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陈子逸出去,迟芸一收笑脸,坐回了上面,冷声道:“在你主人那里你是狗,在我这里不妨也做狗,省得让你做回了人,你反倒不适应。以后,便叫你黑狗吧。”
黑狗面目呆滞,微微颔首。
迟芸用脚尖点了点地,道:“滚过来。”
第93章 峒烛山芫芸再遇
凌芫初到峒烛山,只听山下的小镇传着一些骇人听闻的传言。
说书人一纸折扇,台下的人听得津津有味。
“那峒烛师宗,面目狰狞,脸爆青筋,为人心狠手辣,无数冤魂惨死在她手里。如今她竟收起了弟子,诱导着年轻人的心智。话说那峒烛山,水火不相容,不只是她峒烛师宗手下的恶鬼互相啃食,就连她自己座下的亲弟也有夺嫡之念!而峒烛师宗与她亲弟的关系还有一段秘闻,且听下回分解!”
台下看客拍案叫绝,只是凌芫刚刚路过,才听得了这一小段。
只见他握剑的手已经凸起青筋,额间的眉头似有非有。
峒烛山如今应该只有迟芸和其他迟家修士,山下的传言风风火火,似是真相,却并非绝对是事实。
但峒烛师宗四个字确实令人惊叹。凌芫不知道迟芸何时竟也如此在意名分,又或许这只是用来恐吓侵入者的一个称号而已。
凌芫御剑上山,人烟稀少。
却不知哪里出现了哗啦哗啦的水流声,随之声音越来越大,似是近在眼前,却不见踪影,又似是存在于四面八方。
一阵水流突然出现,说时迟那时快,凌芫一拔霜寒,一个后空巨翻,飞身躲过。
凌芫面对着从未见过的人形水,与其搏斗起来,一剑霜寒,竟将其冰作了寒冰,而后一剑劈下,水尸便成了碎块。
山下的动静传到了山上,峒烛弟子连忙前来禀告迟芸。
山下水尸皆被击破,迟芸大为震惊,便赶忙起身前去查看。
水从来都是不会被剑所砍断的,迟芸试验了无数遍,没想到竟然能有人轻松击破。
她不得不下山亲自面对,也顺便跟这个不速之客讨教一番。
谷风吹过,半山腰的火尸林熊熊燃烧,黑色的粘液滴下,发出一阵刺鼻的恶臭味。
如方才遇见的那些似人形一样的水,这些巨大的可移动的火堆也有着酷似人形的外表。
凌芫奋力与其搏击,奈何酷热难耐,难以靠近。
火尸路过的地方皆燃烧了起来,加之山林里到处滴落的不知为何物的粘液,火势瞬间扩大,将周围都点燃,形成巨大的包围圈。
凌芫若是能躲过倒还好,如今连能躲的地方都难以找到。
手中的霜寒剑即使可以保持寒冰一样的温度,但周遭的酷热加之手中的寒冰却更显难耐。
渐渐地,手中之剑也慢慢有了温度。
烈火炙烤着凌芫的皮肤,白皙的脸颊变作通红,额间的汗珠滴滴滚过。
手中之剑飞离手掌,一道剑光闪现,凌芫手掌合十,剑诀出口,恰如一面黄金巨罩,无数剑诀环绕其间,气波汹涌。
人剑合一,斩断这火的灵力来源,便可脱身。
“凌芫!”
远处一声呼唤传来,熟悉万分,却又是时隔两年再未听见过的声音。
火的势力缩减了下来,可见这火的灵力来源就是这熟悉的声音,面前剑诀形成了巨大金罩却难以收回。
凌芫见远处的熟悉身影飞来,便赶忙抑制住已经形成的气波,强力难抑,一道光环冲出,在两人之间炸裂。
似乎是一瞬间的迷茫,又像是再熟悉不过的信任。
凌芫忙将霜寒飞出到迟芸的面前,拦住了一道强劲的冲击,随后这一侧的冲击力飞快过来。
眼前忽地化作一团白雾,耳边模糊的呼喊声空灵,他似乎看见了迟芸朝着他走来,却始终未到达身边。
她走到了一半忽然停住了脚步,那张笑着的脸,收起了往日的欢乐。而后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凌芫伸手去抓,努力向前挪动身子,却始终够不着。
像是梦魇般的忽然惊醒,凌芫眼前只见一梦中人。
迟芸忙问道:“你醒了。”她像是很久没有这么为谁高兴过,却又不知这份高兴该不该发生在她身上。
眼前的赤瞳女子,是凌芫再熟悉不过的人,但这双赤瞳却是他从未见过的。
一年多未见,可见真是物是人非了。
凌芫的眼睛挪不开她,身体却感受到了这张“床”的难耐,石床上铺着草,还有破布,不仅不是很舒服,甚至还有些扎人。
石洞很小,有石桌、石床,还有些不知做什么的小物件,除了一堆柴火之外,没有什么可照明的东西,因而石洞里也显得十分昏暗。
透过火光,凌芫看着这张瘦削了不少得脸轻轻咽下一口唾沫,许久才开口:“你就住在这里。”
迟芸微微怔了一下,想是没想到凌芫一开始就问这样的话,便有些尴尬道:“对呀,因为我没钱呀,只能住这儿了。你要是嫌弃的话,我现在就去给你买一张床!”
