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欢这样的世事无常。
迟岚身边带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说是家里的妹妹。旁人不知,杨天堑可没听说过老迟家主死之前还给他留了个妹妹。
后来薛府事发,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了梨花村,那里除了破败的沙石戈壁之外没有一丝生机,但同样是那样一个地方,曾被多少人觊觎着,但如今却又被抛诸脑后。
在别人眼里一个不再有任何价值的地方,对杨天堑来说,却有着非同一般的价值。
有着可以让他利用的价值。
“她去截路了?”杨天堑问道。
一旁的阿彤恭敬立着,疑惑道:“是,家主。可是……您为什么让我监视她呢?”
闻言,杨天堑瞬时阴下脸。“阿彤,有些话该不该说,该不该问,不需要我再多赘述。你不是看不上她吗?让她多出丑,不好吗?”
自从当初阿彤在射艺大会上输给了迟芸,就一直怀恨在心,能让迟芸出丑的事,她是再乐意不过了。
阿彤欣喜道:“是,家主。”
阿彤从小跟着杨天堑,好像对于杨天堑说的话,她就没有不服从的。杨天堑对她最好,她能感受到。
这种好,她说不出。
杨天堑对她来说,是家主,像父兄,像……
杨天堑的一个眼神,她就能心领神会,不需要多说。
杨天堑做什么,她会跟着做,毫无原因。他做什么,自有他的道理。
后来杨天堑在赤风谷得到的灵木,她也知道,甚至就是她去取的。
她见识过灵木的功力,她为杨天堑暗中调查过无数事,她甚至知道孙格的“死”是因为什么。
她亲眼看见杨天堑将灵木放进孙格的衣衫里,然后把孙格又送回了沧州。
“家主为什么把灵木送个孙家主了?”她很疑惑,更有些生气。
这是她与众修士一起辛苦从赤风谷带来的,是给杨天堑的,结果就这么被送了出去。
后来孙格身上的灵木暗黑,孙格死了,身体腐化,她才意识到问题。
杨天堑轻轻将白布盖在孙格的脸上,悲怆之情浮于面。
她有些害怕了,是灵木的原因,可这灵木原本是给杨家主的。如今孙家主就躺在这里,周身散发着阴气。
杨天堑的面色阴黑着,怒目圆睁,转眼间,又成了狠戾冷冽,好似有一种让人看不清的表情。
杨天堑为了制造邪祟灭门的景象,拿出了灵木。那时候阿彤是知道的,她明白孙格的死,如今更知道杨天堑要做什么。
“家主,您……拿这个干什么?”她小心翼翼问道。
回应她的,还是如平常一样的眼神,说不清的冷漠。“家主拿什么,还要和阿彤报备?”
杨天堑跟她说话的声音总是很柔,起码在阿彤眼里是这样的。虽然他总是很冷,但“家主”或许都是这样的吧。
“可是家主……”她停住了口,不敢再说下去。
可是,她担心。
第70章 峒烛山川荒蔽世
山中一片阴森,听不见乌鸦的鸣叫,却能隐约间听闻一声声此起彼伏的哀嚎。
令人不战而栗的奇怪声响从耳边飘过。乌黑的树木掩蔽着这里,照不进月光,更照不进日光。
这里不分昼夜,只有无尽的黑暗。浓郁的阴气煞气在头顶漂浮,血腥味与酸涩的气息夹杂着,脚下的土地乌黑中泛着鲜血地嫣红。
一个健硕的身形立在黑暗的洞里,一道银白色剑光从他手中射出。
“他们走了?”他拿着剑像是在仔细观摩着,冷冷道。
“是,魔君,他们走了。”身后的小修士道。
听到后,他的眼神漠然飘动一下,摆摆手将小修士遣了下去。
眼看着手里的剑已经被擦净,从剑面中可以看见一张棱角分明的年轻男子的脸,长眉下一双毫无神韵的眼睛,高挺的鼻子下一张薄唇。
他久久不舍地将剑放回原处,恭敬地摆放着。
剑柄上的“凌风”二字格外显眼。
峒烛山,在旁人眼里荒废了十二年的地方。它的上一个主人,是所有人望而生畏的峒烛师宗——迟芸。
可惜峒烛师宗身陨,峒烛山,这个曾经遍地尸骸的地方元气大伤,从此无人问津。
新任峒烛山主将它隐蔽起来,在这里修炼了十二年之久,与世隔绝。
峒烛山的修士叫他川荒魔君,希望日后血洗修真,百川荒芜。
更是为了祭奠峒烛师宗。
