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房这边不安生,阮卿这里也消停不了。石榴现在已经二十岁了,没名分也没孩子,按理说就该放出去嫁人了,但她不甘心,能做锦衣玉食的半主子,谁还愿意回去粗茶淡饭?
她闹腾了起来,在阮卿房门口长跪不起。她也知道贾政最烦女子哭闹,因此是趁着贾政出门时才去找的阮卿。
阮卿饭还没吃完就被她闹的心烦,暴躁道:“让她跪着!愿意跪多久就跪多久。”
人性果然天生就带着记吃不记打的成分,吴茗刚整顿完贾府的时候,丫头别说跪在主母门前以胁迫的态度求情了,平时伺候主子大气不敢出一下,生怕被惦记上,撵出府外事小,送去官府就完了。
石榴决心不小,还真就跪到了正午,来来往往也不嫌丢人,丫头们出去看了几次,回来都带着愤愤的神色,连最沉默的芙蓉都面露不满。
也许是因为天渐渐快热了,阮卿烦躁的要死,一拍桌子道:“行了,让她滚进来。”
画眉跺了跺脚,无可奈何地出去叫人,阮卿正要站起来坐到主位上的时候,突然一阵晕眩,险些没站稳。
百灵眼疾手快地拉住她,急匆匆道:“快去叫大夫来。”
阮卿刚想说不用,喜鹊就一阵风似的往外跑,她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人都出去了,再加上她也不喜欢石榴道德绑架的行为,阮卿也就闭着眼默认了。
大夫很快背着药箱就过来了,隔着帕子轻轻按了按阮卿的手腕,良久才一本正经地道:“恭喜太太,您这是有孕了。”
阮卿愣了一下,下意识就想扶额,然后反应过来,现在是五月左右,十月怀胎也差不多是过年那会,这应该是贾元春。
好耶,等贾宝玉出生了,贾政带着他的小老婆过自己的去吧,谁特么稀罕这么一个男人。
主母突然被诊出身孕,谁还在意石榴一个小丫头的想法,基本都将她无视了。
不过石榴可以无视,但眼下的问题还是要解决,阮卿叫来四个丫头,郑重其事地问:“我最后问你们一遍,有谁愿意当这个姨娘吗?不必在意我,我如今已有长子,现在肚子里还有一个,早就不在意那些虚名了,就算有谁提做姨娘,我也不会苛待半分。”
四个丫头面面相觑,最后都跪下来摇头。
好惨,都不愿意,被嫌弃的贾政的一生。
阮卿不怎么真诚的同情了一秒,然后道:“那就先等等,我说的话一直到你们出嫁都作数,有谁愿意再来找我吧。”
她知道女孩子都矜持,就算心动也不会开口,因此也没把话说死,反正她也不急,贾政要看上谁了自己会开口,没开口就谁都可以呗。
阮卿本以为自己怀孕了这事就过去了,毕竟贾政还算有良心,怀贾珠的时候一直没和别的丫头厮混,谁知下午她去陪贾母吃饭的时候,就见贾母欲言又止几次,问道:“……你既然有孕,不便伺候,可准备好伺候的丫头了?”
阮卿一懵,毕竟这事贾母以前从来没管过,她还以为就这么过去了:“……还在挑呢,毕竟姨娘以后也是半个主子,不能草草决定。”
贾母也觉得自己很无奈,她孙子都有了,渐渐也不想管事了,可儿子来请安的时候都暗示了,以贾政的性格,已经是很明显的态度了,她怕拖下去夫妻失和,影响贾珠的成长,不得不出来做这个出头鸟。
其实她本更重视嫡出,倒不是看不起庶出,又不是他丈夫的庶子女,都是血脉相连的孙子,谁所出的区别差不到哪去,只是生母的家教是很重要的,母亲对孩子的影响远远大于不太管后院诸事的父亲,姨娘教出来的孩子到底没法撑起一个大家族,所以就算是张氏嫁进来三年多无子,她也没什么反应。
老话说的好,不聋不哑,不做家翁。贾赦风流,贾政清高,都不是能疼人的性子,本来就是儿子给儿媳添堵,她再掺合进去,这日子就真的过不下去了,可儿子表态,她也不能装不知道,免得到时夫妻闹起来,造成不可调和的矛盾。
贾母叹了口气,心道儿女都是来讨债的。她示意阮卿坐下,温声细语道:“之前老二房里不是有个丫头吗,没问题的话,就她吧,一个姨娘而已,没那么大份量。”
阮卿道:“母亲这话说的,若她真没问题的话,儿媳怎会不依,只是这丫头实在张狂,换个安分老实的我都不会在意。”
贾母这话一出,她就知道是狗东西贾政说情了。文人似乎都有种奇怪的爱好,他们更喜欢柔弱文雅的女孩,妻子端庄贤淑相敬如宾,美妾清秀可人,最好能全心全意依附于自己,这样才是他们心中最美好的后宅。
阮卿觉得可真是放他娘的屁。
贾母微微一怔,面露无奈,柔声细语地说:“一个姨娘而已,要是惹了你不开心,怎么处罚都是应该的,纳妾纳色,性子如何都是可以调/教的。”
她当年处境比阮卿还差些,贾代善不是没实权又恪守规矩的贾政,他想宠谁亲娘都拦不住,贾母当年也吃了不少苦头,和庶长女生母你来我往的争了几十年,直到庶长女出嫁才消停。世人哪个不是这么过来的呢?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阮卿也只能应下:“……母亲说的是,我明白了。”
她心里烦躁的一批,贾母也看出来了,没让她待多久就散了。张氏方才全程不吭声,等出来了才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苦笑道:“你有两个孩子,又和那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计较什么呢?”