看着外面的天色一片昏暗,凌芫疑惑。“没钱怎么买?”
“没钱……我能想办法呀!”
她确实没钱,天天待在峒烛山,基本上是从不下山的,偶尔几个弟子下山卖艺,或者摘点野果子去镇子上卖,又或者能打到猎物的话也可以卖点皮毛,但是得来的钱都是在陈子逸手里的,她这里确实一分都没有。
奈何有掌家之权却无掌财之权啊!
不过她也懒得管,平时这些大小事她都不想插手,要是钱也放在她这里,她能直接烦死。
凌芫冷冷道:“不必了。”
他微低着头,轻咳了几声。
迟芸见他这般,连忙把水递上来,是用大碗盛着的,这应该就是钱的去处了。
迟芸双手托着碗,慢慢喂凌芫喝下去。
几口过后,凌芫才又顺回了气。
他问道:“你夜里不睡觉?”
“夜里?”迟芸一阵疑惑,看了眼外面,“现在已经是晚上了!没事,我也向来是不分昼夜的。”
凌芫却不搭话。
只闻石壁上滴滴嗒嗒的滴水声,这洞里实属潮湿了些。夜里又十分安静,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特别是凌芫这身子被那么一击,现如今醒过来,呼吸声更是粗重。
迟芸才觉得两人这么多年来还是这样基本没什么共同话题,除了这样干坐着竟然没话可说。
过了一会儿,沉默许久,这才觉得气氛多少有些尴尬了,迟芸便不失礼貌地笑了笑。“那……我先出去,你在这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叫我。”
迟芸起身离开,松了一口气。
看来这人还真是没有变化,除了冷着脸不说话之外,真真的什么也不会。一年多未见了,可能人家早就忘了她了吧。
当时荆棘洞一别,就再也没见过了。
第94章 陈子逸再遇凌芫
“不要出去。”凌芫道,又像是刚想起来什么,“你不用出去了,外面危险。”
迟芸心想,这是她的地盘,怎么能危险?不过也是,出了这个门,她除了去没有生火的主洞之外,也没有地方可休息了。
但说实在的,家里突然多了个人,搁在谁身上也犯困不起来了,在迟芸这里也一样。
虽说凌芫不让她出去吧,但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也不是不可以。
迟芸撤回了迈出的脚,轻轻回了原地坐下。
“那你休息吧,放心,我守着你。”
凌芫也不知何时总觉得她有那么一点点陌生了起来,想了又想,又好像错过了好多关于她的事。
他背对着的这个人,这两年来,到底经历了什么,他只知道迟家覆灭,迟岚牺牲。
也是,家族灭亡这件事放在谁身上都会有改变。
她又是被谁救出来的,当初凌芫前往安定山之后,便不见迟芸了,只见迟岚的尸首。
人们常说物是人非,可如今变得不止是人,更是因为物变,人变。
有时候他也有些怀疑,一个强大的家族为什么就这么轻易便灭亡了。有多少事情是他不知道的,到底是有人瞒着他,还是这个世界本就这样,毫无章法。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昏昏沉沉中又看见了熟悉的人,一个是凌莫,一个是师从安。凌芫不知父母的模样,已经难以记清了,却分明感觉到这就是父母,他们怀中抱着的男孩便是凌芫自己。
一家人安定地生活着,有时候老迟家主还会带着迟岚师兄来流暮。
梦中的场景似曾相识,却实则从未见过。
天色熹微,洞外窸窸窣窣有了声音。
凌芫睁开眼睛,只见一个丑恶嘴脸的人端着两个大碗,里面是些煮好的饭菜。那人笑呵呵地,也看着恭敬。“公子,这是我们师宗叫我送来的,说是您休息好了就迟些饭,我们这儿伙食不好,您见谅。”
凌芫看见他只觉得胸口像是闷了什么一样,便点点头,叫那人离开了。
随后洞外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还伴随着笑嘻嘻的声音。
“怎么样怎么样!”
“真白净呐!掐一下都能掐出水的那种!”
“咱们师宗眼光可真是好!”
