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他开口问道。
她一时不好意思,磕磕绊绊,好像要说的话就是从嘴里说不出来。
“对不住啊……一点忙都没帮上,又给你添麻烦了。”
她心里一阵酥麻,前世今生活了这么多年,哪有她开口道歉的时候,说一句她都觉得肉麻难受,可这次……确实是她添麻烦了。
他顿了顿,将一双冰冷但又似乎显得几分柔和的眼神移向她的眼睛,午间天色清明,映照在这张干净又富有骨感的脸上,他嘴唇微动,似是想说什么。
“你帮忙了。”他在心里暗暗道。
是呀,对他来说,她是帮忙了,可她不知道。
他想一直将秘密守护下去,他想让她知道她帮了一个多大的忙,又害怕她知道。
他撒了一个弥天大谎,她以为她从来都不认识他,她以为她现在就是个废物,她以为她如今灵力低微,离开他活不了。可真正活不了的是谁啊……
她早就不认得他了,学会了对他说谢谢,也学会了说对不起,可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个,他想让她……重新记起来他。
这是一个普通小镇子里的客栈,他不知她是否能住的惯,尽管她是昏迷的。
不知何时,他学会了做面,那是云中的做法,确切地说,是迟岚的做法,他自知技艺不如当年的迟家主,却也想一试。
回了流暮,凌芫便一个人将自己关进了风室,这并不能引起弟子们多大的注意,因为他本就是一个冷脾气,把自己关起来也是常事了。
风室的密室打开,他呼吸沉重起来,面色可见地有些苍白,连步履都有些蹒跚了。
他直冲着墙壁暗格过去,一颗血红的凝血石周遭散发着一股强烈的阴气,那身体颤抖着将那块石头捧入掌心,呼吸紊乱,一身白衣胡乱地穿在身上。
“嗯……呃!”
转瞬间,他的脖子上已经明显地爆出青筋似的道道痕迹,嘴唇已然是惨白色了。
一股阴气从他的胸口溢出,直冲着那颗石头去了,一会儿功夫,那石头便变得更红更黑了。
他如身体虚脱了一般摊倒在地,手上的石头稳稳地落在了原本放置的位置,继续又恢复了平静。
他额上的冷汗渐渐褪去,一张光洁的脸又恢复如初。
吸收邪祟的凝血石,如今将附着在他身上的不干净的东西吸了个精光。
可这凝血石原本是属于迟芸的,是她前世身上留下的血。
自从她死后,那时她浸入土壤的血便结成了血红的石头,她可以吸收邪祟的身体魂飞魄散,于是她的这个无人能拥有的能力便只有这些散布各地的石头可以达到。
他一步一晃地迈向密室中央,那里放置着一盏灯,燃烧了十二年,也就是在她死了的那一年开始的。
他从来都不想回想起当初他亲眼看见他死在自己面前的那副光景,他亲眼看见自己的霜寒剑插在她身上,一击毙命。
他被无数人称作救世英雄,此后的十二年里,流暮稳居修真界最大世家的地位,因为有他凌芫的存在。
他是战无不胜的战神,是泽世明珠,他经历过无数次刀光剑影,他甚至经历过现如今所有人都没有经历过的天劫。
那是可以飞升的天劫,没有人知道像他这般无可挑剔的顶级修士为什么没有飞升成功,他也从不愿提起。
人们只知他原本清冷的性格变得更让人难以接近,变得更冷漠,也更无情。
他和这盏灯一起闭关了六年,在那空洞寒冷的密室六年,他只有这一盏灯。
灯光摇曳,似乎比一起更加暗淡了。
长明灯,自该长明才对,可如今竟像是亮不长久了。
十二年光景,迟芸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还能重回于世,她甚至根本就不可能想,毕竟死了的人能有什么资格去想。
如今这一世,每天早上睁开眼睛,都像极了刚刚结束了一场长眠。
她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一头的冷汗过后,不过是莞尔一笑,笑叹一下,原来她又重活了一回,原来都是梦。
如果曾经的所有都是梦就好了,她愿意忘记前世的所有,一切从头开始,可活在世上的人却忘不了她,忘不了她闯下的滔天大祸,忘不了她这个作恶多端的魔头。
她好想今生,忘记前生的所有,平安一世,再也不理会那些是非恩怨。
那样该多好。
第67章 梨花良善心难付
几百年前。
“什么东西这么大动静?”
