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顾璟弘确认无碍的讯息后,顾冷云便放心了下来,“管家!”
一旁的管家了然地点头,找佣人将乔羽扶回了房间。
“小五。”顾璟微刚想起身离开,便被顾冷云叫住,“你乔姨最近身体不好,在事情没弄清楚前,你也收敛下。”
“她身体不好?”顾璟微扯出了一丝玩味的笑意,“爸,我水深火热地过了6年,您要不要猜猜看,看这6年是拜谁所赐?”
“够了!”顾冷云冲着她低吼出声,意识到自己失态后,语气又缓和了些“这件事,爸爸一定会给你个交代。”
“好啊,我等着。”顾璟微说:“但是很抱歉,小五任性惯了,已经学不会收敛了。”
***
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顾璟弘从手术室出来,见顾璟微坐在椅子上发呆,并未注意到他的靠近,便体贴地坐在她身侧,等着她回神。
“大哥,他还好吗?”
原来她不是发呆,只是觉得世界太吵,不愿搭理而已。
“脑内的出血止住了,可能会昏睡个几天,但问题不大。”顾璟弘点到即止的将以最简单的方式告知了她关于莫澜之的伤情。
“大哥,你跟莫澜之熟吗?”
“什么?”顾璟弘有些诧异地瞧着她。
“大哥跟他不熟吗?”
“谈不上熟,这两年,他是我的病人。”顾璟弘大概猜到了她想问什么。
“病人?”
“对,他因故伤了腿,是个刚离开轮椅不久的人。”作为医生,他总能用最简单话,精准的概括所有的复杂。
“大哥。”
“嗯?”
“我和莫澜之曾经相爱过。”顾璟微偏头瞧着他,嘴角挂着笑,眼里却噙着泪,“可我忘了他。”
“嗯,哥哥知道!”
见他并不意外,顾璟微有些诧异,“你知道?”
“对,两年前我就知道了。”
“嗯?”
“能让他孤身涉险的,定是如生命般重要的人吧!”
见他情绪难得有了一丝波动,这话大约是说给他自己听的吧。
“大哥,你还恨温梨姐吗?”
“爱过,所以舍不得!”顾璟弘温柔地笑了笑,抬手将她揽进了怀里,“小五,忘了的爱或许空洞,但能重新开始,何尝不是命运的另一种补偿呢!”
“大哥,他值得被原谅吗?”
“命运的暗扣,年少的他解不了,背负着亏欠的他,也是个可怜人。”顾璟弘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发,“既然忘了又何须刻意,值不值得,你得问自己。”
这一刻,顾璟微突然就理解了哥哥那看似无情的温柔。
那些手握着选择权的人,不是磨刀霍霍向对方,便是刀尖狠狠刺向自己。
而大哥选择的是放过彼此,这是他独有的温柔,也是他最后的守护。
“大哥,如果温梨姐现在依然爱着你,你会接受她吗?”
“人心向来多变,谁说得好呢?”顾璟弘顿了顿,“但如若是真的,我应该会红着眼认真地跟她说句:好久不见。”
“哥……”
想起温梨姐,顾璟微鼻子有些微酸,欲言又止,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放弃了。
“小五。”
“嗯?”
“爸爸说得对,在事情没弄清楚前,关于乔姨还是慎重些好。”
“可是……”顾璟微刚想推开他的怀抱,又被他温柔地按在了怀里。
“你误会爸爸了,他是在保护你。”
被他这么一说,顾璟微怔了下,脑子也清明了不少。
是的,如若6年前新药一事真有内幕,定然牵涉甚广,她如此冒失,定会打草惊蛇的。
还有这内里如果真有问题,顾氏便会迎来灭顶之灾。
“知道了,我明天回去跟爸爸认错。”
“嗯。”顾璟弘放开了他,抬手揉了揉她头顶的头发,“走吧,哥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想去病房看看莫澜之。”
“也行,那哥先回去了。”
“好,注意安全。”
***
这是重逢来,她第二次送他进医院了吧。
细细算来,他身上的每一处大伤,几乎都来自于顾家吧。
病床上的人,刚重伤初愈离开这间病房,不过几天,又被重伤送了进来了。
那张精致苍白的脸上,眉毛微蹙着,肯定很疼吧?