她大概此生也只会有贾琏一个儿子了,心灰意冷之余对贾赦也淡了许多,男人都是如此,至少她还幸福了几年,抓住手中的权利,养好儿子才是正事。
阮卿蹙眉道:“也不是为这点小事烦心,就跟大嫂子说的一样,我都两个孩子了,又有娘家撑腰,就算妾室生十几个孩子也动摇不了我的地位,可不瞒你说,我是一直想过安生日子的,就算是姨娘,也能和睦相对,我不想每天就跟几个妾室争强斗胜去了。”
张氏怔了怔,不由得失笑:“小姑娘想法。”
同时又不由得有些羡慕,阮卿过得太顺了,婚后第一年就生了长子,没两年又怀了一个,贾政重规矩,就算宠幸丫头也不会让人蹦跶到阮卿面前,可人哪能一辈子天真呢。
她左右看了看,示意丫头们都退下,这才道:“二房不得继承爵位,多一个孩子分到的家产就少一份,生十几个孩子,你是真不怕未来珠儿两手空空么?”
阮卿愣了一下,讷讷道:“不至于吧……”
张氏道:“我朝规定,嫡长子继承七成家业,若有嫡次子,则再分两成,剩下的一成则是姑娘嫁妆和庶子安家的资本,嫡女还好,都有生母嫁妆补贴,若是庶女,就指望这一成了,以后你莫不是想拿自己嫁妆来补贴庶女?”
她顿了顿,又说:“再者说,世道皆默认父母在,不分家的道理,等珠儿分家了,庶女该嫁出去的都嫁出去了,说是只分一成,堂堂国公府千金,哪能真让她们几百两几千两的银子就嫁了?到时再分,对珠儿却也不利了。你这是拿珠儿和你未来孩子的钱养十几个拖累呢。”
阮卿:“……”
卧槽,好家伙。
怪不得贾代儒虽然和贾代善是同宗兄弟,但区别那么大,这嫡庶差距也太大了吧。
这都是基础常识,张氏也没往她压根不知道那去想,只当她是心情烦躁忘了,就道:“罢了,事已成定局,先观察着吧,若是那石榴不安分,你就尽快再找个知心人提上来,把她打压下去,不要脏了自己的手。”
贾赦后宅不安宁,她对这些妻妾相斗的事了如指掌。阮卿有些为难,苦着脸说:“说真的,我……我其实不想,我身边最信任的就是我陪房的四个丫头,可那四个丫头各个优秀,我舍不得……”
张氏愣了一下,啼笑皆非:“糊涂!你光想着你身边的丫头多优秀,却没想过她们皆是奴籍,主子若是不开心了就能撵出去或者买卖送人的玩意,谁真把她们当人看?你这思想倒是特立独行,只是可万万不能对旁人说了,会遭人耻笑的,做了姨娘就脱了奴籍,以后的子孙后代不说永远做公侯小姐,但好歹也是堂堂正正的人了,你人又宽和,哪家姨娘有这个福气?”
阮卿喉头梗了一下,却不知道怎么反驳,闷闷道:“我,我明白了……”
张氏又道:“你也别嫌我唠叨,二弟后院清静,我怕你没经验,反倒吃了那些贱蹄子的亏。若有什么要做的,也别亲自做,脏自己的手还留把柄,主母不与妾室争斗,就像人不会与解闷的玩意儿计较一样,难免掉价。那丫头若真的不安分,抓住把柄撵出去就是了。”
阮卿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大嫂子对我好,我都知道的。”
杀千刀的古代社会!!!!
第21章 【21】
回去之后阮卿自闭了很久,她很怕自己被这封建思想侵蚀了,肉/体禁锢无所谓,洗脑才是最可怕的,思想控制一个人的行为。
她慎之又慎,在第二天举行完纳妾礼,喝了石榴敬的茶后,将四个丫头都留了下来,郑重其事地问:“你们都说实话,是不想嫁人,还是不想做姨娘?”
