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不好华腴,自奉至俭,对他们来说并不是谬赞。
这里的子民都将质朴仁慈渗进了骨子里,他们信佛、拜 佛,辛勤耕作。他们没有做过任何错事,错的是他们信奉的人。城主也没有错,错的是过度的信赖。
这些日子里,他无时无刻不再思考,或者说,那几百年里,他都在思考一个问题。当年的情境下,可有破解之法。
至今,都是未解。
四时之景不同,此时城内该是炎炎夏日,骄阳如火。阑珊也早就脱下白虎皮,姑且搭在手肘上,留待下次使用。
不归仍然托着未熄的灯盏,沿着主街,看起来应是要走到城主府去。灯盏里不知燃着什么,未见灯油,却长燃不熄,十分明亮。
一路经过了不少佛堂,阑珊留意着,发现都是破败不堪,被摧毁过的痕迹。想来南方人信佛是世代传下来的习俗,单从佛堂的数量就可见一斑,再结合南辞之前的事迹,怎么样都不该如此。
护城法师南辞治理了水患,后来又降服了恶蛟,理应是当之无愧的圣人。他真的是为了所谓的荣华富贵留在城内吗?即便如此,城内子民又有何理由做出摧毁佛堂的举动呢?
这让阑珊实在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这不是单纯的好奇,更像是一种赋予在她身上的使命。就像自她有意识,就知道要寻找南辞这个人一样。
阑珊磕磕绊绊地问道:“南辞…法师降服恶蛟后,是受伤隐退了吗?”
南辞法师自然不可能是受伤隐退,甚至根本不可能是受伤那么简单。阑珊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去询问当年与南辞相关的事。
她知道,数百年前的结局,大概并不是所谓的法师降服恶蛟,而是……
她根本不敢想,只是悄悄地看着不归。虽然有点异想天开,但她是真觉得自己与这位南大师有什么关系。
黑甲却率先回答:“不知道,死了吧。”
阑珊:……
好想给他一脚。
“死了。”
阑珊瞳孔皱缩,看向不归。
进入不死城后,不归更加沉默寡言了,声音冷玉一样,低沉得紧,不再像两人相识之初那般,语调轻缓,话尾微扬,透出带着点妖异的不正经。
也或许,当临近不死城的时候就开始了……
他们走得其实有些久了,四季也过了数轮,走进城主府时,也是如过无人之境,极为顺利。
城主府果然规模宏大,内部建筑布局规整,三大殿错落有致。可惜此时正是初冬之景,落叶无风自扫,本是磅礴威严的朱漆正门一片斑驳,门上拉环长满铜锈,满院的萧瑟凄凉。
不归蓦得停止步伐,几人抬头,他们现在正位于三大殿右侧的祈南殿,是南方子民感念南缺法师的恩德,特意为其建造的。相较主殿,规模小很多,但观其砖瓦立柱,都能感到督促、建造之人的诚挚之心。
其他的,要说特别之处,这座佛殿也是三座之中,包括几人先前看到的所有佛殿里,损毁最严重,最破败的一座。
瞬息之间,周遭重新隐匿在一片漆黑之中。
伴随着“吱呀”一声,不归手持灯盏,轻推殿门,几人径直入内。
殿门向内打开,内部景象豁然开朗。要说更特别一点的,阑珊觉得这座佛殿一定也是他们一路见过的最杂乱的一座。
就是年久失修的破庙也不能破成这个样子,跟遭了抢劫一样,偏偏金佛,贡品什么的都只是被推倒,散落在地,不是被洗劫一空的样子,更像是一群人来发泄砸的。
要说穷途末路,到佛堂抢金人儿,倒还能理解,但这明显不是抢劫。更别说,最后还是护国法师降服的恶蛟,总不至于是南辞法师救晚了,他们气的吧。
同样散落在地的还有很多灯盏、符咒,数量太多了,不知这里原先有什么阵,需要如此之多的符咒。
让阑珊在意的是,遍地的灯盏和佛殿四周的架台,看起来那些架台原本就是用来放置灯盏的,若只用作供眀,本不需要这么多,而这些灯盏都跟不归手中的一模一样。
除此之外,阑珊注意到地上皱成一团的青色纸张,小心将其展开,才发现是幅画作。只是破损严重,有很多被什么动物啃噬过的痕迹,内容已经模糊不清了,只下方的一团青色还能看到一些。
像是…龙,一条紧紧盘踞的龙。
再看画作右侧的字迹,隐约能辨认出题字是 “降龙图”。
降龙?
是降龙法师南缺的画。
还有一副损毁程度与其不相上下的画作,名为“治水图”,这是南辞。
这是为南缺,南辞师徒修建的佛堂,从精雕的佛像到画作,莫不布置精心。
只是为何?
水患是天灾,作乱的是恶蛟,为什么,法师的佛堂里会有这么大的怨气?
