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天堑这个想法一经提出来,宴席之上立马躁动起来,那些不愿的人,有的是看在迟岚还坐在上面,又有杨天堑说法,便只得在心里表达不满,也不能说出口。
但有些不怕事的,便直接提出了反对。
“迟芸脾性未改,如此就释放出来,不足以惩戒!”
“就是,万一她一出来就对人报复该怎么办?”
……
其他倒还好,最不愿意的当然是王家家主,他全程黑着一张脸。
杨天堑轻笑,“诸位不会害怕一个小女修吧?”
他们自然不算是害怕,但就是忌惮,毕竟小小年纪就杀了这么多人,万一哪天轮到自己头上怎么办?
王家主人微言轻,就算是说了什么,也不会有人关心,就算他们也很不愿意迟芸出来,但他们知道,对面是杨天堑和迟岚。
杨天堑是个说一不二的人,谁和他作对,就应该先考虑一下后果是什么。
况且迟芸在被关进去之前灵力已经被削,就算出来了,对他们也不会有什么威胁了。
待宴席散去,迟岚回了房里,一个身影紧接着从他身后跟了过来。
门房关闭,房里只剩这两人。
迟岚苍白的脸上微抖着嘴唇,方才在宴席上杨天堑让他喝酒,既然是杨天堑说通了他们将阿芸放出来,他就算不能喝酒,也不能薄了杨天堑的脸面。
如今酒劲一上来,再加上身上如蛊虫一般的病,浑身严寒至极,原本就洁白如雪的皮肤更显苍白,又无力。
他沉着气,尽量不发出难受的声音。
“怎么样?变天好玩吗?”宏亮又富有磁性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
“多谢杨家主,杨家主的恩情,迟某日后定当加倍奉还。若无他事,杨家主便请回吧。”迟岚背对着他,每说一句话都沉沉地喘着气。
杨天堑转到迟岚身前,道:“呦,这是赶人了?方才在宴上,杨某没能和迟家主多说几句家常话,迟家主便匆匆离开,好生可惜。”
眼看着迟岚没有留他下来的意思,但杨天堑才不会管这些,也不在乎迟岚是不是请他坐,他自己便自行上座了。
“你想让你的妹妹回来?”杨天堑一脸笑意道,“哦不,是……赤风谷遗孤。”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重,一字一句,好似生怕对方听不见一样。
迟岚连忙打断,“杨家主!有些话,你我心知肚明即可,不必再浪费口舌。”
杨天堑轻笑一声,坐在上位睥睨着眼前人,道:“果然和老迟一样的性子啊。”
一样倔,一样不会有好下场。
迟岚注目看着杨天堑离去,今日他没有多为难迟岚。
可虎豹也有收爪的时候,因为它在静候时机。
有的兔子,没有饿死在兔子洞里,想要它死的话,不等它出来,虎豹也是抓不到它的。
杨天堑打好了算盘,迟岚也并不是刀俎鱼肉。
迟芸出来归出来,可出来之后怎么样,合不合旁人的心意,又是另一码事。
第72章 荆棘洞涅槃归来
半年多的时间,没想到还真没有人靠近过那里,除了凌芫。
冬日的阳光微弱,但洒在迟芸脸上的时候,还是有一种温暖的感觉,或许是因为许久没见过的原因,又或许是因为洞里太冷了。
太冷,太阴森。
她以为她不会害怕,她从来都不会害怕,可是这次,她真得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像是经历过剥皮之痛,又像是有过冰冻火灼,万般锥心刺骨,耳边停不下来的呼嚎,身旁难耐的刺痛。
半年多,像是经历了一场泥槃重生,在暗无天日的日子里过久了,甚至不太适应外面本该有的日子。
在里面能思考很多事,想自己会不会死,想死后会不会化为厉鬼,想别人的心思是什么,想怎么杀死一个惹到自己的邪祟……
洞里很冷,似乎把心都冻冷了,微弱的日光根本暖不热。
许久未见安定山,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哥哥的病还没好,似乎更严重了些。
她一直都不知道迟岚到底是得了什么病,除了当初被邪祟侵身了之外,她不知道其他任何理由。
迟岚原本惨白的脸色似乎呈现一抹红润,一见到迟芸,便连忙迎过去。
冬日的风似乎阻挡不住一个看似柔弱的人,树杈上的雪被寒风卷起,点点落在几个人的身上,像是又下起了一场雪。
迟岚披着大氅,却仍盖不住他削瘦的身形,寒风一卷,像极了一个立在风中的病美人。
“阿芸,阿芸。”他拉着迟芸寒如冰的手,一遍一遍道:“阿芸,阿芸……”
颤抖的声音被风吹得更加凌乱。
迟芸一双眼睛少了许多光亮,像是经历一番磨砺之后,眼睛里便盛不住光了。
“哥哥。”
迟岚的手也很凉,白皙的骨节被冻出一块块红晕。
两人和一群家族的修士回了安定山,迟芸便回了自己院子里。
迟岚所居的恃翊殿里,燃烧着的火炉子旁边,一声声剧烈的咳声不停息。
迟岚裹着大氅,把自己包起来,却更显清瘦,抬头见,面色与方才大相径庭。
如若说方才还有些红润,现如今便是连唇都是惨白的。他受不了这样的天气,但再怎么受不了,也愿意出去看一眼。能亲眼看着阿芸回来,就算再落下一身病根,也没什么。
司年在一旁紧抿着嘴,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却见迟岚一声巨咳,手帕子上立马出现了一朵深红大花,鲜艳如斯。
司年急忙跪过去,连眼睛都是颤抖的。“家主,家主……我去叫阿芸过来!”
