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遗诏书
林总管低着头,瞧不见苏沐棠面上的情绪,却也听出了她声音中的不耐烦,但还是顶着压力道:“药方是崔三爷给的,小姐吃的第一剂药,还是是三爷离开前亲自熬煮的呢。
老奴当时请府医查验过后,并无不妥,也的确是生经活络的药效。
是以,小人也并不清楚,这第一剂汤药和旁的方子有何不同。
小姐若是想要知晓,怕是只能问崔三爷本人了。”
所以说,那个人,那天晚上,在经历过那样的事情过后,竟然还有心力,竟然还有那份闲心,替她熬煮一碗治病的药么?
苏沐棠讽刺地笑了笑,自己这两辈子都遇到些什么人啊。
娶了自己的丈夫,心里住着别的女子。
一心要娶自己的人,睡了她府里的丫鬟,却又对她佯装深情。
而她,却被迫身受了这份心意。
崔三啊崔三,你这是要做什么,想要我对你感激涕零吗?
崔三赐药的事情,并没有影响苏沐棠多久,因为这个时候,秋红从京城寻来,带来了一个天大的消息。
早在十年前因陷入弑杀先帝一案,被宫中慎刑司折磨至死的九皇子,竟然如今还活着,并在一个月之前于钱塘郡举旗易帜。
九皇子的出现,众人一开始并不相信,然经过钱塘郡太守李行知确认,此人的确是九皇子无疑,和先帝眉眼有五六分相似。
最重要的是他手上持有先帝的传位诏书,那诏书经过几位大家鉴定,的确是印有玉玺的真品。
这个消息一经散播,便引起众人哗然。
首要便是当年的弑父案被翻了出来,有这副未曾现世的传位诏书,没有人再怀疑是九皇子弑父,反倒是最后赢家的当今皇帝,成了众人指责的对象。
道理很简单,九皇子自然持有这份诏书,在他长成之前,绝无有弑父的可能。
而如今的皇帝,作为皇储,却有了天大的作案动机。
年纪大一些的朝臣,不免想到,当年也是今上坚持在九皇子拒不认罪过后,从宗人府又将他扔进了慎刑司。
慎刑司那是什么地方,活人进去了再难出来,有的是让人签字画押的招数。
果然,就皇子没能熬过去,死前却也救留下了画押的证据。
如今看来,当年九皇子竟然置之死地而后生,退至临安,尝尽世间至苦,而今再卷土重来。
这些臣子中,就有对皇帝早就不满的人。诸如钱塘郡太守,在确认诏书无误后,更叹萧祜有卧薪尝胆的品质,声称九皇子萧祜才是真龙天子,乃是正统所在,连同周边的赣闵两地太守向九皇子递了投名状。
集结了十万大军在临安,随时准备挥师北上。
战事一触即发。
而皇帝得知萧祜还活着的消息过后,却并没有直接发兵,而是去了崔宝珠的陵墓哭坟。
宝珠啊,你怪我当初下手太重,你明知道老头子偏心你大儿,连传位诏书都拟好了,你叫我如何做?
难道要我坐以待毙吗?
我乃嫡出的皇储,并未犯下大的过错,他何至于如此对我?
你大儿一个黄口小儿,不过会做些口头文章,就得了老头子的欢喜,谬赞他为文曲星转世,转头就立了传位于他的诏书。
他挡了我的道,难道不该死吗?
至于你的大儿,他虽然未曾做错什么,但他既然生在了皇家,享了数不尽的荣华,便要受这千斤之压。
皇家兄弟,从来没有兄友弟恭,只有成王败寇。
怪只怪他投错了胎,怪只怪他如此会讨老头子欢心。怪只怪他挡了我的道。
我不过是做了于我而言,最有利的决断,我又做错了什么呢?
