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开口就带着令人安心的感觉,让两人不由自主放松下来,草草见过礼之后,阮卿才接着道:“说说,你家公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那老者猛的瑟缩一下,不敢吭声了。
阮卿虽然没跟来,但并不代表就真的什么都不管了,她一直在背后看着,也大概分析出了这些人的目的,趁着安春回来找薛蟠的功夫,也找借口溜出去找冯渊去了。她是没想到,这群人都跟杠上了一样,哪怕甄英莲这次没有被拐走,依旧还是凑到了一块。
世界运行自有它的法则在,阮卿她们打断了神仙插手的途径,等于是堵死了那些命运之说的路,那么命运行不通,就会有别的理由来完善这个途径,把逻辑圆起来。所以这一次虽然甄英莲没有被拐走,但是甄士隐还是在固定的时间病死了。
葫芦庙依旧失火了,但这次失火的原因是安亲王的人手在偷造兵器时意外点燃了寺庙,甄家受到牵连毁于一旦,甄士隐受不住打击就大病一场,很快就病死了。
家中的顶梁柱病死之后,甄英莲母女就被控制了起来,一开始那些人本来是知道甄士隐和贾雨村的关系,想借这对母女在未来威胁他,谁知道这人这么没出息,刚入官场就因为某次牵连而死,她们没有了利用价值,也就被甩到一边去了。直到甄英莲越长越出挑,十来岁的年纪就生出了一副粗布麻衣也无法遮挡的美貌,正好事赶事,就一起利用上了。
这下阮卿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可见就算没有命运之说,该倒霉的人还是倒霉蛋。
至于冯渊,也是一样的理由,一见钟情是真的,但是被利用也是真的,他的死不是因为被打死,而是长期病弱导致的体虚,又在受伤之后被强行灌了药,这才死了。
这些东西仵作都是可以查出来的,阮卿把人找过来,只要在公堂上,基本就能破案了。
这手法并不高明,只是利用了古代信息差和时间差,交通信息都不方便,来来回回办个事儿至少得一天两天的,再加上诉讼,对峙,再像请大爷一样把被告请过来,这中间的时间差,足以让一具尸体腐烂的差不多了,眼下又不是什么太冷的天气,慢慢拖一拖,总能把一件事儿拖到无法解决。
但阮卿又不是纯古代人,她又不吃这一套,不管什么问题,开个上帝视角一看就知道了。所以这招对她来说基本没用。
薛蟠显然是被骂过,这个时候乖乖缩在一边也乖乖认错,没有一点跋扈的样子,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性,至于无辜枉死的冯渊,阮卿也只能帮他上个香,指望他投个好胎。
此事就暂且告一段落。
一家子刚在薛家安顿好,盛清竹就给阮卿下了帖子,只邀请了她们母子三个人,好在这个时候薛姨妈正忙着给儿子嘘寒问暖,也没时间在意这些,以赏花宴的形式,把他们聚在一起,大概将此事解释了一遍。
她说:“我怀疑,那个怀恩郡主是假的。”
不知情的安春和贾珠都有些震惊,阮卿却是在想,不愧是以一己之力将整个朝堂搅的天翻地覆的女人,怀恩郡主除了脑子不好使经常闹笑话之外倒是没有其他破绽,虽然也主要是信息太少,无法判断,但能打破惯性思维去怀疑看似毫不相关的人物,也算是不错了。
阮卿道:“这件事,国公爷与我提过。”
贾珠微微瞪大眼睛,似乎是不明白为什么吴茗会绕过他跟她说,但这并不能影响什么,她接着道:“国公爷说,此行安亲王很可能会有大动作。”
盛清竹微微沉下脸色。
她不傻,这个大动作,再结合之前得到的所有信息,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盛清竹咬牙惊声道:“他想干什么!?父皇给他的优待还不够吗?”