四人面面相觑,百灵率先开口,她神色冷淡坚定,道:“回太太,百灵此生绝不嫁人。……我,我对男人都没什么好印象。”
阮卿点点头表示理解,扭头又看向画眉。画眉缩了缩,讷讷道:“我也不想……我娘是生我死了的,我后娘生我弟弟的时候两个人都去了,我怕……”
接下来是芙蓉,她沉默半响,轻声说:“我想脱了奴籍,嫁个老实本分的男人,安安生生过日子。”
阮卿一顿,想起那个幽灵一样的透明人周姨娘,心里不免有些同情,低低应了一声。
剩下的是喜鹊,阮卿一直觉得她很有主意和想法,这时挑眉看向她。
不管以后四五十岁的周瑞家的是什么德行,现在的喜鹊只是个有些朝气和圆滑的姑娘,心眼多,但都不坏。她迟疑了一下,坦然道:“我没有不想嫁人,也……不抵触做姨娘,只是比起这些,我更希望陪在姑娘身边,做姑娘的左右手。”
她用的是王夫人未嫁时的称呼,试图引起她对过去的怀念。
阮卿能感觉到她这话五分真心五分假意,眉头微挑,挥挥手示意剩下三人出去。
百灵和芙蓉头也不回地离开,画眉一步三回头,眼神里仍有担忧。
阮卿等她们算出去之后笑意彻底消失,面无表情地盯着她,问道:“我出阁前几天关于百灵的流言,是不是和你有关?”
喜鹊一愣,瞬间跪了下来,以头触地,道:“奴婢不敢,请主子明鉴。”
事实上阮卿也没有证据,也只是后来的猜测:“放松,我没有证据。但那天那几个丫头嘴碎的时候,你路过了,也看到了有洒扫的仆妇偷听,却并没有制止,对吗?”
最后她调查的结果就是,两个她房间里不怎么重用的三等丫鬟嚼舌根,被洒扫的仆妇偷听去了,并当做真相到处传播。百灵那人性子硬,很容易得罪人,府里人谁不想看笑话。
喜鹊一顿,知道自己再抵赖无用,果断承认道:“是,只是那时奴婢认为几个仆妇造不成什么影响,因此并没有在意。”
阮卿的指尖轻点。
她能第一时间感知到对面人的情绪,喜鹊在紧张。
因此也就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
阮卿道:“你没有制止,任由流言传播,是因为你想试探,试探我对这件事的态度。若我能容下百灵的想法,就不会容不下你,若我容不下这件事,把百灵打发出去,那么和她关系最好的画眉也会受到我的怀疑,最后剩下来的就只有你和芙蓉。”
她最后想为什么是芙蓉做姨娘,一开始只当是喜鹊清高不肯做妾,后来一想才反应过来,贾政庶出最大的孩子贾探春都比贾宝玉小一岁呢,这期间贾政不可能出家不睡女人了,那就只可能是王夫人不让妾室在她地位稳固之前生子,等她地位稳固了,贾兰都几岁了,那时她早就和王夫人一个年纪了,想再生出来也难,谁会拿自己的未来去赌。
如果王夫人真的有那样的心胸和手段,做姨娘确实不如做她的心腹来的痛快。
喜鹊额角冒汗,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不敢吭声。
阮卿闭上眼叹了口气,良久才说:“放松,我知道你是忠心的,不然你以为你还能活到现在?”
这她就更不敢吭声了。
她一瞬间好像回到了几年前,王夫人还是那个骄傲恣意的大小姐,一句话就能决定一个人的去处未来,漫不经心的褒扬都像是施舍,而她只能跪着,不管是什么都必须尽数接受。
阮卿道:“你在紧张,还有恐惧和怨恨,我猜你在想,如果我要将你撵出去,你就一头撞死在这,当然,未必是真撞。只要将事情闹大,我就奈何不得你,毕竟我没有证据,官府判案还讲究证据呢。”
喜鹊猛地抬头,眼神里只剩惊恐和困惑,似乎是不明白阮卿怎么能猜到她心中所想。
阮卿轻笑一声,上前几步,微微俯身挑起她的下巴,轻飘飘道:“我一向觉得你是丫头里最聪明的,怎么现在反而愚蠢起来了,主子要收拾下人,还需要理由吗?就算不能摆在明面上,我私底下弄死你,还有你的家人……谁会在意?”
阮卿从少女骤缩的瞳孔中看到了阴沉冷漠的自己,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反派。
她暗自叹息一声,面上依旧是冷漠阴狠的神情,道:“你现在应该清楚了吧,我能探知到你真正的想法和情绪,现在我需要一个人帮我做事,暂时没有别的人选,只能定你,但你要是敢有别的心思,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峰回路转,喜鹊本来还以为自己死定了,因此想也不想就磕头道:“愿为太太差遣。”
阮卿松了口气,又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愿意做这个姨娘吗?”
喜鹊一怔,神色坚定起来,再次磕头道:“愿意。”
吴茗依旧带兵在外面打仗,但偶尔也会抽出时间过来看看,她正巧看到,发了消息问道:“贾政要纳妾?需不需要我帮你?”
阮卿摇摇头,“不用。”
她确实是从没怀疑过喜鹊的忠心,从小就被当奴才培养的人,就算有自己的小心思也绝不会是背叛。
喜鹊的圆滑世故和精明势利倒更像是王夫人的体现,王夫人不怎么喜欢林黛玉,她就暗搓搓给对方难堪,王夫人贪财,她就替她贪财,这倒更像是张氏说的,主母不要脏自己的手,交给下人就行。
对喜鹊来说,她更了解从小一起长大的王夫人,对半路过来的阮卿一直抱着疑惑且试探的态度,起初还以为是婚后改了性子,现在看来似乎没怎么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