她安静地站在床边,期待着能在脑海里多搜寻些他的画面,可除了想起的那些零星的碎片,便再也想不起更多来。
似是想起了什么,顾璟微的视线扫过他双手,那十指的指尖全被纱布包裹着,想来指尖的抠伤很严重吧。
这一刻,她心中突然生出了莫名的怨念。
“莫澜之,我给你一天的时间,你若醒不来,我们的合约便自此作废。”
第19章 间章(一)
东黎城,一个二线城市,这里沿海,经济相对发达,每年有不计其数怀揣梦想的人来到这里,也有很多人因各种原因黯然离开,悄无声息。
莫澜之的父母就是那批怀揣着梦想来到此地的人。
他的父母皆来自于普通的家庭。
妈妈生于一个教师家庭,是独生女,从小生活也算是无忧无虑。
爸爸生于一个偏远的山村,家中有三个孩子,爸爸是长子,从小吃过不少苦。
在那个读完初中就已是奢侈的年代,他的爸爸硬是靠着自身的努力,以极其亮眼的成绩求得了继续升学的机会。
他的父亲是当年那个小镇上,唯一靠读书飞出去的金凤凰,并以全A的成绩留在了母校任职。
爸爸妈妈的爱情始于大学,毕业后也就顺理成章地结了婚。
莫澜之生于父母的爱情之下,也曾幸福过。
但如果这是故事的结局该多好,只是命运未曾眷顾过莫澜之。
他所有的噩梦都始于父母间的感情破裂。
母亲是一个有情趣的人,而父亲寡言也不懂得母亲的浪漫,或许早期母亲看上的正是父亲的寡言和沉默,毕竟这样的人通常都有着相似的优点:踏实、宜家。
母亲日渐的脾气暴躁,而父亲也越发的沉默,小小的莫澜之,自然也就成了这方窒息之下牺牲品。
母亲动辄拉着莫澜之离家出走,但离家出走的地方无非是去住酒店。
那时的莫澜之不过4岁的年纪,跟着母亲流连于各种他看不懂的事与境里。
这样的生活在他上小学一年级的某一天,终于结束了。
父亲和母亲终于分开了,对,是彻底地分开了。
母亲毫不犹豫地放弃了他,他最终被判给了爸爸。
本以为那些吵闹不休的日子,随着父母的分开,他终于能得一方安宁了。
可他不知道,那更令人窒息的岁月,随之拉开了帷幕。
莫澜之没有过人的天赋,从小和那些普通的孩子并无二样,要非说有什么不一样,便是他遗传的母亲所有的优点,长了一张过于精致的脸。
在母亲离开后,父亲所有的心思全都放在了他的身上,学习就是他们父子间矛盾的重灾区。
小学一年级的第一次期末考,莫澜之语文51分,数学94分,英语67分。
这样的成绩,莫澜之不敢给父亲看,更不敢拿着这样的成绩回家,所以他选择了逃避。
他躲在小区的绿化带后,夏天的蚊虫向来毒辣,但他硬是一动不动地在那躲了一夜,父亲自然也是找了他一夜。
莫澜之又累又饿,又被蚊虫叮咬了一夜,最终体力不支晕倒在了绿化带后,最后是被小区的物业发现的。
在医院醒来的莫澜之,见到父亲的那一刻,他本能地惊惧,第一反应就是认错:“爸爸,我错了,我以后会更努力的。”
父亲这次破天荒的没有责备他,那一刻他的心底生出了久违的幸福感。
但他并不知道,自己被蚊虫叮咬得有多触目惊心,任谁看了都会恻隐三分的。
他的父亲又何尝不知道,他已经尽力了,可父亲那骄傲的人生,根本容许不了一个学渣儿子的存在。
自此,莫澜之的生活,除了正常的上学,其他时间,他都奔波在了去补习班的路上,风雨无阻。
父亲有空时,会接送他,没空时,他就得自己来回。
他每天的时间都被严重挤压,小小的他,在这暗无天日的重压下,麻木地承受着。
但不管父亲如何折腾,他如何的配合,他那不上不下的成绩,始终都毫无起色,父亲越发的急躁,而莫澜之在这日复一日的麻木中,也愈发的沉默。
从四年级开始,他的精神就异常的亢奋,他不睡觉,不是不想睡,是完全没法入睡,筋疲力尽后的沉睡也是伴随着无尽的噩梦。
这样的日子终于在他上初中后得到了些许的喘息。
他的父亲再婚了,而他的继母给他生了一个粉扑扑的妹妹,父亲的注意力随着妹妹一天天地长大,渐渐转移了一半到了妹妹的身上。
妹妹是在他上四年级时出生的,如今他上初一,妹妹上幼儿园。
这个唯一的妹妹,是他那窒息的年少时光里,难得的光亮,血缘从一定意义上来说,本身就具有诗意。
继母是父亲的同事,温婉知性,脾性温和,待他也极好,这个家因为有了她,似乎也有了温度,有了妹妹后,家里更添了一份生机。
妹妹从小聪慧机警,深得父亲的欢心。
所以每每父亲责骂于他时,只要妹妹在一旁稍作哭闹,父亲便会收掉一半的火气,他也就能得一刻的安宁。
所以自妹妹会说话后,他最常听到的就是这么几句话:“哥哥,抱抱。”
