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阑珊第一次看到不归情绪外泄,那人无时无刻不将情绪收敛到极致。过往数月,她甚至都没见过这位圣僧像凡人一样睡过,至多是盘腿打坐,闭目调息。
阑珊不禁怀疑,这样的人之前真是和尚吗?和尚不该是慈悲为怀,普度众生吗?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了呢?不说普度众生,六根清净,也该慈眉善目吧,都说相由心生,这长相真是有些锋利了。
好嘛,想这些也是无用,良夜难得,上去唠两句。
阑珊轻巧地一跃而上,跳到窗沿的另一侧,然后双腿朝外悬空着,直接坐在窗沿。一个看似温柔淑女,在所处位置和背景烘托下显得乖巧灵动,又过分大胆的坐姿。
这夜风吹的正好,阑珊发尾的朱红木珠随着头发的摆动在风中飘荡,珠子打了蜡,圆润的珠身被月光镀上了一圈亮眼的银边,显得色彩更加丰满。两人以不同的姿势一同坐在窗沿,好像一对不畏世俗,自由浪漫的神仙眷侣。
不归回过神来,勾着唇看她,笑容克制又包容,没有一点惊讶的表现,想来早就注意到她了。
阑珊顿时觉得没了趣味,还以为能让他小小惊讶一下。
两人都不说话,阑珊就盯着不归泛着银光的头看,也没见有戒疤。这光泽,以月亮作比真是不夸张。
“看什么?”
“看月亮啊”
话说出口,意识到刚是不归在问话,阑珊猛然收住,赶忙改口,“不不,在看你身上笼罩的佛光。果然高人出场都是自带圣光的,哈哈…”
阑珊被自己的口误吓了一跳,只能寄希望于干笑来缓解尴尬。不归意味不明地看着她,也不说话。阑珊笑了一会儿觉得忒没意思,于是收了笑。规规矩矩地坐在边上,摆动的双腿都克制了不少。
上都上来了,也不能干坐着。阑珊主动搭话:“大师是哪来的啊?”
“北方”
阑珊抽了抽嘴角,心想,巧了,我也是北方来的。
整尴尬地不知道说什么,不归倒是问了话,“你先前说受过佛法熏陶,以前在寺院修炼?”
“不是…的吧,其实我化形时好像除了什么岔子,记忆不太清晰。”
阑珊别有深意地看他一眼,接着说:“好像我爹原先是和尚,后来被我娘拐走了来着。我跟娘受他影响,平日也诵些佛经,跟着吃斋饭。”
不归挑眉,阑珊也想到方才饭桌上两个鸡大腿都到她肚子里了,不好意思的抹抹嘴,眼神飘忽起来。
“说起来,大师以前干些什么谋生啊?一直感觉大师很富裕的样子,半点不像视金钱为粪土的佛修那样很有距离感。”
阑珊花钱大手大脚,之后跟着不归也不好再干些当街强抢的事,只好蹭他的,想到自己原本的盘缠,虽然也是从别处坑来的,感叹起来:“唉,我的盘缠都让当初那些杀千刀的土匪抢跑了,我逃走时也没顾上拿,我攒了好久的。”说着又叹一声,“生活不易,莲声叹气啊,那些杀千刀的土匪。”
不归眼神瞟向远方,笑而不语。
两个看着不死城的方向,阑珊不自觉地念叨:“不死城啊,预感不太好的样子 。”
“不想去了?”
不归这么问,还是给了阑珊面子的,问的是不想,而不是不敢。讲真,阑珊其实觉得有点怕,虽然不知道原因。
莲花的修炼方式有些特殊,心主五情,照理说,她现在不该有太多为人的情绪。就连之前在碧水天见到巨怪,她也没有太多恐惧之情。但是这她能承认吗,空心的莲花就像没毛的金翅仙,以后回去哪还有脸见同族,她只得硬着头皮回应:“去啊,谁说不想去了。”说罢,又补了句,“不死城么,也就是些鬼怪,我自己的都不是人,有什么好怕的。”
不归轻笑,阑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暴露了,尴尬地直抓头皮。
“喂,大师,我帮你找东西,也不要你帮我挡情劫什么的,但找到东西后,你可得答应我件事。”
不归听到阑珊的请求,没犹豫,当即点头道好。
阑珊狐疑地问:“你不问问什么事?”
不归摇头不语。
阑珊突然有些低落,感觉这位大师心里亮晃晃的。果然面对黑暗的恶势力,小小的莲花精只能认栽。
想到自己这一路玩是玩了,苦头也吃了,人还没找到,不禁想到母亲在老屋的场景。
母亲总在嘴边念,“南辞,南辞,花开荼蘼,南辞不归……” 声音幽幽的,充满无限哀怨。
荼蘼过后,花季就结束了,可等待的人还未归来。所以阑珊晚上听到那位降服恶蛟的大师名叫南辞,才会那么惊讶。她没敢说自己父亲貌似叫这个名,只说姓南。
阑珊发愁,郁闷地问:“还不知道大师叫什么呢,连姓氏也不能说嘛?”