只听天雷滚滚,天色突然阴暗下来,似是要下一场大雨一般。
百姓齐齐涌上街头,一道道金光从他们头顶洒下。
不一会儿,一个光亮至极的洞光从天边大开,阴云瞬时变成了彩云,无数的鸟雀飞向天际,一声雷声似的声音从洞光那里传出来,就连林间的走兽也都探了出来。
修仙的修士们佩剑而出,也混进了百姓堆里,不管是亭台楼阁,还是大街小巷,都挤满了人,个个看着这幅盛景发出一声声惊叹。
“这是……又有人飞升了吗?!”
“是谁呀,这么大阵仗!”
“没听说今年有天劫呀!更没听说过有人要飞升呀!”
……
“那里没人啊!”
“飞升不是这样的景象吧?!”
世代以来,曾也有过数十人飞升,即便不是亲眼看见,也会有祖辈讲,将他们所见的飞升之景口口相传,流传下来。
狂风骤雨,阴风怒号,电闪雷鸣,飞禽不飞,走兽不走,只是一副末日之景,这才是飞升的时候看到的。
飞升之人逆天而上,只有经受得住痛苦磨练,经受得住雷电对他的打击,才能穿过云层,如此成功飞升。
洞光大开是只有飞升之人已然离开人间之后才会出现的景象,这便是修真界最愿看到的祥景,有了它,修真界便会万代祥和、福泽绵长。
可如今,并未看到那番场景,不知道这彩云祥鸟之景到底是福还是祸。
突然,一只鸾凤从天洞中飞腾而出,与此同时,还伴随着一声声铿锵错落的叫声,不知千里的尾摆动八方,张开便覆盖人群的两翼打着七彩灵光,让人望而生畏。
“出来了出来了!!”
突然有人惊叫起来。
所有人齐齐看向那个大洞,跟在鸾凤后面的是一个白衣翩跹之人,身落之时,便是万丈光芒齐上身。
一经落地,竟没有一个人敢靠近去看,全部都是躲在人群中发出一声声惊叹。
“这是……神吗?!”
那白衣女子莞尔一笑,指尖温柔地指向那只鸾凤的喙,它也并不躲闪,似是眼神含情一般凑近过去,煽动的翅膀慢了下来,细看,它是在用它的喙轻轻蹭着面前这个女子。
女子轻轻将脸凑过去,细细地轻吻,随后放手。
鸾凤轻挥翅膀,逐渐离她越来越远,临别之际又似不舍一般地不断看她,随后飞去了云霄。
微风卷起了她的衣裙,细细的发丝缠绕在了她的指尖,待天光慢慢消散,鸟雀欢腾的叫声也渐渐淡了下来。
她独自站在人群前,面带笑意。
有人小心翼翼地过去问道:“姑……姑娘您是……”
“天上来的神仙姐姐!”有孩子喊道。
女子微笑着看向众人,他们满是惊叱的神情。
一阵惊异过后,便是如潮般的赞叹与摩拜。无数的鲜果贡品呈到她的面前,人们为她修建了神庙和神像,只消她保佑这一方土地。
她是从天上来的,是不可侵犯的神明,是甘愿舍弃自己来守护信徒的神。
普通人或许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但她是很清楚的,这里是生她养她的地方,是她一辈子都该感谢的地方。
从小孤身一人的她,受到过太多的恩惠,她懂得知恩图报,所以她要回来。
她在流暮修习,是全修真界最有能力的修士,师尊教了她很多,却唯独就没有告诉她,飞升之后就不要再回来了。
归来之后,世间早已过了百年。她住在神庙里,无数人前来拜她,她用尽了自己毕生功力,有求必应。
人们祈求生活安乐,身体康健,祈求无病无灾,家人平安,友人长相知。
她都会应答。
我见过世间无数生老病死,见过崩溃只在一瞬间的无奈,见过为了自己的家人不顾一切来祈求她的人。
有时候地上的人将头磕出了血,有时候她见到将嗓子喊哑了的信徒,她甚至亲眼见过某个被家人爱着的人死在自己面前。
她是神,她无病无灾,她见证过别人的死亡,却不会见到自己死亡。
她受过伤,流过血。
枯死的草叶沾染指尖流出的点点红液,泛黄的的色彩从毫无生机变成了勃勃生机。
枝丫上的鸟雀见到她时尽是欢腾,亡魂有过她的超度,草木皆生。
她不知道自己竟然也有这种能力,有时候就连她自己都不相信。
她一直觉得人神其实并无差别,她不过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甚至她比普通人更普通,所以她更加懂得人活着的意义。
她想要拯救苍生,想要所有追随她的人都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想要他们的家人能活着,不要像她一样。
她将自己的手腕割破,汩汩鲜血流出,顺着手面,划出一道道鲜红的线。
只消一点,触碰嘴唇,流入咽喉,就算是岌岌可危或者是已经干硬的人,也能再次活过来。
她看见了人们见到自己亲人死而复生后的喜悦,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更多人求她,救救他们的家人,救救他们的朋友,救救他们的妻子和孩子。没关系,他们只是渴望亲情而已。
“神女,求你……求求你……”
“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吧!他只是个襁褓中的婴儿啊!”
