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知晓她是心疼自己,但她这个女儿针线活是一概不懂的,有些事她不做谁来做?
“傻丫头,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你总归要嫁人的,娘趁着眼睛好,该准备的还是得准备起来。”
苏沐棠听得这话,定睛一看,手里捏的这方红巾,竟然是绣的并蒂莲鸳鸯戏水,当即烫手似地扔在地上。
“啊哟哟,我的个祖宗哟,这个怎么好乱扔的。”柳氏飞快地捡起来,合手祷告,“菩萨勿怪,菩萨勿怪。”
苏沐棠却又是一笑,“菩萨怪罪也没什么,我又不嫁人。”
“傻孩子。”柳氏将东西放回针线篮子,“这世道,女儿家哪有不嫁人的,你觉得弘之怎么样?”
一晚上听到两回这个名字,苏沐棠哪里不知道,这是他们都商量好了,就等着她点头呢。
可苏沐棠打心里没有想过成亲。一则是上一世的经历太过痛苦,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一则是弘之表哥好则好已,她却没有半分男女之情。
她这人的性子她知道,半分不会委屈自己的,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上一世若不是原就钟情裴以安,便是她娘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不会就范的。
说起来她这个娘,真的是一刻不逼婚,浑身不舒服,“娘啊,你这么爱做媒,干脆改名叫柳红娘得了。”
“你个不知好歹的死丫头,你娘不管你,谁管你。你娘不管你,去管谁?”
苏沐棠赶紧求饶,“我的亲娘呢,你若是真闲得慌,大舅舅家的柳真和柳媛,二舅舅家的柳青,三舅舅家的柳頻,你可以多替她们操操心。”
“就你贫。”柳氏笑道:“人家自己有母亲,哪里轮到我这个出嫁的姑母来管。”
也许是话一出口,想到自己如今偷偷摸摸地苟活,女儿又在夫家遭受了奇耻大辱,柳氏霎时就哭成了泪人,“我的儿啊,你怎么这么命苦,从小没过个一天好日子,这么努力替苏家争光,结果,结果却被这般欺负。
为娘只恨当初没听你话去和离。
不然你也不会受后面那些苦了。”
似是想到了什么,柳氏突然说道,“不行,你现在的户碟还在京城苏家,我得以你外祖的名义,修书给你那个死鬼爹,让她给你办女户,总不能你的婚姻大事,还要他来做主。等你办了女户,便可自行在婚书上签字,也不用他这个做父亲的来点头了。”
一说起苏远青干的那些污糟事,柳氏就有道不完的苦水,两母女不知不觉就谈到了夜深,柳氏晚膳只顾着心肝啊肉地说这话,这时就有些饿了,本想叫阿兰煮碗面来吃,苏沐棠却端出了一盘糯米糕。
“这是我跟苏家大厨房专做糕点的厨娘学的,弘之表哥尝了都说好吃呢。”苏沐棠自告奋勇地捻起一块递给柳时,然后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她,哪知自己娘尽然只轻咬了一下,便放回了碟子里。
觉察出不对劲,苏沐棠夹起一块糕点送去嘴里,我的老天爷呢,差点牙齿咬碎,苏沐棠赶紧吐出来,皱着眉头道:“我刚做好的时候,明明尝过的,没这么硬啊。”
柳氏哭笑不得,“儿啊,糕点热的时候,自然都是软的。你也是本事啊,糯米糕子做成了砖头,也不怕把人牙崩坏了,往后你还是不要整这些了,免得身边人受累。”
听柳氏一说,苏沐棠这才想起,弘之表哥吃这点心的时候,似乎是有过些咯噔的响动,该不会真硌坏了他的牙吧。
点心没吃成,最后柳氏还是叫阿兰煮了点来吃,苏沐棠也跟着吃了一些,是春笋咸肉打卤的哨子面。
吃面的时候,柳氏说起明日是大舅舅家闺女柳真回门的日子,叫苏沐棠早些起来,去跟姊妹些多亲近亲近,总归以后就要在番禺长期住下,和这些血亲不能生分了。
填饱肚子,母女俩这才各自歇下。