大师不知回忆起什么,闭着眼,面色苍白,像是突然累极了,良久,吐出了一个字:“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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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阑珊:“你老实告诉我,你究竟是不是我爹?”
不归:“……所以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阑珊:“你不觉得你跟我爹的经历惊人的相似吗?”
阑珊:“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其实我也姓南。”
不归(轻笑):“那你大概是叫南缠。” (南缠or 阑珊)
阑珊:呵,谐音梗都快被你玩烂了。再说了,究竟是谁缠谁啊快了快了,他们明天就要进城了,之后就开始揭密了哦。
第11章
据说不死城的封城大阵是护城法师南辞亲自布下的,从布阵之初到现在,几百年过去了,连只苍蝇都没飞出来过。
他们若想进城得先解决封城大阵,阵自然是不能强破的,只能开个小口,方便城外的人进去。
不死城,远看觉得瘴气冲天,真正走至门前,却又好像只是“孤僻”些的寻常城池。
不归手持银色长.枪,在城门上凌空结印,阵纹繁复。锋利的枪头在日头下闪着金光,随着阵纹渐渐显现,新画的阵法跟原有的阵法产生强烈冲突,发出呲呲的声响,对撞后冒出缕缕黑烟。
这是阑珊第二次看到他的武器,烈日下,尖刃处越显锋利……
解阵是个精细活,急不来。阑珊没学过阵法,不懂其中的讲究,只觉得还得解好一会儿。偏过头去,黑甲也正盯着城门,一脸严肃。
“搞那么紧张干什么?”
阑珊调侃,轻轻跳起,圈着青年脖子往下压。从袖袋里抓出一把昨晚没吃完的花生米,让他揣怀里,美其名曰:路还长,得拿点零嘴消遣,然后自己拿出一包果脯。对比之下,显得花生米格外寒酸。
两人蹲在树下面唠嗑,看黑甲还在时不时地往城门瞟,阑珊塞片果脯到他嘴里,小声叨叨。让他放宽心,交给大师准没事。
黑甲没再盯着那边,转而看着阑珊,眼神藏着莫名的深意,随后又索要了一片。阑珊没多想,又朝他嘴里塞了一片。还在一边感叹,这边的果脯真是不错。
黑甲吃了果脯后听话的很,阑珊满意了。闲来无事,便蹲着数蚂蚁,一边投喂一边自己消化。
没吃多久,阑珊总感觉不太得劲,一抬头,发现黑甲二傻子一样看着自己,不知道看了多久。
想到不归说的情劫,阑珊把嘴抿得死紧,手里的果脯突然就不香了。越想越隔音得慌,随后把整包果脯丢给黑甲,忙不迭跑到不归身边,看他解阵。
阵解开后也只是开了个小口,站在城外,能感到城内的阵阵阴风渗出,细听能听到混乱的哭嚎。婴儿的啼哭,女子的哀戚,壮士的怒吼,老人的残喘,所有的不甘与不舍…
这些杂乱的声音让阑珊再次感到了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几人相继穿过阵法,进入城内。城门的阵法出口并未连在城门口,而是在一条宽敞的街道,应是城内的主道,只是街道上空无一人。
城内景色跟其他普通城池并无多大差异,这倒难免让人惊疑,明明从外看,城内该是乌云密度,阴沉之景。
夕阳西下,漫天红霞。几人进来前都未曾注意天色,不归解阵竟花了这么久吗?
怪事,阑珊感觉也没多久啊。
再审视城内景象,除了没人气以外,看的都挺正常,阑珊不经意间念叨:“一座被人遗忘的古城。”
不归冷不丁地说:前人会被遗忘,一座有历史的城池却不会被人遗忘,更何况是让万千魂魄留恋至此,不愿离去的城池。
倒未必是留恋吧……
阑珊没有把心中的话说出,大概是因为,不归此时的神情有些莫名的伤感吧。她沉沉地呼了口气,突然觉得在这样的环境下压抑得慌,不禁问道:“不是说困了很多怨魂吗,是不是有点太安静了啊。”
刚说完,城里就变了天,顿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隐隐听到远方传来男子的呼喊:说打雷了,打雷了,接着是屋内夫妻的呓语,婴孩的哭啼,深巷中微弱的犬吠,各种声音此起彼伏。
随着阵阵山体崩塌之声,屋内盆器倒地,瓷玉碎裂,继而转变成百千人的呼喊,一会儿说山火来了,一会儿又说是水患,更多的是纷杂的妇孺求救声。
他们喊道:“吃人的怪物来了,谁来救救我啊!”
他们声嘶力竭,声声泣血,字字都含着无尽的恐惧与哀怨……
万种声音,一时齐发,吵得人脑袋都是嗡嗡的,被城内人的恐惧紧紧笼罩。
阑珊头痛欲裂,不得已给自己夯了一手锤。
少时,好像灾害都偃旗息鼓,四面八方的声音都淡了。物转星移,夜幕降临,城内突然刮起凉风,无一户人家点灯火。四周都暗沉沉的,伸手不见五指。
阑珊偏头看看,好家伙,只隐约能看见一点白光,像是什么光滑的物体反射的微弱月光,不用说,是不归无疑了。
“什么鬼,这就晚上了?”
