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下人们一路跑着进来禀告说,新人队伍到了街口了。诚王妃先向周围一圈人告辞,去往正殿等候。
其他女眷们整整衣衫,说笑着鱼贯而出,前去正殿观礼。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到处都是耀眼的红。闹哄哄的,人人都是一张笑吟吟的喜庆脸庞。
顾采薇得了长辈允许,站在靠前观礼的位置,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身穿正红喜袍的大哥牵着红绸,引领蒙着流苏盖头的大嫂,稳稳地,一步一步,走过殿里两旁观礼宾客,走到父王和母妃面前站定。
司仪高声喊出「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两个青年男女一一照做,众人先是静观,不过看着诚王世子的举动,渐渐,调笑声出了来。
大哥处处照应着嫂嫂,轻声提点行礼位置,甚至不避嫌地上手搀扶。
宾客们尤其是男宾善意地起哄,直说「诚王世子真个疼媳妇」、「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等等。
顾采薇深深沉浸在喜庆氛围中,备受感动,都说古代男子用情不专、三妻四妾。
但是她的父王和母妃恩爱半生,今日坐在上座,两人借着宽袍大袖的遮挡,悄悄两手相牵,饱含欣慰地看着儿子成婚。
大哥之前猴急娶媳妇的模样还记忆犹新,和今日呵护百般新婚娘子的样子仿佛重叠,哥嫂应该也会是柔情蜜意的两口子。
说不定,这个时代也会遇到自己的良人?顾采薇想起了自己在现代暗恋对象,已经记不清他的眉眼,现在只后悔自己没有表白过。
所以她的恋爱经历还是空白一片,现代的二十一年相当于白过了。
礼成后,宾客根据身份不同,被引到偏殿和花厅,一共围坐了五十多桌。灯笼高高挂起,亮如白昼,光影摇曳。
喜宴开始,各式珍馐佳肴流水一般端上来,下人们川流不息,四处上菜上汤、添酒水。
信郡王为长兄婚宴献上的戏班子吹拉弹唱,热热闹闹,很是助兴。
诚王世子顾传自然是众矢之的,扒拉了两口菜,还不等咽下肚,便被老国公招手叫去,恭喜几句便敬酒。
他只得带着二弟,犹豫了一下又拉上三弟,三人一同到各桌轮换招呼,免不得一杯杯大口喝酒。
诚王笑眯眯地看着一众年轻公子哥儿们闹自己的儿子,只管侧身与老国公闲聊。
同时尽量不冷落不请自来的大皇子,自己关怀两句,又让大皇子吃好喝好玩尽兴。
不知道大皇子是不是触景生情、借酒浇愁,想着自己与新郎同岁却还没有定亲,早早就醉了,甚至说起来胡话。
诚王赶紧趁大家没听清楚这个小伙子念叨什么的时候,安排人将大皇子送回宫中。随后第二日诚王进宫谢罪不提。
大嫂则被送到世子院子里新房。顾采薇早就被大哥郑重嘱咐过,一溜烟儿去到新房里陪着新娘子。
今日吉时是下午的申时末刻,拜堂结束,顾采薇来到大嫂身边,已经到了酉时二刻,她在心中换算了下,就是现代的下午五点半钟了。
顾采薇深深同情大半天水米没沾牙的大嫂,一待新娘子坐定,赶紧吩咐下人们端上一桌容易消化的饭食,她在一旁陪着,时不时说说话。
她与大嫂张氏早就认识,甜嫩童声回答着新嫂嫂和她的陪嫁丫鬟各式细碎问题,耐心地安抚着新嫁娘的情绪。
前面闹腾得直到酉时末刻,顾采薇听到下人禀报说,喜宴散了,宾客陆续离府。她才与新嫂嫂告辞,回到自己院子里。
方才作陪,顾采薇没有好意思与嫂嫂一起吃饭。打发了识书去告诉母妃一声,她也不去二老面前昏定请安了,大家都累得够呛。
天色已晚,识理深切知道自家郡主肠胃弱,怕她现在吃太多,一会儿消化不好,反而影响入睡,就向小厨房要了些简单的清粥小菜,伺候顾采薇吃罢。