阮卿叹了口气,默默看着她,低声道:“国公爷说,陛下发现当年贤太妃之死,似有蹊跷。本来以为贤太妃娘娘是被人害死的,后来几经查证才知道,下葬的并非贤妃本人。还有安乐公主的走失,也与贤妃有关。”
贤妃是假死,穆浈借用自己的残存势力,帮她换上了一具假尸体,而真贤妃本人,则通过南安王府几代积累的势力偷偷溜了出来,这金陵龟缩了几十年,现在已然过世,但那个被她毁了一辈子的小公主显然没有。
这打击未免大了点。盛清竹脸色惨白,她不是对安亲王和那个没见过的贤妃有什么感情,只是想起了自己愧疚了一辈子、念了一辈子的姑母,和那个余生都在怀念女儿的太皇太后。
阮卿叹了口气,自己也知道这些消息太过于惊世骇俗,只是接下来的计划必须要有盛清竹配合,她也只能在心里说声抱歉了。
贾珠和安春一样被打击的恍恍惚惚的,年纪还不大的安春颤颤巍巍地说:“安亲王这是、这是想……想……造反?”
这句话仿佛一点火星,轻飘飘的,却瞬间将所有人不敢去提的引线点燃,刹那间寂静无声,又仿佛有什么东西震耳欲聋。
这层遮遮掩掩、小心翼翼藏了几十年的遮羞布,终于在此刻被狠狠地扯了下来。
第97章 【97】
阮卿和大公主告别,带着几个被打击过头浑浑噩噩的崽上了马车。
薛蟠正斜躺在榻上,两三个丫头围在他身边捶肩捏腿的,他好歹还算知道不能在长辈面前失礼,愣了一下就赶紧爬起来,笑道:“姨妈……表哥,表姐。”
他的目光在安春身上停留的不短,贾珠原本还有些迷茫迟钝的目光瞬间冷了下来,气氛当即为之一变,吓得薛蟠颤了一下,立刻乖乖坐好,乖巧道:“这位就是大表哥吧,果然是数一数二的风流人物啊,哈,哈哈……”
几个人都头疼的很,谁都没功夫理他,薛蟠尴尬地笑了笑,跳下马车乖乖骑马去了,他倒是还有点风度,没让那几个小丫鬟也下来,或者说不敢,残局都交给盛清竹名下的女官了,那对母女也被她带去了临时的公主府,阮卿倒是有心观察打听一下甄英莲的近况,只是现在贾珠兄妹俩多少都有被吓到,因此她想来想去没有留下来帮忙,反正对封氏母女来说,她和大公主都是陌生的贵人,谁带走她们都一样,甚至因为阮卿薛蟠姨母的身份,她出面会让两人更紧张。
所以就算了,谁知道护犊子的薛姨妈会不会趁机给封氏母女难堪。
她将三个孩子都安全送到薛家,婉拒了薛姨妈说要接风洗尘的请求,大概休整了一下就歇下了。
薛姨妈因为儿子奔波一场,也没心思跟阮卿客气,两人随口推让几句就都各自分开了。
阮卿回到房里让丫鬟们都下去,这才开始研究甄英莲的情况。不得不说,这原著里就凄苦的女子是真的倒霉透顶,甄士隐病死之后,封氏自己折变了家中本就收成一般的田庄,带着丫鬟和女儿去投奔娘家了,只是她孤儿寡母的,家产又所剩无几,实在不受待见,要不是她娘家人看着她还有个漂亮的丫鬟和女儿,又顾及邻里之间的名声,恐怕早就被赶出去了。
封氏总共就两个丫鬟,一个跟贾雨村做妾去了,不过贾雨村已经被吴茗弄死了,如果不出意外,目前那叫娇杏的丫头坟头草可能都长了一茬了,另一个则一直跟着封氏,两个人靠一些简单的针线活计养活小姑娘,她还算忠心,为了封氏在家里的情况能好一些,到了年纪就嫁了当地一个乡绅为妾,时不时接济一些,日子倒也过得去,只是这个时代就是这样,普通百姓得罪一个稍微有点势力的人,卷进官司里,不死也要脱半层皮,有理没理都完蛋。
盛清竹那里是个好去处,阮卿确定了母女俩过得不错也就暂时撒手不管了,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金陵地势特殊,四通八达,可攻可守,某种意义上是属于盛朝这个国家的核心,只要把控了金陵,就能快速攻下姑苏,然后以此为中心逐渐侵入皇城。
