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氏眼眶还有些红,见他行礼忙侧身避开回了个半礼,轻声道:“回来了啊,蔷儿在外院等你呢,我就不打扰了。”
贾珠微微一怔,道:“嫂子慢走?”
他挠了挠头,不知道贾蔷等自己想做什么。贾蔷是宁国府正派玄孙,四年前丧了父母,被送去了宁国府与贾蓉养在一处,吴茗那时还在忙,等腾出手后立刻就把贾蔷带回了荣国府养着,不过他到底还是沾上了一些恶习,一直是被吴茗隔开教养的,平时和他们并不常见。
贾珠行至外院,见贾蔷正托着腮看着眼前的桃花树,就上前笑道:“可是喜欢这些桃花?赶明儿让人在你院子里也栽一些去。”
贾蔷回过神,忙行礼道:“叔叔可真是折煞我了,侄儿就是看看,哪能因为这等小事劳动旁人。”
他顿了顿,又腼腆地笑了笑,道:“不过,侄儿倒是想厚颜求叔叔一件事。”
贾珠一怔,道:“你说。”
贾蔷挠了挠脸,有些不好意思,道:“侄儿父母虽逝,但心底多少还有些挂念,想在年后回老家一趟,祭拜父母一回。”
他在宁国府时贾珍疼爱他,对他的待遇都是和贾蓉一样的,他尚且不敢开口说回乡祭拜,更别提后来不知为何被荣国公看中带来了荣国府,吴茗的严厉让他有了一些心里阴影,此时就更不敢提,还是今天和尤氏说过后,尤氏劝他试试,他才敢鼓足勇气来找贾珠说说。
贾珠愣了一下,哭笑不得道:“这算什么事,你只管去,到时我让人随身保护你。你也是,怎么现在才提,祖父平日里忙碌,向来不拘小节,只怕是忘了,你直说就是,好歹也是贾家的公子哥儿,一家人,何苦这般谨慎小心。”
贾蔷眼神一亮,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就是怕扰了国公爷清静。”
贾珠拍拍他的肩,道:“国公爷平日里确实太忙,有什么事你可以先来找我说。”
先不说贾蔷是如何惊喜道谢,贾珠是有些疲惫,他提前叫人去通传,确保该避讳的人都不在后才进去,一进门就看到了安春先是从期待到失落最后变得气鼓鼓的小圆脸。
贾珠心中一突,抿了抿唇道:“儿子给太太请安。”
安春鼓着嘴起身行了个礼:“大哥哥安。”然后就不理他了。
贾珠性情温柔敦厚,弟妹都爱缠着他,也爱问他要东西,他承诺的东西多了,一时有点想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会惹得安春生气……
慢着!
贾珠心里一秃噜,突然想起来,他在遇到竹溪县主时,怕贵女难缠,就哄安春说让她乖乖回去,他给她买糖人回来,然后……
他有些心虚,因为自己全忘了,正纠结着,灵机一动道:“安儿,你先回你院子去,大哥有事跟太太说,东西我待会叫人给你送来。”
安春一愣,还以为自己误会贾珠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行礼离开了,阮卿便好奇问道:“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
贾珠压低声音道:“我记得太太之前买过一个会画糖人的厨子,求太太让人去做一只小猫糖人给安春送去,就说是我送的——事关儿子信誉,劳烦太太了。”
阮卿:“……”
她满脸无语,忍住没翻个白眼,转头嘱咐百灵道:“去让人做了给安儿送去。”
百灵一福身也出去了,阮卿如今房里只有百灵和画眉两个同龄丫鬟,以现在的年纪该叫嬷嬷了,画眉宝玉院子里在照顾宝玉,现在就只剩百灵,其他的都是十几岁的年轻丫头,她一出去,就只剩门口两个守着的丫头了。
阮卿挥挥手道:“没什么事就走吧,别在这打扰我休息。”
贾珠笑笑,神色间多了几分忧虑,良久才轻声道:“太太,国公爷叫我转告你,当初安儿妹妹被拐的事已经查出来些眉目,似乎是与当初……当初,那……贾玫余孽有关。”
阮卿一怔,差点没反应过来。
等想起来,脸色当即就是一变。别人可能不清楚,但她们三个都明白就是安亲王干的好事,当时因为不方便直接弄死安亲王而放弃追查,凤兰也在后来跑了,天下之大,她们也不好大张旗鼓找人,非重要角色或者和她们有稳定联系的人系统也定位不到,这事便不了了之,没想到竟然还能在这里听到这家人的消息。
贾珠说完便叹了口气,轻声道:“太太只做好准备吧,府里怕是又要整顿了。”
他大概还有什么想说,只是欲言又止片刻,起身行了礼出去了。阮卿也没拦,直接去找郦芷问:“差点忘了问,贾玫那两个儿女和他侄女什么去处,怎么跑的?”