若说入城前,阑珊还没有太多的感触,那么现在,她甚至是怀着急迫的心情,想要弄明白,数百年前的伏龙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这里的怨气积久不散,被后世的人称为不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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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呢?下一章就要开始解密啦。
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哦!!
第13章
“大师可知道这里之前发生了什么?”
阑珊的声音很轻,问得小心翼翼。只因为不归此时像是沉入往事,不得解脱,状态实在让人担忧。
阑珊陷入矛盾,担心打扰了他的思绪,又担心他一个人太过沉溺,最后还是决定唤他一声。只是不归沉浸在思绪里,没有给她回应。
殿中不知从何处刮来一阵阴风,吹熄了不归手中的灯盏。
这时阵法变幻,突然化为白昼。
阑珊的眼睛受不得强光刺激,一时之间,什么都看不到。
开始时,殿中传来不同人的祷告声,不求丰收,不求长生,只求佛祖保佑,保佑自己度过劫难。求圣僧,铲除怪物,让自己的妻儿活过来。
渐渐地,这样的声音少了…
众人开始求,求佛祖让城主醒悟,放他们出城。又求佛祖将妖僧赶出城,还伏龙城一片安宁。
后来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微弱。最后只能听到人们的哀泣,然后,佛殿归于寂静。
寂静是短暂的,而后,佛殿陷入□□。
砸东西的声音乱成一片,众人都喊,妖僧,妖僧,杀了妖僧,放我们出去……
他们推倒佛像,呼喊着要铲除妖僧,是他带来了恶蛟……
城中子民在愤怒,在恐惧,在绝望……
他们终于明白,神佛无法保佑他们,他们要冲出去,为自己谋一条生路。他们要砸了佛殿,让欺世盗名的妖僧再也无法享受他们的供奉。
阑珊说不出为什么,她对这些声音极为熟悉,熟悉到好像曾经有段日子,她每天都被这些声音包围。
直到再也承受不了,散去灵智。
她不停告诉自己,这是幻境,是障眼法,是鬼怪用来迷惑人心的手段,可还是被五味杂陈的情绪煽动着,意识开始模糊不清。
就在阑珊要失去自我的时候,一双冰凉的手握住了她。等到终于恢复视线,声音沉寂下来,周围还是跟之前一样,好像一切都未发生过,只是黑夜化为白昼,好像他们被圈在人们的心声里,听了一夜。
是不归的手,传来阵阵寒意……
他身上的黑色筋脉好像更密集了,嘴角不再噙着笑,面容冷漠,漆黑的眼珠好像容纳了万物,又好像是一片虚无。
那一刻,阑珊分辨不出,眼前的是悲悯的神佛还是无情的恶鬼。
她信这是善良悲悯的佛子,只为了不知所起的情意,为了这数月的朝夕相处。
悲悯的佛子松开了阑珊的手腕,从地上捡起一个灯盏,随后往里滴了几滴血。
血凭空自燃,窜起一团小小的火苗,没有太多光与热,火苗传递出的是灼人的暖意与安抚……
不归将灯盏递给阑珊,她也定下心来。
真是神奇,好像突然就心静了。
原来,不归一直托着的灯盏都是用他的血点燃的。那么,佛殿里的这些呢?
如果他的血有安抚人心之效,这满殿的灯盏又是为了安抚谁?
“为什么?”
阑珊不由自主地问出口,可想问的太多了,也不知道自己是在问谁?
“天地不仁”,不归叹息。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阑珊不懂,耳边传来青年的嗤笑,可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探寻什么了。她只感到前所未有的疲累,甚至不想再思考,只能盲目地跟着走。
佛殿比想象中的大,不归依次捡起地上的灯盏与符咒,踏过了曾经被视作神话的“降龙图”与“治水图”,好像世人的尊崇与愤恨从来没有在他眼中留下丝毫尘埃。
无论世人尊他还是恨他,他都是那个心念慈悲的佛子。
阑珊落在后面,冷气灌进耳蜗,却是青年凑在阑珊耳边,像毒蛇在呓语:“他一开始就知道城内有多么危险,还是让你进来。你看,他根本不在乎你的死活。”
青年的声音兴奋地发抖,“天地不仁,圣人不仁,你在他眼中与世间万物没什么分别,他根本不会多看你一眼,你到底在等什么?”
等?
阑珊在想,自己有什么好等的?
等的明明是母亲,母亲等了一辈子,她一直在找,南下找自己不归的父亲。
父亲?母亲?
妖都是天地孕育而来,得了机缘才有幸开智,怎会像凡人一样有父母?
她明明都记不清父母的样子,可却依然觉得,记忆中的人给她强烈的归属感,那种被呵护的感觉,就像……就像凡人口中的父母一般。
她也有的,有人这样呵护过她……
可又不只是这样,不只是单纯的对于父母的眷恋,她依稀觉得,这是一种想要与之共度一生的感觉。
可若不是如此,她深埋心底的使命是要找谁?
她看到的究竟是…谁的记忆?