“我都好久没吃肉了,什么时候给我解解馋……”
……
声音越来越远,凌芫坐在床边听得真切,不自觉坐端正了些。
凌芫看向这两碗也看不清是啥的东西,不自觉心想着,好久没吃肉了?所以这是打算……养肥他?
然后……
这是个不能细想的话题,他不太了解这里,但是也明白一个身处恶劣环境但是又没饭吃的人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看着饭,呼吸竟然沉重了起来。
他想着,就算是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倒也不至于食用人肉。
他试着发力,却只见自己的现如今身体虚弱的只剩三成功力。他制服那些小喽啰是轻而易举的,但他却不能伤害迟芸。
况且迟芸是被人救来的,那人是谁还尚未可知,功力几何也不知,只知他既然能从世家眼皮子底下救走人,想来也是个不好对付的。
那人救下迟芸是为了什么?凌芫更无法知晓他对迟芸做了什么。
坊间传闻迟芸变成了山林里的妖孽,逢人便扒皮刨谷,虽然在他的眼里,迟芸好像没有什么变化,起码不至于像传闻那样,但他确实也实在不知道她一天都去了哪里。
他踱步到洞口,只见洞外站着戍守的男子,他便又踱了回去。
眼看着时间也不早了,不见迟芸过来,但自己也确是有点饿了。但眼前的东西能不能吃是一回事,吃了会怎么又是一回事,不吃的话饿着难受还是一回事。
天色渐渐降了下来,洞里又是灰蒙蒙一片。凌芫自己点不了火堆,而且这里也没柴火。
他只能又端坐在床上将腿盘起,闭上了眼睛。
许久之后,只觉眼睛外面突然亮了,他缓缓睁眼,才看见是迟芸在这。
迟芸一见到他,便笑道:“打坐呢?我是不是吵到你了,那我出去了。”
凌芫连忙放下腿,道:“没有,你不用出去。”
迟芸看了眼桌上纹丝不动的饭,道:“你怎么不吃饭?不合胃口?”
凌芫咽了口唾沫,只觉胃部一阵搅动。“不是,我不饿。”
“哦。”迟芸淡淡道,她暗暗在心里说:“不吃拉倒,不吃饿着。”
她现在自己都过的那么糙,哪里还会照顾别人呐。就这菜品还是挑的好的才给这个冰清玉洁的公子哥吃的,他不吃倒正好了,拿出去给陈子逸吃。
凌芫坐在床沿,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放了,只是搁在腿上,脑子好像热了,喉结不自觉地滚了一下。
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只是觉得她收拾桌子的背影有些陌生,气氛又一次冰住了,短短片刻像是过了许久。
他的脑子里想了无数的话,却不知该怎么说。
他不太了解这里的情况,看着是寒酸些,但也没瞧见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如果他贸然说话,不知道迟芸会这么想。
想着想着,手心里竟然出了汗。
他呆呆地坐在原地,只见迟芸已经一句话没说地走到了洞口,手里端着他没吃的饭。
他这才反应过来,急忙站起身,瞬间把迟芸吓了一跳。
“你干嘛?还要吃?”迟芸故作疑惑,她就知道,凌芫向来是个脾气倔的,越是软的越不吃,就得给他来硬的,饿着他才好。反正她也懒得伺候。
或许是生疏了,又或许是某些不可言说的原因,她觉得每个人都变了,眼前的凌芫也变了,却又说不出是哪里变了。
反正,她就是懒得伺候了。
凌芫好像是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站起来了,呆呆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迟芸道:“那我走了。”
凌芫这才开口:“有什么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迟芸听到这,有点懵,疑惑道:“什么事?”
“你在这就吃这个?”凌芫的声调都变高了些。
“不,我不吃这个。”迟芸一本正经回答。
她当然不吃,这么好的菜,她得多久才能吃一次,哪能天天吃呀,这是像凌芫这样的贵客来了才敢拿出来的,他竟然还嫌弃了起来。
凌芫心里震惊起来,只给他一个人吃,真的是鸿门宴?!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千辛万苦找到这里,看到的却是一个陌生又狠心的迟芸。他明白她的苦难,可是却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迟芸的精力已经快要耗费光了,她真心懒得多做解释了,便要离去。
凌芫便要追上去问,只听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洞口传了进来,他缓步走过去,只见一个面部棱角分明的俊秀男子,眉眼间的刚毅衬托的他更显挺拔,但凌芫走出来之后,又显得被凌芫压了几分。
迟芸一见到他,便开心道:“你来的正好,凌大公子不愿意吃我们乡野粗粮,你拿去吃吧。”
陈子逸一见到迟芸身后的人,真个人怔住,原本微挑的嘴角瞬间成了一条直线,眼神松懈下来,甚至没听见迟芸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