错过了平日的饭点儿,顾采薇有些没胃口,随意吃了点便放下筷子。
她在屋子里溜达着消食,准备就寝。忽地想起柳庭璋来。自己提前告诉他,家中要有喜事,已经三日没有与这个少年联系了。
不知道,柳庭璋现在看书可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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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夜空中,同一时间,柳庭璋也在抬头看天,暗蒙蒙的,漆黑一片,月亮都躲藏起来了。
好几日没有与夫子联系,他觉得怅然若失,学习都有些失去了劲头,平日里很容易背下来的段落,今晚却像是零散的珠子,死活刻不进脑子里。
柳庭璋吹灭油灯,难得早睡了一晚,仿佛梦到世外高人一样的夫子,他在梦中能随侍左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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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王府办了喜事的第二日,新妇要进行认亲仪式。
张家是武将世家,新进门的长媳张氏的爹,正是朝中二品将军。
张氏受着家中熏陶,是个爽利活泼之人,一年多前与顾传定亲,之后就常来诚王府走动,上上下下都算是熟脸了。
顾传与她手拉手走到正殿之外,下人通传后,两人并肩进殿,看到诚王和诚王妃高坐上座,正等着他们。
再往下数,正正两排面对面的椅子上,左手边是顾信和顾直,右手边坐着顾采蓟和顾采薇,她虽是正襟危坐,不过满脸笑意看向新人。
张氏一跨过门槛,便看到房内的数双眼睛都看了过来,她忽然起了羞怯之感。
毕竟如今成婚,到底身份不同,而且她初为人妇,行动之间隐约能看出不便利来。
张氏随着顾传,一一拜见了祖母、公婆、弟妹,送出了准备好的各式礼物。
众人谢过收下,长辈回礼,平辈祝福,张氏便算是正式被接纳进了这个家族。
新人还要进宫谢恩,诚王说了几句要夫妻和睦之类的话,便将他们打发走。
此时诚王也准备拎走二子、三子再去讲讲为人处事的道理,忽然有感而发,对着诚王妃说了句:“老二都十四了,马上翻过年就十五,是不是也该开始给他相看媳妇了?”
顾信听到,忍不住炸毛,用他那变声期的破锣嗓子叫道:“我才不要媳妇!看大哥和嫂子黏黏糊糊的样,真没意思。还是听故事、说故事来得带劲,再不然听曲听戏,多好玩。”
顾采薇有时候仗着自己身体的年纪小,也常常做些孩童举止。
这时她就对着二哥刮刮脸,笑话道:“二哥,眼下大哥都走了,你才说这俏皮话。背后道人是非,父王母妃可是听见了。”
诚王妃故意板起脸来,训斥自家这个鬼精鬼精的二小子:“说话要注意分寸。前一阵子还闹着要媳妇,说是只要媳妇不要爹娘了,如今怎么又改主意了?”
“风也是你,雨也是你,这还了得?看来你父王对你们磨性子还不够,赶紧去,总得调理出来个王孙样子才行。老四也不能落下。”
顾采蓟总是被牵连,都习以为常了。诚王一想,赶一只羊也是赶,一群也是放,索性将三个儿子都叫上,去外院好好教教。
看着三个哥哥乖顺的样子,顾采薇忍不住鼓起掌来,说明这几个月在府中,他们难兄难弟们,没有白白受煎熬啊。
顾信总是疼爱妹妹的,虽然没好气地白了顾采薇一眼,还是要替她请功:“另外,妹妹最近常常给我们三人讲古论今,深入浅出,很是辛苦,也帮儿子理顺了不少道理。父王、母妃,过年给薇薇封个大大的压岁钱吧?”