其实他本名叫陈子逸,君子之子,逸态横生。
当年迟芸魂飞魄散,除了这座荒山和那把凌风剑,没有留下丝毫痕迹给他。
在众仙家眼里,只有迟芸是最该死的,他们拼尽性命只为了杀死她,注意到他陈子逸的却没有几个人。
不是没有注意到他,是看不起他,不屑于注意他。
迟芸死后,他也深受重伤,退守峒烛山,独自挑起了大梁。
灵剑都是认主的,凌风剑就像她的主人一样,执拗的很。
它喜欢喝人血,就算剑面剑刃上沾满了血,也能消失在其上,就像被喝掉了一样,也正如迟芸吸食邪祟。
陈子逸当然知道迟芸回来了,当他发现她回来时,却见苍古道口她面前站着的人是一身白衣。
果然是一辈子过不去的孽缘。
他虽常年待在峒烛山,但对外面的事依旧了如指掌。
梨花村现在发生的事他自然知道,因为这就是他一手促成的。
那个地方本来就满是恶鬼,满是游荡的魂,他只不过稍加了一把火,让那个地方燃起来,让那里的邪祟的疯起来。
让青州的某人招架不住,仅此而已。
顺便......见一眼那个整天窝在流暮山宇的迟芸,他知道她一定会去的。
洞里一片昏暗,只有微微的亮光。他早就习惯了,十二年来,他就是这么过来的。
青州夜邑。
杨天堑皱着眉头,眼眸中的冷厉愈发阴冷了。
他厉声道:“出来了?这么容易就出来了。”
阿彤立在一旁。“家主,确实出来了。”
“真是命大啊!踏月仙君不愧是,踏月仙君。”他一边说着,一边狠狠地咬着字。
如今修真界势力分成很明显,因为凌芫的存在,第一位是流暮,第二位是夜邑。
其他的不值一提,而当年高不可攀的云中迟氏早已不存在了。
现在最棘手的,就是凌芫了。
如果,凌芫也死了,那他可就是整个修真界独占鳌头的了。
那梨花村突然□□,杨天堑招架不住,便想甩到凌芫头上,没想到竟然这么轻易就让他出来了。
杨天堑怒气未消,却又不得不想,梨花村到底是被谁做了手脚......
......
峒烛山上,陈子逸看了一眼漫山的邪祟怨灵,叫了修士吩咐下去,“这些东西天天在这里飘来飘去,该出去玩玩了。”
.
迟芸本也没什么大碍,休息不久也就好了。可她好像已经好几天没见到凌芫了。
她也知道凌芫喜欢把自己关起来,可在这个关头这么做,总是让她心里不踏实。
就算他没什么,她也会觉得是她害他受损。
迟芸往风室走,赶巧遇着了玉开。她真想赶忙躲开,要不然被拉着了又是好一顿周璇。
不巧的是,玉开已经看到她了,便往她这边来。
“陈姑娘,你是要去找仙君吗?仙君最近几天不见人的,您还是请回吧。”
“额我……我就是随便走走,今天天气这么好哈……哈。”她连忙给自己开脱,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这么说行不行?
玉开好像并没有多想,只是一笑,道:“那好,陈姑娘,我想去校场了,您有什么事找我就好。”说着,他拱手转身将要离去。
迟芸松了一口气,摸了摸耳垂,心道:“我能有什么事。”
转而,她眼神一动,赶忙喊他道:“哎玉开!你……”
“陈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说来她还真是不太好意思说出口,但不问的话,她心里又一阵打鼓。
“你,你们仙君……怎么样了?就是,就是……他没受伤吧?我我就是问问。”本来想故作随便问问,结果这话一说出口怎么就这样了?她眼神连忙转向一边。
她是想着,她要是就这么直接去看凌芫,万一凌芫真的不许人靠近,万一惹到了凌芫,万一凌芫把她赶出去了,那就不好办了,还是先问问他亲近的人打探一下情况比较好。
“陈姑娘不必担心,仙君向来康健又盖世,寻常邪祟根本伤不了他。”
迟芸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要是她害的凌芫受了伤,那她心里可真是过意不去,不光在流暮白吃白住,还欠了凌芫这么多次恩情,该怎么还啊……
她试探地轻轻敲了敲风室的屋门,只听见里面道:“进来吧。”
既然还能说话,还让进门,那应该就是没什么大事了吧?
