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你身上明晃晃写着‘宝藏’,想要吃绝户的大有人在。若是换成我,不见得有父亲这般涵养,早闹开来。”
“与他们这群糊涂人计较什么,你有儿有女,难道还怕家中基业无人继承?便是我终身不嫁,凭这些银钱还没有葬身之地?”
林黛玉随口说来,让林蕴侧目。
“嫁不嫁的且不论,现在盘算葬身之地是否早了些?与其任由他们欺辱上门,教训一番岂不更好?”
“你想如何教训?早二年父亲不欲与他们争辩,修缮姑苏老宅、祠堂,私塾先生也是父亲请回去,倒惯得他们越发放纵。”
想到从前种种,若还不能明白有些人就是天生坏种不识好歹,林黛玉就不是林黛玉。
瞅向林蕴,却见她放肆挑眉。
“既然都是父亲给的,要收拾还不容易?咱们这一支五世列侯却数代单传,与他们早隔几座山,平白得了好处还不知收敛,怪谁?”
讥讽一笑,林蕴凑在林黛玉耳边小声说话。
不等二人付诸行动,便听闻林如海将姑苏来人赶出去。如此,行事更没有顾忌。
因着林蕴一家人到来,林府新年格外热闹,姑苏来人虽然心有算计也不敢触林如海霉头,老老实实等年后。
于是过年时,曹同轩上门拜年,随着林如海待客一整天,笑得脸僵。晚上回到驿馆趴在林蕴身上不起来。
“原来在岳父家过年是这样。幸好住在驿馆,若住在林府,我要疯了。”
林蕴幸灾乐祸。
“这就不成?幸好你要升任水师提督,他们知道你身份高不敢为难,不然才是真难过。明日初二我要回去,你要一起吗?”
曹同轩瞬间撑起身子摇头,打死不想去。
热闹的日子总是过得快,初二、初三笑闹两日,初四便要收拾东西,初六启程回福建。
林如海送到码头,满眼不舍。
“等天气和暖,我去看你们。”
他已经辞官,没有擅离职守之说,若非年迈,早时常往返扬州福建。
林蕴立在船上,将帷帽掀开缝隙。
“过几年两个孩子念书,我还想将父亲接过去给他们开蒙呢。有您这探花郎出身的外祖,比什么先生都强。”
“胡说,我这几年虽也开了私塾,但哪有教自家晚辈的道理?到时定给他们找最好的先生。”
林如海含笑训斥两句,擦擦眼睛看见从船舱探头出来的思思,立时被风迷住眼睛。
“快进去,这样冷,早些回去也好,快去吧。”
挥手将林蕴赶回船舱,却站在岸上直到船只看不见才缓缓回神。
“老咯,该享受儿孙绕膝咯。”
叹两声,上轿回府。
到正月十五漫长新年过完,林如海才从两个外孙离开的冷清中回过神。闲来无事,一挥手将从前对姑苏林家的帮助全部收回。
族中长辈慌神,忙写信到扬州询问,可是每封信送出去都犹如泥牛入海。
这条路走不通,便派人去找林枫、林岳父母,叫他们写信进京。却不知他们早收到自家儿子嘱托,两手一摊万事不管。
“枫哥儿说了,他们在京城全靠林如海林大人照料,如过忘恩负义,会被弹劾赶回家,我可不做害儿子的事。”
“就是,我家岳哥儿也说了,林如海大人只有两个女儿,本来也没想着死后有人祭拜,人家心善才送银钱回来,我们才不去得罪。”
两家把门一关,凭谁说话都不听。
族中长辈气的敲拐杖。
“你们就不怕,我将你们赶出族去?”