郦芷道:“你现在才问啊,我还以为你早忘了呢。我之前本来想随便给安亲王按个谋逆罪名弄死拉倒,谁知道查着查着查到了太皇太后身上,她当年留下了几队人马,大部分给原主,剩下的分成几份分给其他孙子孙女,但是就我所知,她还留了一小部分,用来找她的嫡女安乐长公主。”
安乐长公主盛庆安走丢时仅十岁,与安亲王年龄相似,是太皇太后的老来女,小女儿和大孙子都快一个年纪了,可想而知走丢时太皇太后是如何震怒心痛,可是公主是四五十年前的事了,现在安乐长公主若是还活着,只怕都快有孙子了。
何况古代走失一个漂亮姑娘,能不能活到有孙子的年纪还是个问题。
阮卿道:“所以这事和贾琼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郦芷叹了口气,低声道:“据说,那凤兰与太皇太后年轻时有几分相似,她们想让凤兰冒充长公主的孙女,不过我拿她的头发和几个皇室子弟做过亲子鉴定,没有亲缘关系。”
阮卿:“……?”
胆够肥啊好家伙,这要是被发现了,几条命都不够郦芷宰的。
现在见过太皇太后并对她有印象的只有皇帝安亲王和安平长公主那一辈,先帝身子不好,登基没多久就病死了,也没留下几个孩子,太皇太后是跟元帝打江山的主母皇后,两人感情很好,但因为年轻时伤了身子,总共也就只有不那么健康的一子一女,剩下几个妃嫔所出的皇子公主全都去世了,当年打天下的老臣也就剩下几个,能认出安乐公主的更是少之又少。
公主走丢时只有十岁,先不说长大后会是什么样,谁还能记住四五十年前的女孩长什么样?
阮卿低声道:“你的意思是……?”
郦芷道:“暂且认下来,太皇太后当年留下的人手还在,我不好和长辈冲突。这种事,真真假假,皇帝信你就是真的,皇帝不信你就是假的。而且我有一个猜测。”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里染上了几分阴霾:“开国时先帝已经十四岁,战乱的苦头他全都吃过,身子不算很好,父亲突然去世,母亲早产生下并不健康的妹妹,又有几个庶弟的压力,劳累和背痛之下,英年早逝不是很让人意外,但是他去世时国家已经相对稳定,太皇太后正是势力最盛的时候,安乐公主怎么会丢?”
阮卿深吸口气,道:“所以你怀疑安乐公主走丢不是意外,而是有人预谋,可是怎么可能?先帝有三个儿子,最大的十岁,最小的也八岁了,当年一起打天下的老臣都忠心耿耿只认太皇太后一脉,就算皇帝死了,也轮不到他们,除非他们能把三个皇子都除掉,那就太明显了。”
如果时间再往后一点,她们可能第一时间就会怀疑热衷于拐卖的安亲王,可问题在于,安亲王也就比安乐公主大几个月,那时他也才十岁,哪来的势力拐走自己姑姑?他又有什么理由拐走姑姑?安乐公主是女子,就算是嫡女,也轮不到她上位,她能对谁有威胁,十岁的小公主,又能得罪谁?
郦芷缓了口气,沉沉道:“但光凭长相,他们想让皇家认下公主后代就更不可能,本来公主沦落乡野,在有些迂腐的人眼里贞洁问题就得打个问号,公主的孙女更是远了关系,如果不是太皇太后亲女,她早就被报早逝了,不会这么拖着,所以我怀疑他们手里还有别的东西,为了这些东西,我,或者说原主,也不得不认下这个公主,据说当年元帝和皇后打天下时,有一支实力强大的暗卫队,元帝死后就只听从太皇太后命令,不过到原主手里就只剩一半了,我怀疑另一半可能在民间寻找安乐公主。”
阮卿愣了一下,发出灵魂拷问:“可这么长时间了,暗卫队早就是暗卫爷爷了吧?太皇太后要是还活着,现在都八/九十岁了。”
郦芷沉默了一下,道:“古代人的忠贞思想不是我们能理解的,第一代老了,还有子女或是徒弟呢。”
阮卿了然,“所以你打算尽快提出科举改革制度,已经铺垫了十几年,再加上公主后代认亲的事,朝堂上必定混乱一阵,浑水摸鱼可以拔掉不少安亲王的钉子,也可以看看那些人手里的筹码,顺藤摸瓜抓住幕后之人的把柄,安乐公主走失的蹊跷,但又不太可能是安亲王干的,你想看看这事背后除了安亲王还有谁?”
郦芷声音里就带了几分笑意:“聪明!你留在后宅里可惜了,不如出来给我当个女丞相?”
阮卿一愣,有些心动,但想到千方百计逃课不认真听讲的宝玉,还有尤二姐的婚事、元春不婚的压力、王熙凤婚后可能遇到的问题、安春即将定亲的事……
她忍痛拒绝:“算了吧,孩子这边离不得人。”
第56章 【56】
正好提到尤二姐的婚事,阮卿就约了尤氏一起去安家拜访。
虽然两家没什么联系,多少会有些尴尬,但是因为贾蓉的厚颜无耻,两家多少也算是扯上了点边。
安夫人虽然收到了拜帖,但没想到她们会在穆宛云在的时候拜访,想到贾蓉给他们家的羞辱,安夫人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
正与她对坐饮茶的穆宛云愣了一下,沉思片刻道:“请进来吧,荣国府……”
不是他们得罪的起的,连南安王府都不敢。
安夫人自然也知道,只是心中多少憋了口气,她对秦可卿很满意,抛开君恩,她也是真喜欢这个柔顺聪慧的小姑娘,家里主母有手段但不过分强硬才能妯娌相和,不至于兄弟反目,订婚后往来了几年,她也早就把这姑娘当做亲生女儿了,受此侮辱,秦可卿吓得现在还不敢出门,她心里焉能没气?