阮卿猜测安亲王没有像剧情中一样徐徐图之,很大原因是郦芷过于看重太子,皇子们又太少,早早的没了争斗的心,太子地位稳固到内斗都斗不起来,安亲王没法挑拨他们内耗,再加上郦芷近来动作越来越大,眼见着都快把宗室铲起来了,他也急了,并且认为郦芷瞎搞一气肯定会损伤元气,这才准备兵行险招。
可惜郦芷如今看上去像是昏君瞎搞,实际每一步都颇为讲究,多方面布局,就等安亲王往里跳了。
消息闭塞的年代,不像现代一部手机就能联通一切,到处都是摄像头难以掩藏罪恶,古代王朝很多地方地广人稀,就算是皇城,细算起来也总有那么几片荒山,阮卿已经在附近探查到好几处名为盗匪实为士兵的寨子了。
安亲王真是好大的胆子。
阮卿微微合上眼,养兵是要钱的,要想养一支军队,一个王府军队不够,况且她们查出来的寨子加起来也才几百人,这么点人用来造反实在少了点,再说安亲王这些年来貌似并没有发展其他产业,联姻也多数显贵但无实权,他到底是怎么在原来的明帝监视下养起一支军队的呢?
假死的贤妃霍氏,和安亲王府关系匪浅的南安王穆浈,假冒的公主后代,分布在各个荒山上的士兵,还还有到明帝孙子之后的乱世,一条条线似乎都能串起来,但似乎都乱成了一团麻。
不出意外兵变会从这里开始,阮卿被赋予重任,就算是过去经验丰富,心里也紧张的很,在薛家的几天就算是和薛姨妈各种出席宴会也没敢放松一点,也还好她要操心薛蟠,阮卿总还能找到一些空闲时间。
刚用过膳,安春便来给她请安,没说几句眼神就开始乱飘,阮卿虽然也同样心不在焉,但还是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想法,好笑道:“怎么,想出去玩了?魂都飞了。”
安春赶紧坐直,冲着她乖巧地笑,阮卿按了按眉心,问道:“这几天怎么样?还习惯么?”
宝钗虽然已经十岁了,心机手腕都初现雏形,但她毕竟和安春差了五六岁,代沟不是宝钗圆滑会做人就能抹掉的,每次被这个比自己还小的表妹面面俱到地照顾,安春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没待几天就闹着要去盛清竹那玩。
阮卿也知道她不舒服,笑着敲了敲她的脑袋,道:“行了,我去跟你姨妈说一声,带着你妹妹,一起去大公主那玩去。”
她们和盛清竹已经足够熟稔,也无需客气,递了帖子就开始准备东西了,阮卿整理了一大堆卷宗,安春抱了三本新买的兵书,宝钗虽然和盛清竹不熟,但也多少听过大公主的名声,并没有多做打扮,只穿戴朴素,让人挑了几卷书做拜礼,盛清竹务实,最不耐烦应酬,也不缺什么珍宝,送书籍字画这种有用的东西更合她信息,当初大公主初到金陵,连当地官员都要前去拜访,却一一被婉拒,更别说女眷。
薛姨妈曾经嘀咕过大公主过于傲气,倒是宝钗从不多的信息中猜到了盛清竹的爱好。
一行人突然要出门,行装动静也不小,贾珠前来护送,薛蟠也偷偷从禁闭的房子里偷溜了出来,跨坐在树上抱着树杈满脸好奇地探出头来。
阮卿刚扶着贾珠的手跨上马车,一抬头就看到那小孩骑在树上,满脸的张扬笑意。
“……”
她面无表情地抬手指过去,道:“珠儿,把他打下……叫下来。”
贾珠一抬头,也看到了树上的薛蟠,脸顿时绿了,回头给薛家的小厮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去叫人,自己则从院门口绕到树下去,想勒令他下来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也不是宝玉贾琏那些弟弟,骂一顿自己就乖乖下来了,薛蟠天生反骨,又和他不熟,他想哄都不知道怎么哄。
最后憋了半天,也只憋出几个字:“上面危险,快下来。”
薛蟠本来只是想看看阮卿她们干啥去,但他向来会顺坡下驴,听贾珠这么一说,眼珠当即转了转,道:“那你帮我跟我妈说不关我了,我就答应你下去,不然谁叫我都不下去!”