阑珊停下脚步,好像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难题。
她看着手里的灯盏陷入沉思,毒蛇还在耳边嘶叫,听得人心烦。
青年站在呆愣的女子的身后,将脸埋在她的脖颈,嗅着莲花独有的清香,甚至伸出舌头,想品尝一下她的味道,却一时没提防,挨了女子一脚,被踹出数丈外,撞上殿墙,摔落在地上。
妖都是天生蛮力,阑珊平时习惯依赖不归,看着不显山露水,倒让他忘了,若前后加起来,她也是道行将近千年的大妖。
阑珊一脸冷漠,“我心还在他那,当然要跟着他。倒是你,一路阻拦,跟来这里,是想要干什么?”
青年满脸阴郁:“你什么意思?你知道他的身份?”
阑珊两指轻搓,走动间,数根藤蔓从她的袖口钻出,攀向青年,将青年捆缚起来后,阑珊一脚踩在他的胸口,讽刺道:“你不知道吗?莲花的香气是很特别的,在水里的时候,会随着氤氲的水汽散发清香,离开水后就会逐渐寡淡。寻常都闻不到。你当时那么配合,我也就不客气了。”
当初在碧水天之时,阑珊其实远没有表现出来得那么放松,哪怕当时的巨怪表现的很温顺。
她在巨怪的头上施了一个小法术,开出一朵幼莲,香气便附着上去。之后便出现在青年的头发上,混着野兽的腥味,恶心的紧。
至于不归的身份,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但凡有点脑子,就能猜出他与骷髅之间的关联。
不仅如此,还有他与南辞的关联……
青年笑得猖狂,口中念叨:“你如果还像当初那么蠢就好了?”
阑珊偏头,讽刺一笑:“不知所云!”
接着收紧了藤蔓,逼问道:“说吧,你究竟是谁?”
第14章
自从阑珊与不归结伴南下,皆因各种事受到拦截,不少袭击的野兽还带有恶心的气味,跟青年头上的如出一辙。
想也知道怎么回事。
就算阑珊出生就多灾多难,也多是自己闯祸搞出来的,哪遇到过这么频繁的天灾和人祸。
如今回忆当初在碧水天巨怪头上种莲花,阑珊还有闲心想,要是不归的话估计不行。
没头发,气味不好附着。
至于为何要把青年带进城?
青年来路不明,早先又和他们刻意接触。
比起把他打走再防着,还不如一开始就拎在身边,一直盯着,还安心些。
青年目光沉沉,默不作声,感觉在生闷气。
“你总是…让我很生气,果然还是安静点的好。”
只见青年眼神上睨,瞳孔骤然放大,掩盖了大片眼白,透着一股子阴狠。
他的手成龙爪状弯曲,猛然挣开藤蔓,就要掐向阑珊的脖子。
阑珊吃惊,此人的道行竟然在自己之上。
青年的手迅捷无比,阑珊应对不及。
眼看就快要划破肌肤,一柄长.枪飞速移动,当即穿过青年腕部。将青年戳了个对穿,钉在地面。
是不归的武器……
不归上前拔出枪,锋利的尖刃在枪身转动间,一举挑断青年的手筋,然后以法阵困之。
青年动弹不得,放肆道:“怎么,你也闻出来了?”说着竟疯狂地大笑起来。
不归不言,阑珊像看傻子一样,翻了青年一眼,不客气地说道:“我告诉他了啊。”
早在进城的前夜,阑珊就将这些告诉不归了。
况且以他的能力,未必就看不出青年的反常之处。
青年讽刺道,“你们倒是熟的快,他挖了你的心,你也不怪?”
阑珊小声叨叨:“那也得打得过才行啊。”
不归挖了她的心后,自顾自的替她挡了次灾,也就是碧水天那次,然后就想一走了之。
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她们莲花妖的心就这么不值钱吗?
何况那次碧水天的巨怪还不一定是奔着我来的,阑珊心想。
不归在捡佛堂里散落的灯盏,阑珊一时也没了说话的兴致,化出藤蔓随意抽打。
空气一时凝结,青年偏头看向不归,道:“我知道你是来找身体的,这是不打算问,直接布阵找了?”
“问了,你就会说吗?” 不归淡淡地扫他一眼。
青年嗤笑,“不会啊,你不如问问她,没准她知道。”
说着又自己大笑起来,看着都有些魔怔了。
想起他之前一路上的样子,跟现在反差极大,阑珊感觉有些胆寒。
所以关她什么事,她只是一只倒霉催的莲花妖。
阑珊盘腿坐下,支着下巴,分析道:“外界传言南辞法师剔除了恶蛟的筋骨,与躯体分开封印,这数百年,也确实没有恶蛟作恶的情况。可事实是,那所谓的世外之地,封印的是一具人的骨头,不死城也不像是能封印千年恶蛟躯体的地方,而且你一开始也没打算让我去封印之地吧。“龙王北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