这里比不得候府大宅,是一个两进的院子,拢共有十来间屋子,目前只有一个厨娘另两个粗使的丫鬟住在一间,阿兰姑姑一间,她同母亲一人一间,还空了五六间,便是秋红秋月得了信赶来番禺,也是住的下的。
小是小了点,但这才是她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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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回门宴
柳家大宅乃是柳万山初到番禺任知府时所建造,那时没想过能从这里一路做到两广总督,周边也没留空地。
如今二十几年过去,柳家又人丁兴旺,早就住不下了。
这也是为何柳氏回娘家,也不过分了个二进的宅子。
实在是没地儿。
而柳氏所说那表姐柳真要回的门,则是在老东门街尾,与柳家大宅所在的凤西街口,是隔着整个番禺老城遥遥相望。
早在柳真父亲,也就是柳弘之父亲迎娶继室之后,因那继室怂恿,柳家大爷一家就以家中人口多为由搬出去住了。
也既是说,苏沐棠明日要去的局,得绕好大一段路,她须得早些就寝,来日方才精神奕奕见人。
苏沐棠其实也清楚,她如今的身子大不如前,自她醒来过后,崔三曾表示她还需要施针一阵,却被她直接拒绝了。
而今背抵薄衾,心口却是隐隐作痛,起身服用了一颗她在军中常备的止痛丸,这才稍微好受些。
实际上,这样的药丸,她今日已经服用好几粒了。
临睡前,苏沐棠提醒自己,次日赶局务必也得带上。
哪知旅途劳顿,竟是睡到了日上三竿,还是阿兰姑姑过来喊人,苏沐棠这才醒转。
苏沐棠甚至来不及梳一个稍复杂的发髻,挑选一身合乎礼节的衣裳,一身红装,马尾高束,踩蹬扯缰就去了。
若是从前,至多不过两刻钟,她便能骑到目的地,今日却是用了将近三刻钟,才勉力支撑到了老门街头的宅子。
苏沐棠自报家门,门房一听是姑奶奶的独女,忙殷勤地接过缰绳,栓上马后,亲自将人送到招待宾客的鸿运堂。
虽然错过了同姊妹家说话的时候,好歹算是赶上席面了。
男女隔着一道屏风分席而坐,苏沐棠径自去了女宾那边,她来的倒也不算晚,才刚上了几道冷菜,白玉水晶肉,清凉白切鸡,山药杏鲍菇素烧鹅,沙姜蒜蓉猪手,都是番禺的特色菜。
苏沐棠坐下,还未自报家门,就有眼尖的看到了,“沐棠表妹路上是如何过来的。我叫管家听着动静,好让我亲自去迎你,倒是给他躲懒了。”
苏沐棠看了一眼说话之人,见她圆溜溜的眼睛,巴掌大的脸,细细的眉毛,挺翘的鼻,看年岁倒是和她差不多大,又拿的是主人家的款,却并未着红衫,想来是今日回门主角柳真的妹妹柳媛了。
苏沐棠双手合十,行了一礼,“柳媛姐姐,我是骑马过来的,昨儿睡过头了,今日起得晚了些,怕误了时辰就没有乘坐马车。”
在做的小姐,都没骑过马,一则是番禺不尚骑射,二则是家中父母不让,说是不显得文雅。
也因此自打苏沐棠一提骑马,便有人眉头一皱,面上挂着一丝鄙夷。
可当这人抬眸,看清苏沐棠的面目却有些呆了呆,目如画明艳,气如松柏高华,姿态似翠竹挺秀,眉宇间更是一股自如洒脱的风流之态。
这时,一个才五六岁,梳着双丫鬓的孩童,红扑扑的脸蛋子一颤一颤地,抢先说道:“表姐你真好看。”
这个年岁,不用想,应是三舅舅家的柳頻了。
剩下还有几个,苏沐棠扫眼一看,就对上一个面若银盘,眉染远山,体态婀娜,服饰考究,唯一缺憾是眼睛过小的女子有些诧异地道。 “啊呀,没想到沐棠表姐,竟然如此貌美,我突然有些理解,为何姑父他是一个负心汉了。
自古哪有才俊不风流的。
沐棠表姐,姑父是不是很俊美呀?所以你才长得这么美……将来也定能找个美夫婿……还真是让人羡慕啊……”
说话的这般没脑子,苏沐棠只稍微一想,就知道是娶了扬州盐商之女的二舅舅柳元跃之女柳青了。
苏沐棠垂下睫毛,不予理会,却是听得柳媛在骂,“好端端的你提那个晦气人做什么?还口口声声姑父叫得亲热,也不怕闪了你舌头?”