不,我错了,我不该留他全尸。
我应该将他碎尸万段。
哈哈哈,崔宝珠,你可知,你为了你大儿去死,抛下了我和老七,让我受尽生离死别之苦。
却到头来,你那个大儿,他还活着啊。
他还好生生的活着。
他还活着,可你老七和你却是永远回不来了。
他不仅好好地或者。还有朕的好臣子归顺于他,同他一起拿着老头子的诏书,来逼我退位。
崔宝珠啊,崔宝珠,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这就你对我的复仇吗?
皇帝自皇陵回宫过后,还未曾发一兵一卒,自己倒是先吐了一地的血。
这可把北卫朝廷的大臣吓坏了。
如今叛军打着“正大统”的旗号,蓄势待发,而他们的皇帝却为此事激得缠绵病榻,谁听了不觉得这其中有些蹊跷呢。
有些心思多的,甚至在想,难不成九皇子那诏书是真的,皇帝被刺到了痛楚,这才一病不起?
一些老人,想起昔日崔昭仪在皇宫的荣宠,以及皇帝对九皇子单独抚养的殊荣,便更加确信了这个想法。
唯一没想过皇帝得位不正的,怕就只有这些天家的皇子了。
他们倒也没功夫理论这些暗潮汹涌的流言,如今正为谁应该发兵争执不下。
大好的挣军功的机会放在眼前,此刻却被四皇子和太子踢来踢去,毕竟谁都不想自己的人前脚去镇压“反贼”,后脚对手就在京城成了新帝。
然而,就在他们犹豫的半个月,九皇叔萧祜又连下一郡,将版图扩大到江浙一带。
众人才恍然大悟,这个九皇叔是来势凶猛,如若再不竭力对付,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这才派了老当益壮的宁国公南下镇压“反贼。”
宁国公乃太子外祖,也是四皇子妃的外祖,倒也算是一个折中的人选。
而暗地里,与宁家军一同南下的,还有苏家的红巾军。
红巾军自北疆一路南下,恐最多再半月便可抵达番禺,届时将仍以苏沐棠为主帅,听苏沐棠的差遣。
苏沐棠听闻红巾军的动向,先是诧异,后是本能拒绝。
她与苏家早在苏远青闹那一出过后,便再也没有任何关联。
但秋红掏出了一封侯夫人萧兰英亲笔书写的信,却让她犹豫起来。
萧兰英先是痛骂了一阵苏远青的愚蠢行为,紧接着言说了苏远青如今孤苦伶仃的惨状,最后洞悉了当今皇帝一心要绝了镇北侯府的用意,并指出苏家绝非任人宰割之辈。
更是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了苏沐棠身上。
侯夫人在信上言辞恳切地道:“沐棠我的乖孙,我知道你受了天大的委屈,但你应当知道那是是皇帝老儿的阴谋,你千万不要中计。
事到如今,祖母也同你交个底儿,你堂哥的死并不是意外,婉娘也是皇帝安排的,他这是要从根子上绝了我们苏家的后。
他想要我们苏家绝后,那也要我老婆子答应才行。
祖母虽也是萧家人,但却不认同皇帝这般过河拆桥的做法,我们苏家历代守卫边疆,从无逆反之心,却被如此赶尽杀绝。
实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忍无可忍无须再忍,现如今皇地病重,诸皇子不成气候,先帝九皇子起了反意。
这恰巧是我们苏家最好的机会。
沐棠,吾的乖孙,这一万红巾军你先用着,如若事情有变,你大伯闵地还有五万苏家军,也都由你差遣。
北疆的三十万苏家军在这个风雨飘摇的节骨眼上不敢妄动,却也永远是你的后盾。”
侯夫人这封信已经说的很明白了,苏家不愿意在做萧家案板上的肉,决心为自己家族另谋一份生路,另谋一份富贵。
而祖母带来这封信的最后,还提到了九皇子萧祜欲同苏沐棠以及柳万山结盟的意愿,侯夫人在信中表示,她祖父镇北侯已初步同意,最后成与不成,则要看柳家的态度以及萧祜的诚意。
于是,阔别一个月后,苏沐棠第一回出了自己的院子,却是径自去找了她的外祖。
柳万山看完这封信,澎湃的心情那是压也压不住,“那便按照你扶祖父的意思,我想要邀请萧祜来番禺一会,他若有这个胆量,我们再谈其他,你以为如何?”