大门纹丝不动。狠话说的再绝,他也不会傻到将两个在京城做官的出息后辈驱逐出族,这是自寻死路。
写信求救不成,便想着看谁能耗,但他们很快发现,当地官绅再不会对林家特别照顾,族中子弟读书请不到好先生,遇到与别家相争之事没有任何便利。
若是从前就罢了,体会过从林如海那里得到的好处,如何还能回到最初?一封封信写出去,甚至族老好言相劝,仍旧没有任何回应。
然而这只是开始。林家庞大,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读书,还有人做生意,有人种田……不知从哪日起,外出做生意的人越来越不顺,种田的人被豪绅欺负也申诉无门。
从年初到夏日,族老终于忍不住,亲自到扬州道歉。
可惜林如海早趁着春日带林黛玉往福建去,含饴弄孙好不快活,哪里有功夫管他们?教导思思两年,直到延哥儿开蒙,为防止心软不能好好教导,才回扬州。
见族老诚恳认错,林如海状似无意说道。
“我对玉儿并不十分宠溺,反倒她姐姐是个脾气大的,每回玉儿受委屈,总有法子,说来也是我把她们惯坏。上月从福建回来,还送她什么贡品扇子,说是天下第一皇商薛舍人所赠,嗐,都被我惯坏了。”
一边随意抱怨,手上却摸索着琉璃盏。精致奢华,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非寻常人家所能拥有。
族老唯唯诺诺,张开手心,已经满是汗水。
林如海仿佛没有瞧见,眼睛盯着架子上各样稀罕玩物。
“你说家中要修宗祠?我老了,以后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埋了就是,族老可要好生照看家族,才能绵延后世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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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番外六
曹同轩回京述职的第二年,不出所料冯紫英也被叫回京城。
从当初任职福建到如今,已经过去近十年,冯家安守本分,神威将军冯唐在京城更宛若透明人。
他们如此懂得识时务,皇帝自然不会赶尽杀绝。冯紫英带着妻儿进入京城,甚至被允许回到神威将军府居住。
父子多年未见,冯唐老将军看着青年离家,中年归来的儿子,上前便是个熊抱。不等众人感动,抬手一巴掌。
“你个憨货,怎么不知道跟曹将军学学?这才十月份你就紧赶慢赶回来,若是等腊月再回来,不就能在京城过年了?”
“不是我想早回来是,是陛下命我务必在冬月前进京,我怎么敢耽误?大不了我再上奏请陛下准许我在京城过年不就行了?”
冯紫英委屈巴巴,刚说完脑袋上又挨一巴掌。
“都说恃宠而骄,你不受宠还敢骄,我打死你算了!”
“祖父~”
稚嫩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冯唐愣住,立时将手掌收回,努力换上最和善的笑容。
“是斌哥儿吧?快过来让祖父好好看看,你姐姐小星星呢?”
虽说冯紫英起名字的水准着实不堪入目,但“星星”仍旧是个寓意,大姐儿另起大名,却将星星作为乳名保留下来。
“拜见祖父。”
门外再响起声音,垂髫小童粉雕玉琢,牵着奶嬷嬷进来。
“免礼免礼,小星星真乖,让祖父抱抱。”
冯唐一手抱着一个,笑得眼不见眼。
“祖父老当益壮,便是再来两个也抱的动,哈哈哈。”
乐过头,瞥见门口站着迎春,忙收敛几分。
“路上可好?”
“一切安好,多谢父亲关心。”
离家十年,迎春早已不似当年,端方行礼谢过,一举一动透着温柔和顺,让冯唐心中喜欢。
“这些年远在福建,还要照顾两个孩子,辛苦你了。快进来进来。”
“我也辛苦。”
冯紫英小声嘀咕,被冯唐瞪两眼。
“后面给你们收拾了院子,带着孩子去休息,我和英儿有话要说。”
含笑目送儿媳妇和孙子孙女离去,冯唐转身,眼中全无笑意。
“你可知陛下叫你回来的用意?”
“知道,同轩回去后就与我说过,还叫我提前准备。若是能将海上交易做起来,税收……对,增加税收。”
作为福建总督,冯紫英虽憨些却不傻,府中也养着幕僚,来京之前早将对答提前演练。只是面对自家老子难免发憷,一时没反应过来。
冯唐斜着眼睛看他,从鼻子里哼声,到底没骂人。
“你也算是被发配去镇守福建,只是运气好,若能将海上交易做成,陛下也会高看你几分。到时候我解甲归田,免你后患。”
“解甲归田好啊,到时接你去福建,正好看孙子。这两个小东西吵得很。”
想起林如海还在福建待着,冯紫英觉得自家老子弄过去问题不大。到时候将孩子丢过去,自己陪老婆美滋滋。
正想着,头上又吃一巴掌。
“福建水师归曹同轩,再去个神威将军,你想要夺权割据不成?这么些年都没多少长进,亏你媳妇脾气好,不然平时都被你气死。”
当年新旧交替,冯唐如履薄冰,眼下虽然看似平和,但无论何时都不要去试图挑衅皇帝的底线。
“赶紧沐浴更衣进宫,滚滚滚。站住,想好了再说话,听见没有?滚。”
冯紫英高高兴兴回家,没得到盛情迎接就罢了,还挨老父亲三个巴掌。不得空休息,又匆匆进宫干活去。
太上皇时国库亏空,陛下虽然着力弥补,但时间有限再加时有战乱,远远达不到国富民强。
若在强盛时提出与蛮夷贸易,朝中势必反对声音不断,巧就巧在正是填补国库时期,凡是赚钱的买卖,掺上一脚总不吃亏。又有薛宝钗时不时献上从别国贸易来的稀罕物件,皇帝不是傻子。
御书房里,冯紫英恭恭敬敬陈述数年来福建发展,不敢说政绩卓越,好歹国泰民安还是有的。
皇帝点头。
“这么些年在福建,你辛苦了。以你所见,福建若要开通海上交易,可行得通?”