柳青面色一沉,带着几分倔强:“我不过就事论事,表姐比姑母还要美上三分,那姑父得多俊啊。 ”
柳媛恨铁不成钢地道:“叫你不说,你还非要说,看把你能的,你若在说一句,今儿你就请早些回去。没得因你一个人,扫了大伙的兴致。”
转头柳媛又对沐棠解释,“沐棠妹妹,你不要同她一般见识,她这人脑筋有问题,还甚是固执,若不是自家姐妹,我现在就把她轰出去了。”
柳青心道,呸,还一家人,一家人连个实话也不能说。
实际上也有些冤枉了柳青,柳家的小辈并不知道柳氏是诈死回来的,也不知道苏沐棠与他父亲决裂的事,只依依稀听过长辈说,姑母是因为姑父要纳妾,这才回的娘家。在柳青看来,这有些小题大做了。
然柳媛作为柳弘之一母同胞的妹妹,自然知晓个中隐情。
苏沐棠与柳媛并不熟悉,她与在坐的各位实际都不熟悉,却没想到柳媛竟是比她还要义愤填膺,于是苏沐棠抬眸看去,朝她淡淡一笑,以表谢意。
柳媛这才想起什么来似的,当即拍自己一脑门,“哎呀,你们看我,都忘记替沐棠表姐介绍了。”又指着苏沐棠下首的肉嘟嘟小女孩道:“这是三伯家的頻頻妹妹。 ”
最后指向余下的几人一一介绍,皆是今日回门宴主角柳真的闺中密友,苏沐棠不感兴趣,只朝每个人点头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了。
最后,柳媛面色一沉,指着苏沐棠对面刚说错话的女子道:“这位便是二伯家的柳青表妹了。”
柳青瞬时撇开脸,显然是心里有气,然苏沐棠却是十分大度,亲自斟茶代酒,举起杯盏点了一圈,“沐棠大病初愈,饮酒不得,这厢以茶代酒,敬各位姐姐妹妹,往后还请关照一二。”
见柳青还是不予理会,柳媛急煞了眼,苏沐棠却冲她摇了摇头,又同柳青说:“青妹妹没有说错,我父亲的确容貌非凡,我虽然不喜他,倒不至于不让大家说他。但青妹妹,一个人男人,是否风流,与美丑并没有直接关联的,与品行才有关。而不论男女,品行第一,才华第二,最末才当是外貌。青妹妹不该如此推崇一个人的容貌。”
这些话说出来,苏沐棠不知自己信不信,反正柳青是不信的。
“你哄鬼呢,谁不知道弘之哥哥长得俊雅无双,你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此话一出,不止苏沐棠这边,连隔间之外的男宾席上也听到了。
这其中,佩戴黄金面具的崔三就坐在下首的位置,一直主意到这边动静,闻言双手不可抑制地一颤。
这两人的中表联姻已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了吗?
察觉到崔三的不对劲,主位上的男子道:“崔三爷,是饭不合胃口吗?”