言必,柳万山又同苏沐棠坦言了自己养了五万私军的事,而之前崔三曾答应以低价卖与他军火武器,如今却是连人也找不到了。
就问苏沐棠:“沐棠啊,那崔三怎么也不打个招呼就走了啊,我银子都备好了,那些装备却是怎么说?”
苏沐棠这才想起,自家外祖对崔三前后态度的变化,竟是因为这个。
却原来崔三背后,竟然还在从事军火交易,还真是又让她长见识了呢。
一想到崔三,苏沐棠立时就耷拉着一张脸,柳万山以为是在怪他养私军的事,便急忙解释道:“当今皇帝无能昏庸,心思不在朝政。只想着如何把持权力,却从不替百姓着想。
天元三年水涝淹死流民十万,天元七年北方雪灾又饿死灾民几十万,天元八年黄河以南瘟疫频发,朝廷也未曾过问,全靠各州郡自行解决。
我们这些地方官员全都敢怒不敢言,百姓更是早就有了起反之心,也正是皇帝的无心问政,你外祖和一些郡守,才能在地方私养军队。
话说回来,若非这些私军,我们这些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早就是民不聊生了。
所以,沐棠你还要怪我吗?”
第50章 欲联姻
世事难料。
许多事与上辈子皆不一样了。
裴以安死了,她苏沐棠没有嫁人。柳弘之没有娶王玉蝉,也没有留在京城。她娘逃脱了牢笼,避免了覆辙。而她的外祖柳万山,一辈子清正廉洁,竟也有不光明的一面。
而萧祜这个上辈子几近尘封的名字,竟然掀起了腥风血雨。
若说苏沐棠的重生,改变了自己一家子的命运。
那么萧祜这个近乎横空出世手持先帝遗诏的皇子,恐是会改变整个国家的命运吧?
毕竟,若是按照上一世的轨迹,皇帝应是在五年后才病重,如今却是缠绵病榻,连诸位皇子也暗潮汹涌。
局势提早了了五年,而他萧祜便是这大变局之下的异数,他的存在将原来隐在暗处的各种势力全都引到明面上来,对保皇党必将造成摧枯拉朽的破坏。
而她苏沐棠,在这样的局势面前,也必将扛起不可推卸的责任。
逃脱不得,只能坚守,镇北侯府与她同在,红巾军与她同在,这并不会因为他父亲的改变些什么,她是她祖父祖母一手带大的,姓甚么,是谁家的孩子,他父亲说了不算。
她的玄铁长剑叫嚣着要出鞘,她的褐色皮鞭跃跃欲试想要狂舞,她那颗沉寂多时的心脏终于开始苏醒,闪烁着万里长空、指点江山的豪迈。
萧兰英不愧是一手养大苏沐棠的人,对她知之甚深,苏沐棠一接到这封信,便知自己没有一丝一毫拒绝的能力。
这原本就该是她苏沐棠的归宿。
一时间心中只剩下沸腾的热血,哪还记得在苏父那里受的屈辱,以及崔三带来的痛苦。
再加上她身子经过一月来的修养,已好得七七八八,便似重回大海得鱼儿,得以自由的飞鸟,重返军营。
当真好不自在,惬意快活。
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整齐划一的操练口号,武器金石相击的声音,深林夜半的星火,在香江河畔的十里荒山隐约出现。
那是黑云山,地处广东番禺城外一百里,紧临着香江,是十里群山所组成的荒地,多为黑松所覆盖,是以被称作黑云山。
黑云山最高峰约莫千尺,其余山脉也远离人烟,可谓云深不知处。也难怪多年来,不曾为皇帝所察觉。
黑云山深处,有一练兵场,军士操练的动静,正是从此处传来。
而她们如今的主帅,不是别人,正是苏沐棠。