“我不能失去她……求你了,神女。我会永远信奉你。”
……
“允。”
不断有人祈求她超凡的血。乞求,祈求,索取……
“你不是神女吗?难道你不管我们了吗?”
“一点血而已,那可是一条人命啊!”
“神女,我还想继续信奉你啊!你能不能给我点恩惠?你是不会不管你的信徒的对吗?”
……
“对。”
对……可是,她好累,很累……
有时候她觉得,她也需要一个神女供她祭拜,保佑她。
信徒离不开她,可她开始想要离开了。
这么多年的庇佑,或许早已还清了当年所欠,如今她对信徒们所做的,都是她自甘情愿。可是,已经足够了。
她想要拆了神庙,梨花村早已风调雨顺,安生乐业,她也该离开了。
可是他们不想她离开,或许是不舍,又或许是别的什么。
“你不要我们了吗?!”
“神女,你不能走啊!你走了我们怎么办?!”
……
他们将年久失修的神庙又重新翻修了一边,变得富丽堂皇,变得坚不可摧,成日里敞开的大门,也开始掩着,像是里面关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她住在神庙里,想着鸾凤怎么还不来接她。
他们将神庙的大门锁死,用富庶的钱财打造了一把难以打开的大锁,上面雕刻着她的模样。
一觉醒来,她出不了门。
他们找上门来,问她为什么要走。
可她应该怎么说?她该走了,他们拦不住她。
有女人哀求她,能不能先别走,能不能先救一下她的孩子,她快要死去的孩子。
就要几滴血就好。
“允。”
一旁的人看见,个个好像都有了诉说不完的苦。
家里还有老母亲,有个瘫痪在床的兄弟,有个身体不好的家人……
能不能给几滴血,先留着。
……
“你都要走了,难道这点恩惠都不肯施舍吗?!”
“我们给你建神庙,给你铸神像,要你几滴血怎么了?!”
是啊,几滴血怎么了。不过是一个人几滴而已。
可是,已经给的够多了啊,为什么还要抓着不放?
鸾凤怎么还没来?
“我求求你们放开我好不好?”她开口道。一向都是他们求她,没想到竟然也有她求他们的时候。
“鸾凤来了!!”突然有人喊道。
她惊喜地看向天边,是祥云,天门洞光大开。
“快啊!再不抢她就要走了!!”
“滚开!!敢跟老子抢东西!”
“你们不要这样,我家里还有老母亲啊!”
“谁家里没有老人?!谁不靠她这一口血吊着!”
……
什么?
她被死死地钳制住,周身扒满了人,有拿刀的,有拿针的,还有直接用嘴的。
她感到身体的疼痛,她喘不过气来。身体里滚烫的鲜血喷涌出来,把她痛苦与阴霾一齐带了出来。
一身白衣,成了红衣。
他们疯狂的压榨着她的□□,鲜血遍地都是。她亲眼看见自己的鲜血被一群疯子夺走,像是抢夺什么稀世珍宝。
他们就连浸染到土地里的血也不放过,就连她的肉都不放过。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她的疼痛感开始加剧。一会儿便看到了有人满手鲜血地捧着一块似是肉的血淋淋的滚烫物。
接着,又是一块,又是一块,又是一块……
疼,好疼……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我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他们听不到她说话,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丰功伟绩里,努力开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