说话的男子是柳弘文,是柳弘之同父异母的兄弟,比柳弘之小三岁岁,今年十八,读书没有天分,早早就不读了,目前在祖父的安排下在军中担任管粮草的文职,倒也趁手,尤其擅长与各色人等打交道,今日去拜会祖父时遇到的崔三,便被他一身的清贵气所折服,便相邀一同入席面。
而崔三自然不是无缘无故在那时候出现在柳老爷的屋里的,乃是长生打听出来,今儿苏沐棠要去老东门吃席,又听闻今日老东门那家子的二儿子要过来禀报公务,这才特意出现在此,守株待兔。
原也没想能成,哪想柳弘文是个自来熟的,便面上不显甚至略有推辞地跟着过来了。
也得亏是来了。
否则竟然不知,苏沐棠与柳弘之的事,已经几乎到了秘而不宣的地步。
而另一边,苏沐棠却是被柳青这话一激,当即心口一痛,她那个娘啊,真是时时刻刻不忘给她添堵。以往在京城也是,非要她嫁萧夙,为此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逃脱出来。
如今虽说柳家大表哥比萧夙好上不少,但是最重要一点,她并不喜欢啊。
她娘为何就不明白呢?
心口的疼痛蔓延开来,苏沐棠以手捂胸,长眉微蹙。
柳媛心思细腻,得多反感才能难过成这样啊,看在眼里多少有些打鼓,多少有些替自家兄长难过。
为了支持到新娘子过来敬酒,苏沐棠忙去掏袖袋的药瓶,连掏了几下都是空空如也,这才想起早上走得急,恐是忘了。
没有药丸,苏沐棠是不打算留下来吃席可,她如今明显感觉不对,显然被她娘气得不轻,正打算找个理由离开,柳青正携夫婿入堂。
苏沐棠赶紧自位上起身,依旧以茶代酒敬道:“柳真表姐,吾是沐棠,没能到场您的昏礼,实属遗憾,这厢祝您与姐夫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万事胜意。”
柳真是懂些医术的,中医讲究个望闻问切,从柳真这个角度看去,苏沐棠脖颈青筋微动,就道:“沐棠表妹,你没事吧?”
苏沐棠吸了一口气,暂且压下面上的不虞,低着头笑了笑,“没事的,表姐。”
客套了几句,苏沐棠就找借口离开去侧院安排给今日女宾歇息的地方,自有柳媛安排的丫鬟跟着,路过假山旁的亭子时,苏沐棠叹说丢了快玉佩,将那丫鬟指使开了,这才扶着亭子石柱,扯出一块白娟,将上涌的瘀血吐了出来。
望着雪白娟布上带黑的血污,苏沐棠脑子一空,忽而脚下也是一虚,整个人凌空向下倒去。
不过好在,倒了一半,给人接住了,堪堪回眸,就对上那张古朴邪意的黄金面具。
“你怎么在这里?”苏沐棠虚弱地问。
第44章 龙涎香
萧祜没有回答她,而是将苏沐棠整个人往上一提,使她立起身来,再抻着她的右臂,扶她慢走。
而苏沐棠也没有再问,心口处的痛再次袭来,她无暇顾及其他。
萧祜本以为她会道一句“多谢”,然后避嫌地撇开他,如今却似提线木偶,任由他施为。
于是他垂下头,觑向身侧的女子,见她捧着心口眉心微蹙,这才恍然大悟,忙掏出一粒随身携带的药丸,塞给苏沐棠空出来的左手掌心,“这药止疼,你先吃着。”
苏沐棠接手过那指尖大的药丸,送唇边舔了下,当即眉头一拧,“这也太苦了吧,不吃。”
那模样似尝的不是药,而是毒般避之不及,萧祜还未曾见过这般孩子气的她,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原来你也有怕的,我还当你什么都不怕呢。”
苏沐棠多少要面子啊,当即一把抢回那药丸,囫囵吞枣地嚼下去,“这有什么好怕的,本将军刀山火海都下得,未必然还怕个吃药,你是在讲笑吗? ”
萧祜却是笑得更大声了,“好,好,好,我们苏将军,什么都不怕,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