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灵应声而入,身后跟着两个一高一矮的小姑娘。宝玉如今不到四岁,并不需要避讳,好奇地睁大眼睛看着这两个堪称绝色的姐姐,出神许久才拱手行礼道:“两位姐姐安。”
尤二姐带着妹妹忙福身回礼。
阮卿拍了他一下,笑眯眯对着她们招招手,道:“来,让我看看。”
尤二姐为长姐,率先走到前面,她看上去颇为紧张,苍白的脸颊都透出几分晕红,看上去更显病态。阮卿眉头微蹙,问道:“这丫头看着身子怎么不太康健?”
尤三姐是迫不及待想逃离那个魔窟,因此哪怕知道姐姐还病着,都没开口让她先歇几日。荣国公家风清正是出了名的,不管二太太是什么性子,总不会比落到贾珍手里更差了。
她怕阮卿觉得自己姐妹俩身体不好嫌弃,忙不迭道:“姐姐前几天受了些风寒,不碍事的。”
阮卿能感觉到她的紧张,也不在意,笑道:“女儿家都娇生惯养的,生病哪能不碍事,先去歇着吧,等明天大夫来请脉的时候,让他给你看看。”
这姐妹俩都没想过事情会这么简单,脸上都露出欣喜的神色。
阮卿挥挥手送走她们,托着腮想,有机会要不还是让她们改个名吧,对着两个孩子叫二姐三姐,哪怕知道是名字,都感觉怪怪的。
其实今天见这一面,阮卿感觉光说容色的话,尤二姐是强过王熙凤的,但她眉眼低垂,神色多有几分畏缩忧愁,以阮卿的眼光来看,就不如王熙凤大方明丽了。
没想到躲过自家孩子,这媒婆的活她还是得干。阮卿惆怅地叹了口气,算了,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总不能替孩子决定自己的人生,尤三姐刚烈有主见,其实更适合独立出去,尤二姐却是软弱顺从,更适合找个好人家嫁了。
为了这两个孩子,该跑的宴会她还是得跑,且贾蓉和竹溪县主已经快过文定了,她得想办法把这桩婚事搅了才行。
正好隔日就有个明摆着的相亲宴,是安平长公主为自家儿女准备的。
安平长公主是当今的嫡长姐,生来高傲,当年仗着自己的身份多有歧视底下几个弟弟,本来明帝上位后,大家都以为她会失宠,没想到明帝和郦芷其实都不介意当年的事。
明帝是因为虽然和安平有过节,但安平当时最讨厌的是安亲王,四舍五入大家就是队友,也就无须计较了,她毕竟是嫡长姐,亏待她祖宗家法也说不过去。郦芷就是完全不在意,她只看人品,安平驸马是人渣,她就收拾驸马,同理,如果安平也不是好人,她一样不会轻饶。
好在这位公主虽然高傲,但并不是恶毒,教养出来的子女人品也不差,知道郦芷讨厌仗势欺人的贵族,也学会约束下人了,目前在京中还是很受欢迎的。
她并不遮掩,摆明了就是相亲来的,男女都请,未婚的和已婚的分开,安排的明明白白。
阮卿不知道怎么给别人找对象,正头疼呢,接到橄榄枝就收下来了。安平公主向来会做人,请柬上写的是谁都能带,限两人,阮卿想了想,干脆把最近在军营玩疯了的安春打包带上了。这种宴会,只带外人不带自己姑娘有点说不过去。
张氏甚至不用想,直接就带上了迎春,迎春已经快七岁了,虽然不为相亲,但也有表示重视的意思。
张氏下了血本培养两个孩子,就为了给贾琏留个帮手,哪里会吝啬做面子情。
安平长公主府建在皇城中央,是当初太皇太后亲自为孙女选的,地界繁华,阮卿到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了。
她和张氏都被安排在上首,视线最好,离长公主也最近,按身份排座位主要也是为了各家门第相近的夫人聊自家儿女,也算是用心良苦。
虽然是心知肚明的相亲,但也总不能除了相亲就不干别的,在这之前,大家还能一起听戏唠嗑,各自对待婚儿女有个数。
阮卿一来就差不多后悔了,公主能请的都是高门大户,尤二姐进去哪能落得好,再说已婚夫人和未婚姑娘是分开的,尤二姐和迎春安春都得去后院。
张氏倒是毫不担心,叮嘱丫头照顾好迎春就是,阮卿拉着一冲动一怯懦的两个姑娘,简直愁的头发都要掉了。
“记住不要乱跑,也不要发脾气,听你尤姐姐的话;二姐,你看着她点,别让她冲撞了贵人,若有人找事,也不必惧怕退让,只管让人来找我就是……”
两个姑娘连连应是,张氏有些好笑地扯了她一把,道:“你这整天比婆子还操心呢,都是大姑娘了,行事自然是稳当的。”
阮卿愁眉苦脸道:“安儿冲动又天真,二姐怕是一辈子也没见过这场面,我怎么能不愁?”