见凌芫严正地坐着,迟芸故作放松,道:“我,路过。”
凌芫先倒好了茶,看着她一步步走进。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迟芸一被凌芫这么盯着看,总是感觉不是滋味,就像是被看透了一样,心口一阵发慌,便赶忙坐下,胡乱道:“行吧,我其实是来看看你,有没有受伤……什么的。”
“并无大碍。”过了一会儿,他又道:“多谢。”
谢?凌芫帮了迟芸这么多次都没讨过谢字,如今就因为她来看了他一眼,他就要说谢。
迟芸简直感觉没脸了啊……
他不会以为她在关心他吧?
虽然确实,是有担心的成分,毕竟他要是出了什么事,那她的靠山不就没有了吗。
被了大名鼎鼎的踏月仙君说“谢”,她总是感觉不太对,起码该回应一下吧?
她学着他的回应,道:“应该的,应该的。”
第71章 墨鹰狠戾踏清秋
迟芸被关进荆棘洞不久,凌芫也开始了闭关。
少了迟芸,修真界应该又恢复往日的平静才对,毕竟她才是作乱的主。
可平静似乎很难来,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不免有明争暗斗,暗渡陈仓。
眼看着迟岚家主身体一日比一日虚弱,除了迟芸之外,迟家是没有继承者的,况且迟芸是一介女流,就算迟岚将家族传给了她,仙门百家也是不会同意的,毕竟这破坏了修真界千百年来的规矩。
于是各家明面上对迟岚的身体多么关怀,实则心里早就有了小算盘。
迟岚死后,云中要划到哪家?或者说要传到谁的手里?要根据什么标准分配?迟家留下的老少修士要被安排在何处?
每个人的心里早就给自己拟订好了这么一份问题清单,好像他们就是主导者。
“阿芸,阿芸……被关了多久了?”迟岚拖着松垮的身子。
“两百多天了。”司年答道。
自从迟芸离开,司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不是拖累,像是别的什么。
虽然平时两人在一起除了打就是闹,可若真分开了,又难免不舍。
这不是当初送迟芸去流暮学艺,这次是关押,不一样。
他牢记着迟芸离开的日子,那时候有蝉鸣烈日,如今都是深冬了,她该不会受冷吧?
他记得她挺怕冷的。
满打满算半年多了。
“半年了,差不多了。”迟岚的声音很松,像是稍微提高一点就会撑不住一样。
没几天,迟岚就在安定山举办宴席,宴请了各家家主前来。
安定山议室堂内。
迟岚举杯道:“诸位家主,迟某今日设宴,一是为了与诸位同庆新年,二是谢诸位对修真界所做恩情。”
迟岚身子弱,不便于饮酒,便以茶代酒。
“迟家主此话严重了,我们小门小户,怎么比得上迟家主对修真界所做的贡献呢?狠心割爱,我们可是做不到的。”
“果然只有清秋君这般人物才能做到啊!”
……
这话说的不错,却听着不像夸赞。迟岚自然知道这是说的什么,搁在谁心里都不好受,可他不能表现出来。
他是迟家家主,大名鼎鼎的清秋君。
任何一个强者都知道,别把心口的残缺露在外面。
迟岚并无多的言语,抬手道:“诸位,请。”
座下的杨天堑轻笑一声,一饮而尽。
迟岚这一身病骨,强撑着办这一场宴席,想必座下的人也都明白个七八分,只是谁都不愿意说出口,毕竟如今这个样子不是正好吗?
“想必是天气原因,迟家主这安定山,不免有些清冷啊!”杨天堑玩笑道。
看这殿外,确实冷,刚下了没几天的雪还没化,青葱的林子也是光秃秃一片,偶尔几只鸟雀在檐下盘旋一会儿,便又消失了踪影。
是清冷,就连宴席也捂不热。
“清不情冷的,也不是迟某能左右的。”
杨天堑笑笑,“还是要看天啊!不过,天气好不好,有时候也是可以左右的。”
“如果可以,迟某愿一试。”
……
宴席之上,看似平和至极,实则不知有多少虎豹,又有多少雉兔。
个个不知道都在盘算些什么,他们像是清楚明白别人心里在想什么,总想把自己的想法捂得严严实实的,又不免与旁人心思相通。
暗潮涌动,多少条丝线缠成一张不知道头在哪里的密网,不知道自己的对面是敌是友,自己的身旁是神是怪。
“有些事,有些人,不能逼的太死,小惩大诫,足矣。所以,杨某认为,迟家小姐迟芸,既然已经禁闭许久,不如就暂且原谅,使其重回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