第18章
顾采蓟跟着说:“妹妹那里的吃食也精致,难为妹妹看书还能看出食谱来,实在聪明。”
他非常喜欢牛乳蒸糕,顾采薇说是看了书得了启发,将府中方子改良一番,奶腥气去的一干二净,顾平更是能大快朵颐。
一想到这,顾采蓟记起妹妹说过,近日要研发一种以牛乳为材料的,叫做乳酪的东西。
据说人们爱之甚爱,厌之则极厌,有点像是街市上不登大雅之堂的臭豆腐那般。
他忍不住问:“薇薇,乳酪可制成了?”声音里都能听出迫切来。
顾采薇摊开双手,歪着头摇了摇,意思是还没成功。
诚王妃看着女儿娇俏灵动的样子,笑着拍拍顾采薇的肩膀,说道:“薇薇长大懂事了,这次你大哥娶亲,你帮了母妃不少。累坏了吧?接下来就能歇一阵子了,好好过年。”
顾采薇偏头蹭蹭母妃在她肩上的手背,依恋地说:“能帮到母妃就好。那我之后就可以有时间读书、练字了吧?”
顾值拍腿大笑:“薇薇啊,你真是书虫托生的吧?”
顾采蓟接话:“反正,薇薇总是能将我肚里的馋虫勾出来。”
诚王对着儿子们没有好脸色,冷声道:“说不定,薇薇是文曲星投胎转世的。柳祭酒不止一次跟我夸过薇薇灵透了,你俩,多和妹妹学学!”说罢抬腿就走,要前往书房,给三个臭小子好好上上课。
儿子们连忙跟上,顾采蓟不忘跟妹妹做口型:“乳酪。”他的嘴巴张得大大的,放缓了动作,确保顾采薇能看懂。
顾采薇忍笑,对四哥点点头,目送父子四人出门。
“薇薇,对于大皇子昨日举动,你怎么看?”诚王妃突然发问。
此时母女正在王府接圣旨、办大事才会启用的正殿之中,诚王妃也抬步要走,回正院去。顾采薇就在她身边,顺势搀扶着母妃手臂,一同离开。
待母女二人跨过门槛,走下台阶后,在寒冷的北风中,顾采薇紧了紧头上的兜帽,缩了缩脖子,靠母妃更近了些,才在石板路上边走边答说:“女儿觉得,大皇子昨日赴宴,无非是向满府宾客表明,他与我们这一系联系紧密,进而传到皇伯伯耳朵里,还是意在储位。”
诚王妃倒是喜欢户外干冷空气,觉得头脑都能被冻得清醒一些。
她双手交握在貂毛手筒里,暖融融的,转头看看女儿细嫩的手搭在自己手弯里,先是嗔怪:“总是不爱戴手筒,小心长冻疮。”
再细细提点:“母妃认为,大皇子还有一层意思。你大哥与他同岁,昨日都娶亲了。他却还是孤家寡人。他是不是特意出现,也想借这个场合,提醒你皇伯伯,也该给他找皇子妃了呢?”