张氏道:“你且放心吧,这里是公主府,还能怎么吃亏不成?且安儿都快十二了,你还当她是孩子呢,再过几年都能嫁人了。”
阮卿按了按眉心,苦笑一声。想想也是,现在十岁的孩子,哪能跟现代十岁的孩子比,是她想多了。
安平长公主并不拘束客人,知道自己在场这些夫人很难自在,干脆在开头就只露个面就离开了,只让自己的女儿寿安郡主在场招待客人。
阮卿对这位安平长公主还挺有好感的,别的不说,她和离时的果断就不是普通女子能比的,当初驸马流放的时候,阮卿还过去偷偷帮忙踩了几脚。
等长公主一走,那些夫人便自行围绕出一个个小团体叽叽咕咕说话去了,阮卿听了一耳朵,除了子女婚事就是妾室姨娘或者各种八卦、京城里新出的衣饰花样、好听的戏曲等等,听得她眼冒金星。
张氏也有自己的小圈子,知道阮卿不常交际,就拉了她一一介绍道:“这是谢学士夫人,这是容参领的夫人,还有这位……”
阮卿和她们一一笑着打过招呼,听着总觉得耳熟,仔细想想,好家伙,谢夫人是大公主舅妈,容夫人是二公主舅妈,柏夫人是太子妃姨母,徐夫人是四皇妃生母……
“……”
贵族真是个圈啊。
阮卿一直不爱交际,现在开始走动了,大家也心知肚明是因为什么,倒也不在意,一个个都跟认识多年的老相识一样,不见一点生疏。
她们家族显赫,也不急着联姻,目的性没有那么强,阮卿跟她们相处还算愉快,也是在这个时候她才觉得自己狭隘了,古代贵族夫人也不全是满脑子婚姻家庭的老古董,她们也会讨论音乐诗集,戏曲画作等等高雅的东西,虽然……
阮卿都听不懂。
知道她不懂这些,徐夫人还特地和她解释了几句,“……家世不必太显赫,姑娘柔顺,未免不适应,但也不可太普通,免得那起子没良心的惦记着宁国府家财却不善待姑娘,只寻一些言情书网的读书人,知恩守礼,岂不完美?”
阮卿倒是不清楚这些,她不常出荣国府,平时交际圈一个巴掌就能数过来,思维还是现代人的模式,对古代的门当户对没有那么深刻的概念,还想着只要合适就什么身份都行呢,闻言有些惭愧道:“实在是我不懂了,多谢夫人指教。”
徐夫人也没想到她真的是一无所知,这毕竟是贵女的常识,不过想想她不爱交际,尤二姐出身又是不高不低,比丫头好一点又比贵女差很多,她不了解倒正常,也就自己圆上了这个逻辑,颇为理解地笑道:“婚姻大事,慎重一些是应该的。”
阮卿挠了挠脸,一时半会想不到该从哪里找人,贾家是肯定不行的,尤二姐还好,尤三估计都膈应死贾家的男人了,实在不好找。
张氏见她实在纠结,便笑道:“你就是实心眼,尤家的闺女,你该做的做了就是了,其余的让她们自己决定,说到底,这本就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阮卿叹了口气,“道理我都懂,但涉及两个姑娘的终身,我还是得慎重一些。”
提到尤氏,她才突然发现今天尤氏好像没来,安平长公主不会做出请一房却不请同族另一房这种没情商的事的,那就是尤氏没来?