但是他们惹不起荣国府,只能强打起精神,命人赶紧请进来。
阮卿也是随便选了个日子,没想到穆宛云也在,当即就是一愣。
还好她脸皮厚,很快反应过来,满脸欣喜道:“呀,竹溪县主,今儿倒是我冒犯了。”
阮卿挠了挠头,直来直往惯了,她总觉得自己这句话有点阴阳怪气的,就道:“正好我家嫂子也给县主带了厚礼来,本想麻烦安夫人转交,正好遇见,还请县主勿怪我借花献佛了。”
虽然觉得还是有点怪怪的,但她自认为态度还行,因此十分恳切地看着安夫人和穆宛云。
安夫人:“……”
穆宛云:“……”
尤氏毕竟清醒,知道阮卿这是为了自家的事忙活,自己总不能只在一边装聋作哑,但她又确实不知道该怎么缓解这尴尬的氛围,有些为难地想了想,道:“正好我家妹子与县主……相差不大,有机会也好让她来陪您聊聊天。”
阮卿:“……”
一个十七,一个十三,哪里相差不大了喂,你太明显了啊!
在场的人都被她们的尬聊给镇住了,穆宛云率先反应过来,知道这两位夫人应该是不擅长社交,理解的笑笑,道:“我也常听人说尤二姑娘温顺聪敏,是极好的品貌,只恨没机会结识一二呢,只要两位太太不介意,我是少不得要叨扰一二的。”
阮卿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交际这种事没点脸皮和情商还真干不来,方才的一段时间里,她几乎穷尽了自己一辈子狡辩的能力。
虽然找到了共同话题可以说上几句话,但几人从性格到社交圈都不怎么重合,不尴不尬地聊了几句,这才留下几句客气话告辞了。
一出门尤氏就大大松了口气,忍不住抱怨道:“二婶子这又是何苦,我们家如今,也算是和他们结下仇了,他们怎能同意二姐的婚事?”
阮卿叹了口气,道:“还能是为什么,为你家二姑娘的性子呗。她但凡能有几分三姐的气魄,我就去找几家长子了,但她太过柔顺,不适合做宗妇,正好秦家姑娘虽有本事,性情也温顺,安家家里人口简单,小姑子是还在喝奶的庶女,且不说她有没有底气和嫂子争,从小带到大的情分,总不至于给二姐添堵,再者,也是和他们家交好的意思。”
尤氏一怔,有些不解,阮卿就细细跟她解释道:“安家长子虽说有学识,前途无量,但说到底也就是个七品文官之子,与咱们有了冲突,哪怕知道国公爷……并不待见蓉儿,但也不乏那些趋炎附势的为了宁国府的势力踩安家一脚,小门小户经不起动荡,到那时就算安公子前途无量,也经不住旁人一个接一个地踩。”
所以,尤二姐于安家,甚至有几分护身符的意思。
合适是一方面,阮卿也是怕有人瞎折腾,把好好前途无量的青年坑了,郦芷身为皇帝,不好也没时间过多关注小臣子,吴茗是武将,和文臣天生对立,她帮忙只会更糟。
当然,如果安家不愿意,那也没事,阮卿就是想找个洁身自好的,没了安泽明,也有其他公子,哪怕家里的人际关系不如安家简单,但认真找也不会差到哪去,到时她再让贾珠照顾着点安泽远就行。
她们这虽然暗示的隐晦,但也不是听不懂,至少穆宛云就听懂了。
她心里有些苦涩,自己这婚事也真是命运多舛了,如果可以,她绝对不想舅家表弟娶宁国府的姑娘,但她也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何况尤氏明显没什么话语权,作为庶女,她很清楚面对强硬的嫡脉是什么感觉。
因此穆宛云心里虽然不舒服,但也不迁怒,温声对还有点不明所以的安夫人道:“明表弟最近不是在相看亲事么?我瞧着尤家的姑娘就不错,贾夫人温和,家里的妹妹自然也不会差到哪去。”
最重要的是,身份不高,又是继女,不至于高攀不起,尤二姐又和贾蓉差辈,以后连带着秦可卿都算贾蓉的长辈,他也就没脸再骚扰秦可卿了。
当然,穆宛云也是没见识过贾蓉有多不要脸。
安夫人有些意动,但想到穆宛云和宁国府的纠葛,还是有些犹豫:“这,人家能看上咱们吗?而且你……”
“我倒是无妨,文定只走到问名,没传得太多人知道,尤二姑娘的身份也不是很高,”穆宛云沉吟片刻,道:“不过两位太太的意思并不太明显,我也有点怕是我猜错了,改日我与舅妈一同拜访荣国府的太太们,探探口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