“不许叫她!她很累。”迟岚轻呼着气,一断一断道。
“可是家主……”
“我如今这个样子,怎么让她见?司年,你忍心吗?”迟岚的皮肤白得可怜,说起话来,就连眼睛都是带有薄薄红色的。
如何忍心呢。
又下雪了,方才还只是有风,如今却是狂风卷雪,原本枝丫上就挂着雪,现如今更加厚重了,枝头连连下垂,终于被打断了,掉进了雪地里,再也找不见。
迟岚收起了帕子,撇头看向窗外,手边的火炉子噼里啪啦作响。
连鸟雀都不愿意叫了,一番沉寂之后,迟岚微微启唇,道:“把子逸叫来吧。”
……
迟芸独自待在自己房里,或许是习惯了黑暗的环境,突然来到这又暖又亮的地方,似乎一切都是虚无,不是真实的。
从来没有哪个经历是虚妄的,只要存在,就有它该有的意义。
狂风是该有的,要不然怎么体现猎鹰的不同,翅膀不硬的鸟雀在狂风中只有死路一条,哀婉凄厉的叫喊声留给死亡就够了,活着的人没必要哭喊。
有什么是活人斗不过的?人心的欲望,还是死亡……
陈子逸从迟岚屋里出来之时,只闻一声如雷贯耳的大嗓音带笑传来。
杨天堑若无人般从他身旁经过,朗然大笑。“听闻迟小姐归来,杨某特前来祝贺。”
未等通报,杨天堑已经推门而进,正巧遇见迟岚在屋里。
“迟家主,杨某特意备下薄礼前来祝贺,还望迟家主不要嫌弃。”说着,他便叫人拿进来了一个黢黑的雕花方盒,打开一看,里面规整地摆放着一个鲜红色的像是宝石一样的东西。
那颜色,恰如灵木一般。
迟岚原本面无颜色,一见到后可见一斑地嘴唇微动,像是在刻意隐忍压制着什么。
杨天堑使了眼色,随行的人立马低头退了出去,守在门口。
过了一会儿,迟岚才背过身启唇,道:“杨家主这是什么意思?”
杨天堑故作迟疑,“贺礼呀,听闻……”他凑近迟岚,“这可是神女的血凝结成的石头。现如今,物归原主。”
这四个字他说得极为沉重,一字一句。
物归原主,归哪个主可就要另说了。
迟岚撇了一眼那东西。“杨家主如此厚礼,晚辈恐怕承受不起。”
“‘晚辈’?迟家主怕不是病傻了,你我平起平坐,何谈前辈晚辈?”杨天堑凑近迟岚耳边,轻声问道。
想当初杨天堑掌家之时,迟岚还不过是个孩子。而杨天堑如果能被看见,也可以称作当时最年轻的家主了。
后来迟岚做了家主,所有人都能看见他,于是他便被称作最年轻家主。
杨天堑资历高,堪称前辈,野心可见,堪称前辈。
迟岚紊乱的呼吸声夹杂着虚弱的咳嗽 ,传到杨天堑耳中。
“迟家主,注意身体啊,若是您都撑不住,那迟家可就成了众矢之的了。”
“杨家主放心,晚辈……咳咳……”他虚弱着声音,“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
“我奉劝迟家主早些做打算,不要等到手抬不起的时候,就一切都晚了。”
正待这时,不知哪里一阵风卷了进来,两扇木门“咣”得一声撞向两侧。
迟芸站在放门口,一步迈进,再一看门外的杨家修士皆捂着胸口脑门凌乱地躺在地上。
“安定山的家事,杨家主就不必费心了。”
迟芸径直走了进来,一步一步到了杨天堑面前,面无颜色,眼神中透露出一股不动声色的冷冽。
第73章 青玉落难掩凉意
迟芸迈进之时,一股阴冷的寒气跟着她的步子一同卷进,脚步携带地积雪已化作泥水。
冬日的寒冷像是缠绕在了人的身上,由内而外散发着一股阴寒与冷冽。
阴红色的骨扇别在腰间,在那身黑红色的束腰衣衫侧,倒是不那么显眼。
或许是习惯了阴暗的环境,身着一身暗色,能让自己藏匿其中,白色倒不那么讨喜了。
早就习惯了把自己放置在看不见的地方,惹不得别人,隔离了人界。
在别人看来,这是沉寂的孤独、无声的嘶哑,于自己,却是一番佳境,沉溺其中,自得其乐。