“哥哥,妹妹喜欢你。”
“哥哥,你长得真好看。”
“爸爸,不要骂哥哥。”
“爸爸,哥哥很辛苦,我要陪着哥哥。”
“爸爸,可以让哥哥陪我玩吗。”
……
这个妹妹总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她能让生气的继母很快走出情绪的泥潭,能让不苟言笑的父亲浑身柔软,也能让冷漠的他心生欢喜。
更神奇的是,随着妹妹的长大,他的成绩居然破天荒的有了起色,在升入初二的那一年,他的成绩已经爬到了全校的前十。
父亲也终于砍掉了他除周末外的所有补习班。
他的世界终于有了一丝可喘息的空间,他的睡眠似乎也在慢慢变好。
那个如太阳般的妹妹,很黏他,他也愈发的宠她,继母偶尔会跟他抱怨说:“澜之,妹妹要被你宠坏了。”
但继母不知道的是,在他的世界里,他才是被妹妹偏宠的那个。
莫澜之时常在想,要是能这样过一生该多好。
或许这世上所有的偏爱,真的是标好了价码的吧,至少对莫澜之来说是如此。
在他升入初三那年,不到五岁的妹妹,被确诊了肾母细胞瘤,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
他那精灵般的妹妹从病情确诊开始,就没离开过医院。
妹妹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期间医生劝父亲和继母放弃继续治疗,可他们如何舍得放手,他更舍不得,哪怕是多一分钟守着她也是好的。
今天是周六,窗外的阳光很好,莫澜之在妹妹的床边在给她念《种子的愿望》,此时的她已经很虚弱了,随时都有离开的可能。
“哥哥,妈妈说现在是春天了,你带我出去看看好吗?”
她那糯糯甜甜的声线,是莫澜之这一生最温暖的存在,每次只要听到这个声音,他那寒冰般的眼里总会浮现出浅浅的笑意。
莫澜之没法拒绝,继母显然也是感知到了些什么,向他点头表示了同意。
“好,那盼盼想去哪呢?”莫澜之的声音很温柔,但他的这份温柔是独属于妹妹的。
“哥哥,我想去看看外面的太阳。”盼盼似乎很开心,声音里透着虚弱的欢喜。
莫澜之浅笑着点了点头,“等着哥哥,我去跟医生打个招呼。”
在继母和莫澜之的陪同下,盼盼去了医院的花园。
莫澜之抱着妹妹找了个阳光温和的地方,坐了下来,这里很安静,耳边不时传来大提琴的琴音,很好听。
盼盼靠在莫澜之的怀里,声音愈发的虚弱了,“哥哥,我好久都没听你拉过大提琴了。”
莫澜之眉头轻颤,喉咙堵得慌,这一刻,他内心恐惧极了,是那种无论如何都抓不住的恐惧,“等着哥哥,我马上就回来。”
他将妹妹送进了继母的怀里,以最快的速度奔向了那个拉大提琴的女孩。
“你好,你的大提琴能借我用用吗?我妹妹病得很重,她想听我给他拉一曲。”
此刻的莫澜之已经有些恍惚了,他声音颤抖,眼里有隐忍的雾气,身体止不住地轻颤着,这是一个处在崩溃边缘的人在求救。
“好。”女孩没有犹豫,直接将手中的大提琴交到了他的手上。
莫澜之有那么一瞬的诧异,但此刻的他顾不上,他甚至连声谢谢都没留下,就抱着大提琴往回跑了去。
女孩看着他奔跑的背影,心中生出了一股没来由的不安。
她远远地看着,看着那个如自己一般大的少年,坐在一棵大榕树下,神情悲伤地拉着她的大提琴。
他的琴音始终都由凛冽和悲伤引领着,他在音乐里一次次地呼唤,尽显苍凉。
他手中的音符似乎没有终点,琴声里充斥有祈求、哀怨和无助,久久的纠缠在头顶的苍穹之上。
他的音乐戛然而止,紧接着他对面的女子抱着孩子慌张地跑了,只见他将头深埋在大提琴后,如石化人般,纹丝不动。
女孩向他走了去,停在了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你还好吗?”
听到声音的莫澜之,如梦初醒般,放下大提琴起身便往门诊楼的方向跑了。
女孩似乎是猜到了些什么,她有些难过,为这个陌生人难过,也为她未曾谋面的他的妹妹难过。
在此后的多年里,那把送走妹妹的大提琴,那个借她大提琴的女孩,莫澜之始终不曾忘记过。
因为他还欠她一句:“谢谢!”
第20章 间章(二)
“澜之,我感冒好了,一会我就回学校。”
听着顾璟微明媚的声线,莫澜之抬头看了看有些阴沉的天空,感觉周身似被暖阳拂过,“嗯,我去校门口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