怎么会?阮卿问道:“怎么不见珍儿媳妇过来?”
提到尤氏,张氏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她欲言又止几次,才叹了口气,看了看四周没有人凑过来听,才压低声音道:“快别提了,据说蓉儿在南安王府与县主见面时,看上了县主一个亲戚家的姑娘,死活要娶那姑娘,这哪里使得,她如今,可不是又急病了。”
阮卿直接就是一份意想不到的狂喜:好事啊!
不过亲戚家?哪个亲戚?
阮卿想了想问道:“是哪家的姑娘这么……”
倒霉?
张氏却以为她要说那姑娘的不是,叹了口气道:“也不能怪人家姑娘吧,这姑娘的未婚夫就是县主的表弟,再过两年就要成亲了,人也一直本分守己,虽然家世不显,可也用不着攀附未婚夫表姐的未来夫婿,她那未婚夫可是太常寺博士长子,有功名的读书人,将来前途无量,说句不好听的,蓉儿除了家世,单论品貌能力性格,哪里比得上人家郎君?”
阮卿被这混乱的关系糊了一脸,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莫名觉得这人耳熟,太常寺博士长子……安泽远?这,这人好像是郦芷之前点的一个年轻秀才?
……秦可卿好像就是赐婚给他的吧?
阮卿:“?”
所以贾蓉你他娘就真的跟人家秦可卿杠上了是吗?
第52章 【52】
阮卿真的不知道是秦可卿太倒霉,还是贾蓉这货实在没脑子了。
这次吴茗和郦芷一直在减少贾珍和贾蓉与外界的接触,很多原本被宁国府所害的受害者也都避过了一劫,没想到贾蓉还是碰上了秦可卿,这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秦可卿能力没什么问题,能得宁国府上下和王熙凤的认可就代表她只是性格有些软弱怯懦,但人际交往和管家能力不会差的太离谱,郦芷当时挑挑选选,选中了安家。
太常寺博士不是什么重要的官位,但他的独子却早早就有聪慧之名,秦业也不是多高的官职,两家也算门当户对,又都是容貌一流的姑娘少爷,自然是金童玉女,何况安老爷为人清正,养条狗都不会是贾珍那种货色,秦可卿嫁去至少安全。
南安王侧妃安氏出身不像话,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她出身烟柳之地,虽是卖艺不卖身,但毕竟不好听,南安王为了让她进府废了不少功夫,正巧之前安老太爷因为过于刚直得罪了上司,南安王顺手帮了一把,一句话的事,却让安老太爷一直铭记于心,主动提出了认安氏做义女的想法。
安氏原也不姓安,做了安老太爷义女后才改了姓氏。安家是清流之家,要认一个烟花之地的姑娘做义女是很困难的,安老太爷当初差点被弹劾的丢了官,却也不曾退让,对他来说,如果不是南安王那句话,他早就被有些上司同僚坑的家不成家了,那时也没见有谁这么有正义感出来拉他一把,如今他为报恩认个义女,一群人反倒是为他好一般来劝解阻拦了,岂不可笑?