不仅是晚上,阑珊还感觉到冬天了。不是一般的冬天,是只有天灾降世,阵法加持才会冷到妖都难以承受的寒冬。
好家伙,阑珊都不记得上一次感觉这么冷是什么时候了。随即头上被精准的盖了什么,她摸了摸,触感像是什么动物的皮毛。
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被不归用来做法器的白虎皮。
阑珊披着虎皮,反手就是一个赞,虽然知道不归看不见。
白虎皮不愧是是法器,尤其抗寒。耳边传来不归的叮嘱:“小心蜃气。”
阑珊懂了,她恰好看过古籍上的讲解。
有一种阵法,以蜃气为辅,范围极广,可跨越时间,空间,囊括世间万物,映射各地的山川河流,屋舍人烟,夏雷冬雪,不仅是过去现在的,更甚者,能伪造出阵内人梦中的景象……
说的粗浅些,就是个大型的幻阵……
据说在复杂的幻阵里,时间、地点,景物都随机变换。陷入阵中的人,如果不慎吸入过多蜃气,很容易陷入幻觉,无法挣脱。
幻阵么,几人待的位置一直没变,始终在城内,想来这个幻阵不是最复杂的那种,比起迷惑外来人,更多的,是要困住城内“人”。
困…吗?
这种阵法最能混淆人对时间空间的感知,变得不知岁月,沉迷其中,亦或者是…被什么掌控,比如:恐惧…
阑珊陷入沉思,传说中的那位圣僧为什么不去渡化那些冤魂,而会用这种法子去困住他们,还不是普通的封城阵。
阑珊还在想,就发现视野中唯一的那抹白光走了,只得慌乱地跟上,让大师等等他。
没想到不归还真的停了一会儿,阑珊赶忙凑上去,四处摸索,不经意间碰到了微凉的手,温润的像玉。
阑珊想了想,还是没那个胆子去握大师的手,退而求其次,稍微上移,握住了大师的袖角。
没走几步,自己的袖角也被扯了一下,还抖的很厉害。
阑珊正要反脚踹过去。听到黑甲颤抖说话,声音颤得像是鬼号。
阑珊:“……你也还在啊,我都把你忘了。”
黑甲:……
“你们都在,为什么觉得我会不在。” 他觉得心堵的要死。
听得“噗呲”一声,周边顿时亮起来,原是不归拿出了一个灯盏,还托着一个半透的罩子扛风。
“还是大师有先见之眀啊!”阑珊感叹。
黑甲也冻得不轻,看到阑珊披的虎皮,弱弱地问:“你…还有…虎…虎皮吗?”
阑珊看他已经冻成狗,再看看不归,好像完全感觉不到冷的样子。心里想,应该没了吧,他就见不归剥过一次皮,之后放在一个储物的法器里。
再者,这也不是自己的东西,阑珊扭头看不归,见他没有要应答的意思。过了好一会儿,阑珊说:“大男人披什么虎皮,不觉得羞愧吗?你向人家大师学学。” 说着甩开了青年抖成糠筛的手。
黑甲:“谢谢,并没有很羞愧……”
看着阑珊还拉着大师的袖角,再看看自己被甩开的手,他感觉更心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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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唉,捋了捋后面的大纲,自己倒是觉得还好,但很担心大家看着会觉得发展太快,显得突兀。
第12章
阑珊几人沿着主街行走,不过几十来步,就走过了几轮昼夜更替。
此时正值白昼,抬头望去,街道两侧屋舍俨然,只有城北的一座府邸尤其扎眼,占据了数百亩的面积,自成规模。能看到其中的几个大殿,雄伟壮观,金碧辉煌。单看那露出的金色屋脊,就能猜出府邸主人的身份不凡。
阑珊远远指着庞大宫殿,问道:“那就是城主府的宫殿吧?”
话毕,便听黑甲在身后嗤笑一声,阑珊莫名地看她一眼,懒得问他,接着把目光转向不归。
不归站在右前方,是带路者的身份。感觉到阑珊的目光,不归没有回头看她,而是顺着阑珊的手指看向远处的大殿,久久不语,甚至步伐都变得缓慢沉重。
他的目光虔诚而悲伤,低沉地说:“那是佛殿。”
说着,竟是停下脚步,双手合十,嘴唇轻启,诵念梵语,像是在为某些逝去的人哀悼。
阑珊没有打搅她,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呼吸。
“城主是为正直善良的人……”不归说着,重新迈开步伐,并将那些往事娓娓道来。
在这座城还叫伏龙城的时候,这里的城主都是由城中百姓举荐而任,皆是清廉自守,志行高洁之辈,将城内治理得井井有条。
城内人笃信佛教,城中最辉煌,最庞大的府邸是城主府不错,城主却从来不住在那里,那是供奉之所。城主的住所也不过是佛殿外围,一座富裕些的平凡宅院,就像大多数的城中子民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