去早练。”
一听这话,迟芸吃了一惊,没想到流暮的作息时间愈发变态了?!当初她在这儿修习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时间,更没有什么“早练”。
“早练?有什么可早练的?”迟芸撇撇嘴。
玉开解释道:“仙尊希望我们有个强健的体魄,也是在连意志力,于是就让我们晨间倒立,还可以清醒头脑,将夜里的阴气、寒气和浊气都驱散。”
迟芸听后只是笑笑,心道:“早晨倒立?就不怕把昨晚吃的东西给倒出来?”
她也不再多过问,毕竟这跟她也没啥关系了,曾经在流暮痛不欲生的日子都过去了,她也该松松筋骨准备看小辈们的好戏了。
她知道玉开又是来叫她吃饭的,这次不用他说,她就先走了,带路什么的就更用不着他了,她现在摸着黑都能找到玉寒堂。
玉开跟在一边,她与他说着话,正说着,便停了脚步。
这条路她走过很多次了,每次都能看见这里有个小院儿,是紧闭着的,好像从未打开过。
她好奇地问了一句,“这地方是用来干嘛的?”
玉开看了一眼,回答道:“此地原是一位师兄的居所,不过师兄离开后,仙君便将这里锁了起来,不许任何人再住进来。”
迟芸轻笑,更有兴趣了,“什么师兄能有这么大的尊荣?”
“师兄名叫何夜千。”
迟芸转头看他,脑子中突然飘过这个陌生的名字。
玉开连忙解释,“我也是从其他师兄那里听来的,陈姑娘莫怪。”
迟芸没有多问,这个名字实在是陌生。
她却忍不住想多看几眼这个小院,很是清幽,很是陌生。
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个院子,她偶尔几次路过,也是从未见人靠近过的,而且也是如这个院子一样紧闭着,名叫“雨室”。
她轻笑,凌芫住的叫“风室”,如今还有一个“雨室”,会不会还有“雪室”“冰雹室”啊?
她不自觉赞叹,这流暮果然是地方够大呀,空几个院子都不心疼。
玉开将她带到之后便离开了。
迟芸进了门,一细想,怪不得从来没见过这些小辈们吃早饭,原来他们是早就吃过然后就撇下她跟这个冷着脸的仙君。
她倒是想尝试一下早起跟他们一起吃饭。
她进了玉寒堂就一屁股拍下来,果不其然饭已经盛好了摆在面前,接下来就是她抱着碗一顿扒拉。
她也不必在乎在凌芫面前的吃相如何,认识这么久了还在乎这个?
凌芫看了一眼她,沉了口气,似是想说什么,却又住了嘴,连忙吃了口菜。
迟芸一边往嘴里夹着菜,不小心瞥到了对面,只见对面一会儿欲要夹这个菜,一会儿又将筷子顿住,一会儿又稍稍动了动筷子。
“这菜没毒,我都试过了。”说完,她紧接着又开始吃了起来。
只见凌芫搁下了筷子,她见状,手上嘴上动作都顿住了。他这是要干嘛?吃完了?不对呀,碗里的饭还没动呀。
她上下扫视着凌芫,从他那张清冷的脸,到他面前那碗饭,到他那双静静地放在桌上的白皙修长的玉指。
凌芫抿了抿嘴唇,过了一会儿才动了口。
“昨夜里,你去我房间了?”
她连忙将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怎么?兴师问罪?
她故作冷静,只管吃,道:“我,我是去了,怎么了?”
凌芫动了动手指,眼神也有些飘忽,似是有些局促地样子,欲言又止。
“多……多谢。”他的眼神看向了她。
这倒是把她吓到了,不是问罪?是感谢?
她还没想到有什么可感谢的,便洒脱的摆了摆手,笑道:“没事,我该做的,我该做的。”说完赶紧又扒了两口饭。
紧接着她便惭愧了,“我该做什么呀……我可什么也没做呀……”
凌芫像是松了口气,又拿起了筷子,嘴角似是细微地动了动。
凌芫晨起之时,却见自己又是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他倒是一点也不意外,这么多年来,他经常这样。
他无数次饮酒而醉,可酒量又不好,便也无数次趴在桌子上就睡了。关键是平时很威严的他一到了喝酒的时候就必然披散着头发,外袍也脱了,只留一件单薄的里衣,不论是夏日还是冬夜,都是如此。
尽管冬夜里有火炉子在一侧,但也免不了夜半熄灭。夏日晨间更是一天中寒气最足的时候。
他经常是第二日早晨被冻醒,再感染风寒。就算病了,他也不会表现出来,更不想让别人在意,只是独自养着。
可今日起来,却见一件衣服披在自己身上,虽是自己的衣服,却一定不是自己披上的。
他仔细回忆起了昨晚的事,他记得是迟芸进来了,还坐在了他的对面。
他好像……说了一些话。
妻子……心心念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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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芫当初被无数人阻拦去救迟芸,有一个流暮弟子却从未阻拦过。
多少人不相信他和迟芸,那个人却是相信的。
凌芫曾问过那人为何会相信迟芸,他只说,“她不像坏人。”
踏雪关上有过他的身影,拼命拦在那群疯子面前的人有他,此后便再无他的身影。
或许无人知道他的名字,更无人知道有他,他叫何夜千。
第64章 帷帽下俊秀堂客
还没等两人出了玉寒堂的大门,只见一个小修士风风火火地就冲着这边来了,还喘着粗气,像是刚跟什么人吵了一架一样,憋红了脸。
“仙君!那姓杨的又来了!”
只见凌芫一抬眸子,一双银剑般的眼神看过去,他便立马闭了嘴,一副委屈模样。
迟芸愣是胸口都闷了下,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过姓杨的这个人了,起码这一世还没有见过这个人。
想起往生那一桩桩一件件,她恨不得死后都纠缠着杨天堑,让他不得好死才好。
她不由地攥起了手,但又不想暴露地太过于明显,便只是在一旁咬着牙不说话,将手掌都掐出了红印。
“十二年了,他应该过得更恣意了吧?姓杨的。”
她并未意识到凌芫往她那边瞧了一眼,随后一拂衣袖,对着那小修士道:“凌云,将她带下去。”
凌云还是一副愣神的姿态,他还真没见过凌芫对哪个修士这么好,还是个女修?!话说,这女修好像已经在流暮住了有一段时间了,凌云经常见她跟凌芫在一起,没想到就连吃饭也在一起。
凌云一听,连忙收回了已经不知道飘到了哪去的思绪,道:“是,是!仙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