这可是开卷考试,冯紫英立刻来精神。
“起奏陛下,臣以为可行。一来如今四海升平,正是发展经济的好时候。二来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若与海外番邦交易,我们正好可以借助机会了解他们。三来,福建地处边陲,若不开通交易,百姓只能打鱼为生,于百姓无益,于税收无助。四来我等允许番邦前来贸易,可以使他们见识我国威仪,令其臣服。”
都是在脑海中整理过无数遍的回答,冯紫英没有任何犹豫侃侃而谈。说完却发现皇帝正盯着他瞧,立时惊得低下头。
刚才没有说错吧?应该……没有吧?
安静半晌,皇帝幽幽道。
“说的不错,还有其他的吗?”
“回陛下,没了。”
再次安静半晌,皇帝挥手。
“朕自有打算,你先回去,明日大朝会上再行商议。”
冯紫英拱手退出,回到家中绘声绘色描述给冯唐。
“皇上看我的神情有些奇怪,是我哪里说得不对?”
“不是不对,是太对。你果真没有说别的?”
别人在皇帝面前恨不能展示毕生所学,以此换取高官厚禄。偏此法不适用于冯家。
冯紫英回想当初商议时林蕴所说的话,摇头。
“那些幕僚原本准备了其他回答,但曹家弟妹说我的智商就到这里,说太多容易被怀疑居心,而且解释不通只会说多错多,不如将专业的事情留给户部。”
冯唐猛松口气。
“幸好幸好,她说得有理,你只管做好分内之事,其他点到为止。”
擦擦额头上冷汗,突然反应过来,立刻恼怒。
“连别人都知道你是个憨货!”
憨货归憨货,海上贸易的事情很快定下来。福建预计开放两处海上码头,冯紫英至少要在京城留半个月与户部、兵部协商。
迎春住在冯府,不日收到卫府邀约。
见面那日,探春特意派人将惜春一并接来。三春姐妹时隔多年,再次重逢物是人非。
“多年不见,二姐姐瞧着比当年精神多了,可见姐夫是会疼人的。”
“他哪里会疼人,是个憨直性子,总要我哄着。倒是你,可比当年更有气性。”
一个将军夫人一个总督夫人,端的雍容华贵。相比之下,坐在旁边的惜春一身僧衣,冷清淡然。
“我总说接四妹妹下山,便是不下山派几个人去照顾她也好,偏不答应,你看看手上都是冻疮。”
探春拉着惜春的手告状,眼中俱是心疼和不满。
迎春低呼一声。
“我知道你是个冷清性子,又不要你做别的,哪怕在山下给你开个庵堂也好,难道谁是缺银子的?”
被两个姐姐关心,惜春浅笑,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什么山上山下,只要潜心修行哪里都一样。我所求不过粗茶淡饭、青灯古佛,便是每月送过去的银钱都用不完,拿去施粥,两位施主不必为我忧心。”
当年出家或许是为了逃避现实,可多年修行下来,竟真看破几分。能与姐妹再次相见,已经无憾。
姐妹三人低声长叹,有一搭没一搭说闲话,终究不再是当年嬉笑怒骂的姑娘们。
门外,侍书和司棋坐在廊下。
“几个大丫头,如今只剩你我,司棋姐姐过得可好?”
“什么好不好的,咱们不都是跟着姑娘?姑娘熬出头,咱们才能有好日子。”
看着侍书梳起的妇人发髻,司棋欲言又止。
侍书却瞧出她未尽之意,摸着头上簪子笑容羞赫。
“你进来时可瞧见二门上的管事?前几年姑娘说放我出去,可巧我和他瞧对眼,便请姑娘做主成婚。司棋姐姐你呢?”
“原来是这样,那真要恭喜你。”
知道误会,司棋真心给侍书道贺。想到自己,低头摩挲腰间荷包。
“当年贾家被抄,他写信求救,念着情分我便托人送银子回来,如今不过稀里糊涂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