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子也觉着自己失了体面,本想借着绢巾仔细擦擦泪不再失态,谁知听了众人安慰的话,愈发哽咽起来。情至深处,大娘子的面颊都红了起来。
聂娘子看不得人哭,将大娘子半搂在怀里安慰着,隔着屏帷,看着那帮大男人推杯换盏,心里蓦地心酸起来。
这边演着悲欢离合,那边却升起壮志凌云。
这边桌上的男人,除了李易攵,旁的都要迁官托着家中老小定居别处。而要迁官的几位,又都是往陕西处走,聊的话自然也多了起来。
李易攵坐在其中,只管给人添酒递茶,该说的话说尽,旁的杂话也不多说。他李家因着小弟成了一团糟,他自己心中也烦闷着。
这迁官的几位,调令都传了下来,迁家时间大都在六、七月,故而到地儿的时间也临近着。司马家这二人,一人华州判官,一人同州知州,先后启程。张存这位陕西都转运使自然也是要收拾家当从轻出发。
而李易攵常居于京,又怎会懂得宦游人的苦乐心酸?故而此刻他选择少言寡语,倒也是一聪明之举。
男子间论来论去,风月诗骚过后,便是免不了的国家大事。
司马光说着对局势的见解,引来赞同,也自有不解与埋怨。义愤填膺间,转眼一看,透过帷幔,女眷处人影晃动,时有女使伺候,想必那处也是欢喜自在。再一恍惚,便直了身子,重新投入到话题之中。
……
这次宴拉拉扯扯间,便结束在了晚间。
暮色沉沉中,两家告了别。司马池有几分醉,便叫司马光送着客,自己送过张存后先行回了屋。
司马光留了下来,张儒秀自然也帮他送着客。
大娘子走的时候,拉着张儒秀的手一番絮叨,眼见着话愈来愈多,还是叫二姐以风大为由给拉走的。
可六月中旬晚间的风早已没了热意,吹得人不痒不燥。大娘子自然也知道这是二姐在提醒她早些回去,便勉强收了话尾,挥挥手,叫张儒秀早些回去。
“一路安好,路上千万照顾好自己。”二姐最后上车,临走前交代道。
张儒秀点点头,说着安慰话。
末了,马车载人而走,辘辘走远,只留下一道道不深不浅的车辙。
红霞洒满了大片西天,那马车的影儿愈来愈小,直至最后,凝成一个黑点,转眼间便消失不见。
张儒秀抬头望向天,眼中是云浪翻涌。
汴京的黄昏日落,她还可以在启程前看见几次。可今日这般离人见愁的景,却是最后一次看见。今日一别,再见张家人不知是何时何地。
天遥地远,驿道再多,也总会隔断本就不多的相见良机。
直到这一刻,张儒秀才深切地体会到古人分离时的百转千肠。
她的眼里,是对亲人的不舍,也是对未来的无限彷徨。
张儒秀收了心,扭头一看,却见司马光正看着自己,眸间满是无声的担忧。
红霞也映在了司马光的大半身子上,原本中规中矩曲领大袖,如今像是镀了一层暖润的光,边角都泛着暇情。
司马光眉目敛神,唇瓣微抿,就这般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又一股风吹来,风明明不凉,可张儒秀还是觉着脸被吹得生疼。
“走罢。”张儒秀说罢,挽起司马光的手。
这一挽,司马光的眼里顿时就有了波澜,抿着的唇也扬了起来,用了力扣起张儒秀的手,拉着人就往里走。
不知怎的,看着身前司马光挺拔宽阔的背影,张儒秀觉着她这颗悬着的心,蓦地就有了归处。
府门被仆人合上,最后一刻,张儒秀扭头,窥见了外面的红霞。
再扭过头,是闲适安然的府邸,是眼前坚定淡然的人。
张儒秀笑笑,任由司马光拉着她走去,不问归处。
……
戌时二刻,张儒秀卸了妆面,正坐在梳妆台前梳着满头发丝,门也被推开了来。
司马池虽醉,回去稍作歇息后,还是把司马光叫了过去说事,顺便又饮了几杯酒。这会儿时候,司马光才走进屋来。
这一进屋,便是扑面而来的酒气。
“你身上这酒气怎么这么重啊?到底喝了多少酒?”张儒秀放下发梳,问道。
“酒气?很重么?”司马光做状闻了下衣袖,也并未闻到张儒秀所言的酒味儿。他来之前还特意掩了下身上的酒气,仔细洗漱了一番,不曾想还是叫人给闻到。
张儒秀见司马光步履平稳,脸色如常,也不说胡话,便知道他还没喝醉。
“好了,别闻了。今日你喝了那么多杯酒,早些上床歇息罢。”张儒秀走过去,揽着司马光的腰就把人往床边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