“迟小姐,别来无恙。”杨天堑拱手道。
于他,迟芸算是小辈,不过受他这一拜,她也受的起。
她从来不在乎这些凡规俗礼,况且,老朋友见面,何必讲究这么多。
她是无恙,至少看起来是这样的。
“多谢杨家主替晚辈说话,晚辈才能早日回来,才能看一眼亲兄过得如何。”
她的眉眼间透露出一股难以言说的冷冽,似是这些话不是从她的嘴里出来的一般,一对长睫软塌在乌黑的双眸之上,盖住一番寒意。
迟岚唇齿微动,眼见着这久未谋面的妹妹,短短半年多,竟像过了数十年,莫名的熟悉里又夹杂着隐隐陌生。
“迟小姐年少功高盖世,一骑绝尘,倘若没有杨某,也定然是能早日归来。”杨天堑将眼神转向迟岚那副薄薄的身形,微微笑道:“迟家主一向康健,年轻气盛,治理有方,自然是好。”
迟芸瞥到一旁散发着浓浓气息的东西,道:“杨家主的厚礼,还是拿回去吧。”
“那怎么行?这可是杨某亲自挑选的,迟小姐这是嫌弃了不成?”
盒子里隐隐的气息摇曳,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禁锢一般,若要冲出。
迟芸不自觉地靠近那份从那里来的吸引,若是有双魔爪死死地勾住了她。
“看来这东西和迟小姐甚有缘分呐。”
迟芸本欲打开盒子一探究竟,在将手伸过去时,杨天堑又道:“这盒子也是非凡之品,这是杨某叫人找的一棵枯死的老灵树制的,听闻在砍它的时候,耳边能听到像是叫喊声一样的风声。这灵树原来是会流血的,像人一样,可后来枯死了,就只会往外冒一些黑乎乎的东西,极其恶心。木头黑了,砍下来做成这个盒子,也绝非凡品。”
迟芸听着,将那盒子打开,定定地看着里面摆放之物。
“这灵树生长的地方,也是及其绝佳,”他凑近迟芸,继续道。
“叫做赤风谷。”
迟岚神色倏然一变,指尖若针刺一般忽而一抽,气息略略不平稳起来看着迟芸。
迟芸冷冷地看着它,微微挑了挑嘴角,又将盒子盖上,眉目毫无神情地看向杨天堑。
“这盒子不光能装礼,还能装些别的,将来捧出去,也不失颜面。”杨天堑似笑非笑。
“杨家主,”迟芸昂声道,“,礼就收下了,不送。”说着,让出门。
既然是从赤风谷来的东西,那势必不能再让他拿回去。
如此,还是留下来比较好。
杨天堑轻挑嘴角,临了了,剑眉之下,一双寒气十足的黑眸隐隐几分讽韵,随后拂袖而出。
“阿芸。”迟岚单薄的身形定定地立着,眼眸中的柔和丝毫不减。
“阿芸休息好了?”
他脸色突然微微一变,像是在刻意隐忍着什么,又像是一块寒冰将那张俊秀的脸给冰冻了一样,惨白中有包含着青紫的血丝。
他刻意将呼吸放的平稳些,转身背对着迟芸,慢慢移步到案边,不知在找什么。
“哥哥,你和杨天堑何时这么亲近的?”
闻言,迟岚一顿,随后笑道:“不算亲近,只是多年相识。同在一个修真界,同为一家之主,难免多见面,多扶持,自然关系近些。”
沉默片刻,她又开口道:“那哥哥还是少于他往来吧。”他不是个好人。
迟岚不知从哪里拿出个什么东西,轻咳一声,微微笑道:“阿芸又在耍小孩子脾气了,同在修真界,哪有不见面的道理?有时候这些人际往来,你不想有,也必须去做。”
他一步步靠近还站在圆桌前的迟芸,将手伸过去,不知放了个什么在迟芸的手心里。“阿芸归来,做哥哥的,自当送些什么。”
迟芸只觉手心一凉,再一打开时,只见一块青玉,雕琢着一朵朵似小桃红般的花印,一串青绿色的流苏挂于其上。这是常挂于迟岚腰间上的,她竟然没注意到,今日他并没有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