最后这义女到底是认了,南安王是异姓王,也不用上皇家玉牒,只记录在案就是,皇帝也不管这种事,只要皇家档案上写的不是某某青楼出身的侧妃,是谁的女儿不重要。
安老太爷去后,安老爷谨遵父命,在父亲去世后也不曾听从族中长辈的话将她除族,安氏感念这家人对自己的维护,再加上她也确实需要有一个娘家做后盾,在女儿受封县主,风光无限的时候也没有疏远,因此两家不说长辈感情如何,竹溪县主和安泽远感情是不错的。
郦芷看中的,就是他们家的家风,富贵时不攀附,贫困时也不放弃,秦可卿这类苦命女子就需要这种丈夫。
……对了,尤二姐应该也挺需要的。
阮卿一顿,也凑近过去压低声音道:“安老爷是不是有两子来着?”
张氏神色诧异地看她一眼,不知道话题怎么就突然跳到了这上面,不过到底是相处了十几年的朋友,她还是看出了阮卿的想法,道:“两嫡一庶,嫡次子十五岁,庶出的那个姑娘今年刚出生,是安夫人的陪房所出,家里也清静,倒是挺合适……”
尤二姐性情温顺不争,就是亲娘糟心点,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安夫人不是吃素的,安泽远和他兄弟也未必就是软包子。
不过倒是不知道安泽远的这个弟弟订婚了没,寻常人家的郎君十五岁就开始相看了,张氏也没什么把握:“你这想法倒是挺好,有机会我替你去问问,不过我也没什么把握,说不准那公子已经定亲了。”
她能知道安泽远家里的情况,还是从尤氏那听来的,具体如何她也不知道,本就不是一个阶层的。
阮卿点头,忍不住问道:“那县主和蓉儿的婚事是不是就……不成了?”
张氏叹了口气,道:“可别提了,事情刚一出就被王妃压下去了。你想想,县主若是南安王妃所出,蓉儿这样的品貌能力根本就入不了南安王府的门,既然他房里一堆人都能和县主议亲,可想而知……”
这位端庄大方的王妃,怕也未必多在意这个庶女。
阮卿本还沸腾的血液霎时凉了下去。
……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南安王府也像开水煮沸了一般热闹。
永平郡主穆婉玲在院子里气的团团转,嘴里还在嘀嘀咕咕骂着什么,穆宛云捏着帕子,眼角微有些红,脸上表情哀婉,心里却是一片冷凝的沉寂。
她就知道,她这个嫡母,怎么可能毫无芥蒂的给她寻一门好亲。
她竟是浑然不知贾蓉房里已经有数十个丫头都被他沾过了!
南安王妃那时只说,贾蓉房里有几个通房,如今已经被打发出去了,她想着世家公子谁没有通房,就是千娇百宠的永平,未婚夫房里不也有个开了脸的丫头么?只要婚前不弄出庶子,这都不重要,她那时便也没在意。
世家公子屋里放人,一是教导人事,怕公子没有经验新婚夜上出糗,二也是在正妻进门前有个管理院子的人,儿子大点后,做母亲的就不好插手儿子院里的事了,这时候就能安排个聪明伶俐的丫头,既暖床也能名正言顺的管理院子。
可数十个,显然就不是惯例了,这分明是好色!
一想到自己还满心期待的给贾蓉做荷包绣帕子,她就一阵干呕。
同时心里又不免生出几分悲凉,她已经足够安分听话,安侧妃平时也没少帮南安王妃打压妾室,她们母女俩只是想嫁个正常人家,平平淡淡过一辈子,这也不能满足吗?
穆婉玲叉着腰深吸一口气,回头看了看暗自垂泪的姐姐,热血上头便三两步上前去抓她的手,道:“阿姐,你随我来,我们去找母妃求情。”
穆宛云一愣,她还在想应对的策略,没想到穆婉玲会这么说,就这么一愣神,她已经被拉起来往正院走了。
她下意识就想挣扎,软声劝解道:“永平,你先冷静,母妃管理府务繁忙,我们何必拿这等小事去叨扰她?”
穆婉玲气呼呼道:“这哪里是小事,女儿家婚姻乃是一辈子的大事,若是被小人诓骗了去,三姐以后如何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