贾珠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宝玉在家虽然皮,但也没胆子跟哥哥这么闹,他对这类熊孩子实在是没什么经验。
这个时候阮卿也来了,面无表情地看了他半响,伸手开始摇晃树干,那树不算多粗壮,能撑住薛蟠的体重,更多原因是它大部分靠着墙,一直贴墙而生,枝桠伸出院外,危险却也稳固,阮卿这么一晃,那树便不要命的颤动起来,连带着骑在树上的薛蟠也惨叫一声,连连求饶:“太太、二太太、姨妈、我、我错了,别别别——”
阮卿脸上没什么表情,见状也只是微笑着问他:“愿意下来了吗,蟠儿。”
现在她的声音在薛蟠耳朵里与催命符等同,威力不亚于当年微笑着说要教育他然后把他扔进军营里生不如死他妈还说干的好的吴茗,薛蟠跟被狗咬了一样,连滚带爬的蹭下来,匆匆行了个礼就溜了。
阮卿也没跟他计较,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面不改色的对着目瞪口呆的贾珠道:“走吧,殿下应该已经在等了。”
贾珠:“……好的太太。”
阮卿没有在意他复杂的感情,目前对她来说,重点不是薛蟠又搞什么事情,而是怎么逼出在背后龟缩的安亲王,她这次找大公主,也主要是因为这个。
而一边憋憋屈屈爬下树的薛蟠,则是和他娘好一顿撒泼打滚,终于求来了薛姨妈一个犹犹豫豫的放行,当即便欢天喜地的带着几个小厮出门喝花酒去了,哪还记得自己哭天喊地的求人时都承诺了什么。
他轻车熟路地叫上几个狐朋狗友,不过是沿街转了一圈,刚还只有几个人的队伍便壮大了不少,一行人说笑着,声势浩大地朝本地最有名的花楼走去。
他虽然虚岁才十三,但已经有不少的红颜知己,当然,更多图的是他出手阔绰。
本地最有名的花魁之一叫静姝,薛蟠将她长期包了下来,静姝也不过才十九岁,挂牌接客不过三年,就已经有了不小的名气,而薛蟠另一个看中的红颜知己叫娇娇,现今也不过十三岁,因为初潮没来按理是不能接客的,不过薛蟠毕竟有权有势,到底还是给他包下来了。
他一来就点名要两个姑娘,刘妈妈脸上不禁有了几分为难,薛姨妈虽说是心疼儿子,但也怕薛蟠伤了身子,早偷偷派人打点过,一是这两个姑娘以后不能接除了薛蟠以外的客人,另一个就是不能让他胡来,她知道薛蟠无情,如果那些朋友想要,即使两个姑娘都跟过他,他也不会拒绝,再说就算不给,成年人也就罢了,哪能让个十三岁的孩子一次叫两个姑娘?
想到薛姨妈给的丰厚的报酬,她便大着胆子讨好道:“薛大爷,静姝今儿休息,您看只叫娇娇来如何?我再给这些爷们都叫个姑娘来如何?”
娇娇年纪小,又只跟过薛蟠一人,比起在他心里逐渐人老珠黄的静姝,娇娇显然更得薛蟠的宠,只叫她,说不定能将他勾紧,也免得他胡来。
只是很多时候男人在外图的都是一个面子,薛蟠今日在贾珠阮卿那里丢了脸,就更想找回场子,冷着脸斥责道:“怎的,爷还使唤不得她了?马上把她给爷叫下来!”
刘妈妈苦着脸还想再劝,被薛蟠一瞪,便勉强笑着去叫人了。
见此,薛蟠身后当即便爆出一阵哄笑,有人道:“薛大爷好大的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