自打收到祖母亲笔信过后,苏沐棠便得了外祖柳万山的允诺,得以在此操练即将上战场的新兵。
五万柳家军,平素化整为零,散落在番禺大街小巷、各个村落,乃是老百姓组成的民兵。
这样的军队,平时处理一些地方灾情还好,若是对上训练有素的宁国军,那必将损失惨重。
是以,苏沐棠主动请缨,要替柳家军炼筋刮骨,柳万山自是求之不得。
除此之外,苏沐棠还按照她以往组织女兵的经验,在番禺城里城外招纳女兵,这些日子以来倒也颇有成效,集结了三千女子,皆被她调拨到了黑云山深处的莲花峰,与她同进同出,倒是免去了她一个女将深入男子军营的尴尬。
在结束忙碌的一天后,苏沐棠返回临时搭建的帐篷,野外不比家中方便,苏沐棠只能在帐篷里的浴桶简单沐浴一番。
此刻已然入夏,若是以往,苏沐棠这个时节已开始凉水沐浴,但如今她却是不敢,毕竟大病初愈。
更何况虽然如今骑马,射箭,剑术皆不在话下,但苏沐棠知晓那不过是表面光景。
经过一日的操练,若是以往,绝没有如今的累罚。可温热的浴汤洗去了她身上的薄汗,却洗不去她关节中难以消除的酸胀,以及筋骨里挥之不去的牢顿。
但一想到曾经的自己,连骑马都有些气喘吁吁,倒也不是那么自怨自艾了。
待洗去一天的累罚,换了身干净的中衣,用干帕子擦了头发,正欲倒头昏睡之时,秋红自番禺城里回来了。
秋红打帷幔进来,便是低头一揖,“禀告将军,柳大人要您速速回京,共襄应对九皇叔之对策。”
翻身起塌,随意将如瀑秀发一梳,便是个凌厉的高马尾,再换了身白底松鹤丝蜀绣道袍,掀开门幔做,出了帐篷,径自绕过莲花峰女兵驻扎的营地,到了香江边一开阔的路段,一辆青油马车停在路上。
眼尾上扬的凤眸最后瞥了一眼黑云山深处的点点篝火,一想到这些日子以来的挥汗如雨,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如此惬意洒脱,高傲自如神情,肆意的笑容,连秋红看了都不由自主地道:“军营中的将军,才是我们真正的将军。”
苏沐棠正躬着身子进入马车,闻言顿了顿,偏头看秋红,“这却是个什么说法?”
秋红是苏沐棠在红巾军中的副将,见惯了自家将军的飒爽英姿,可跟着自家将军回到了京城,却眼瞧着自家将军经受了诸多无奈以及各种各样的背叛,却毫无反击之力,不免替她感到憋屈。
就说侯府二爷吧,到底是自家将军的亲爹,再如何憋屈,也是不可能弑父的。
再说二夫人吧,再如何逼婚,自家将军也只能无可奈何叹息一声。
而至于那个战俘和赵楚楚的血债,则纯粹是自家将军太过善良,才会险些命丧黄泉。而自家将军若是在战场,那是绝对不会有妇人之仁,在自家将军眼里,所有的敌人皆是该死之人,绝不会出现好心救人还被盲刺在背的事情发生。
“属下就是觉得,将军是天生的将才,不应该为世俗事物缠身。”
苏沐棠笑得更深了,丝毫不谦虚地道:“本将军也如此认为。”
和秋红一起坐上了回城得马车,苏沐棠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就问秋红:“宁国公如今到了哪里?”
半个月前,宁家军已自京畿出发,算算时间也该大军压境浙江边界了,可却没有听秋红来禀,着实叫人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