顾采薇深觉有理,趁着如今只有母女二人离得近,丫鬟们远远缀在身后几步,悄悄抱怨:“皇伯伯真是的,一步步举动让朝臣们摸不着头脑。立后大半年还不立太子,将二、三皇子放在一起读书求学。又给大皇子分了吏部差事,但就是不给娶亲。不知道他到底想立谁为太子了。”
诚王妃叹口气:“这就是帝王心术。好歹咱们是宗室,不掺合进去也能明哲保身。你从小聪慧,哥哥们也都喜欢听你的,你要多提点提点他们啊。”
顾采薇重重点头,应承下来。母女紧走几步,回到了温暖的房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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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着母妃一同用过午膳,顾采薇才回到自己院子里。她小睡起身后便去了书房,左手将青玉四方镇纸顺着雪白宣纸由下到上捋过一遍,压在纸张最上方。
右手四指拈笔,净手悬腕,凝神静气,刷刷刷,连着默写了四页楷书大字。
写罢,顾采薇将毛笔搁回山峰形笔架上,上下左右端详着自己写出的《礼记ㆍ大同篇》。“唉,真是三天不练手生。”她喃喃自语。
大哥迎亲这四五日,她日夜陪在母妃身边,忙着各项纷繁杂务,连练字都顾不上了,读书更是没空闲。
好歹大嫂进门,她又有了自己的时间。
顾采薇知道柳庭璋那边冷到滴水成冰,写字不方便,近来沟通得少了许多。此时不晓得能不能及时联络到他,顾采薇决定到教室去试试看。
丫鬟们先进教室,识墨带人去生火取暖,识砚轻轻擦了擦桌子,哪怕小丫鬟们日日洒扫,并没有灰尘。
顾采薇来到墨紫色的书桌前,看着识砚将发黄的细麻纸铺展开,轻快提笔,写下:
【吾徒,可在?】
不到片刻,上面便显示出了柳庭璋的字迹:
【夫子,您家事务忙完了否?我在通读《诗经》时,回顾《礼记》,有了新的疑惑。】
恩,少年的这一手字与自己笔迹越发相似了,与顾采薇第一次见他写字时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之别。
顾采薇对眼下成果有些自得,她披着高人马甲教柳庭璋练字,起码没有误人子弟。
更难能可贵的是,柳庭璋还会举一反三,学过《礼记》没有丢在脑后,知道与新的书融会贯通。于是她问道:
【有何疑惑?尽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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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扫房子」,今日从晨起到午饭前,柳庭璋与爹娘将小院里里外外除尘打扫了一番,一家人全都灰头土脸的,匆匆用过饭食,二老回房休息。
眼下正是未时末刻,柳庭璋待在自己屋里,盘坐在椅子上,用夜里盖的花布棉被将自己裹好,就露出头脸和手指来,手捧《礼记》,正就着窗边温暖和煦的日光,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书。
忽然,纸上浮现出「吾徒可在」四个熟悉的蝇头小楷,将书中「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一行字遮挡了起来。
柳庭璋已经有好几日没得到纸上夫子音信了,见字大喜,松开棉被,放好《礼记》。
他找出毛笔和白布,在桌上铺展开。从房间角落小炉子上拎起铜皮水壶,摸摸壶身感觉温度合适,从壶里倒出些水到粗瓷碗中。
然后,柳庭璋伸出食指试着水温,不冷不热,便用毛笔蘸些水,在布上回话,先问候夫子,再说自己有关于《诗经》和《礼记》相关的疑问。
夫子让他尽管问,字迹看着都十分轻快洒脱,想必夫子家事顺利顺心吧?
柳庭璋抓紧机会写下问题:
【《诗经》以「关关雎鸠」开篇,孔夫子在《论语》中说是「思无邪」,《礼记》又提到「男女非有行媒,不知其名」。学生以为,男女爱恋之事,四书五经里很有相互抵触之处,不知如何理解?】
豁!柳庭璋提了个好问题,确实如此,儒家在少男少女情感萌动方面的论述,有时候直抒胸臆,有时候又遮遮掩掩,顾采薇很惊讶,这少年如此敏锐,能够抓到这一点。
顾采薇点着指头想了想,大半年下来,柳庭璋已经通读了四书,精读了《礼记》,儒家最核心的经典学习过半了。
她便趁此机会,耐心地将儒家经典的四书和五经几大著述,成书年代、作者或编者意图、相互关系、内容核心,掰开揉碎了给柳庭璋洋洋洒洒写出来。
不仅男女感情,还有对君父、对财富等好多方面,儒家也不是完全一致的,孔孟之道,老是被连着说,其实仔细深究,孔子和孟子的一些主张也有分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