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深吸一口气,似乎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良久才道:“圣上有令,平日里多接触百姓的官员小吏,是不能配刀的。”
所以他们没可能对那个人造成什么伤害,就是杖责殴打也不敢,因为一旦被告发,就是倾家荡产的牢狱之灾。
郦芷设立的律法已经很尽力的维持平衡保证公平了,但依旧有够不到的角落,或者说,她也知道这是短期内最好的办法了。
安春的脸色苍白不已,她张了张嘴想说话,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周围似乎又骚乱起来,她扭头看过去,发现不知何时,冒出了一群身着素衣的人,皆是额头上绑着白色绷带,衣服上没有任何装饰,手持长刀,见人就砍。
安春迅速强行将自己从不知所措中拔了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语速飞快道:“出事了,一时跟你解释不清,我简单说。有人要谋反,你先将你……你哥扶起来找个地方安置好,我将此人带回谢大人府上审问……对不住,等事情了结之后,只要我还活着,只要荣国府还存在,我就……就会来偿还。”
第101章 【101】
纵然是沉浸在悲伤和愤怒中,小吏听闻有人要造反还是惊了一下。
安春没理他,忍着复杂的心情,将已经半昏迷的男人提了起来,扯着他往前走,但很快,她就意识到,不行了。
金陵城竟然在不知不觉中,乱成了这副模样,满大街都是那打扮怪异肃静的人,他们喊着昏君无道,喊着荣国公奸佞小人,他们要活下去,为百姓,为自己抗争。
可郦芷为了百姓能过的好点,都快把朝堂勋贵和文臣杀空了,不知道顶了多少压力,如何就称得上昏君了?
安春心中慌乱起来。她想起了安亲王,想到了这两天母亲和大公主紧张的氛围举动,不管对方是用的什么手段,总之,这明显是一场争权夺利的比赛,而人命就是筹码。
她手里这个本来还想拿去审问的人显然也没用了,安春没有犹豫,抽出刀将将人一刀毙命,顺手擦了擦刀锋上的血,收刀入鞘,小心翼翼地抄了另一条路。谢大人府上显然是不能去了,作为父母官,他是第一个被攻击的对象,那……
大公主那应该也不行,虽然身为皇室女她是最吸引叛军的,但她身边的护卫也不是吃素的,现在八成还混乱,去也不合适。
回薛家?
她有些犹豫,因为阮卿的事,贾珠之前跟她吵了一架,去了大公主府上,现在薛家就孤儿寡母没什么首要目标,万一她回去了,反而将敌人吸引了过来呢?
安春原地纠结了半天,忽然听到一声堪称绝望刺耳的尖叫,她猛地抬头看过去,只见一个护着孩子的妇人被几个男人往出拖,他们嘴上说着“荣国府余孽”,实际光看他们不安分的手就能猜出来这群畜生在想什么了。
安春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脑门,咬了咬牙,最终决定哪也不回,就在这里清理垃圾。
长刀出鞘,雪白刀光打了个旋 割了两个人的喉,剩下几个人还不等反应过来就被她接连斩杀,那妇人似是吓傻了,呆愣愣的捂着衣领看着她。
小孩子光看外表大约四五岁的样子,这时候也不哭,微张着嘴,吓傻了一样,安春有些不忍心,别开眼缓了缓,才道:“你需要……帮忙吗?”
那妇人便像才反应过来一样,赶紧将孩子往怀里胡乱一揽,低垂着眉眼对她福了福身,转身逃命般回了家门。
安春看着她的背影咬了咬牙,看向别处。
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
金陵城像是突然到来了一场末世,因为一阵持久不衰的烟花声响,很多人都突然发现,自己平日里身边最常见的某个人,突然拿起了屠刀,露出了狰狞的面容。
他们可能是平时沉默寡言的鳏夫、也可能是路边憨厚老实的卖肉小贩、甚至有唯唯诺诺状若疯癫的乞丐,这些平时大家几乎都不会去怀疑的人,在此刻,突然举起了屠刀,再无往日那番熟悉的模样。
太损了,也太狠了。
谁会去怀疑与自己和平相处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邻居、朋友?
金陵城约有十来万人,三分之一出了问题,这绝对不是个小数目,将近三万人的军队,如果能运用良好,甚至可以用来攻打皇城了,但前提是在谁都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
阮卿面色凝重,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才清晰的认识到,安亲王是用什么方法,在没有招揽武将,没有明显兵马的情况下,依旧这般有信心,并且在原来的剧情中,成功拉下了明帝在位的孙子,改朝换代,但也使盛朝成为了乱世。
她这下顾及不了那么多,去特地给安亲王搜了个魂,又结合这些人的举动中大概拼凑出了真相。这是一个类似于现代邪/教的组织,甚至在贤妃还小的时候就开始组建了,那时太/祖甚至还在和霍将军打天下,前朝末帝的打压让年幼的贤妃生出了怨恨和野心,也许那个时候她就在想,为什么要替别人打天下呢?
难道父亲搭上家族不够,还想再把希望寄托在另一个皇帝的身上吗?开国皇帝会杀功臣,这难道不是共识吗?
贤妃劝不住自己父亲,又在某次得知了父亲的死因,失去了唯一的亲人,重大打击之下,她开始偏执的认为这是新帝在打压功臣,想方设法用父亲的死嫁给了当时的太子,赶在太子妃之前生下了长子安亲王盛明河,甚至在这个时候,她想的也是替儿子争皇位,不将命运和那个被霍家在前朝就偷偷送走的堂弟交付给外人。
谁知在她生产后没多久传来了堂弟的死讯,贤妃再次大受打击,就开始筹谋颠覆这个王朝,当然,她对安亲王不是这么说的,她说的是我会帮你夺皇位。
毕竟是唯一的亲人,她哪能不疼爱,但太皇太后后来选了年纪更小天赋却更好的明帝,将本就不甚清醒的贤妃彻底推上了疯癫报复之路,她借用自己在宫中多年的势力,甚至是穆浈对她的爱慕,将安乐公主拐走当做筹码,自己则假期出宫,开始筹备一切。
哦,连穆浈的感情,阮卿也是猜的,安亲王记忆里贤妃说的是南安王世子被她照顾过一段时间,有姐弟情谊,你有需要可以找他帮忙。但阮卿还是意识到了问题,因为她后来发现穆浈宠爱的几个妾室都和安亲王有几分相似,连穆宛云都有几分像安亲王,排除巧合的可能,穆浈这么抽风的帮一个沉寂多年的亲王,基本也就,实锤了吧……
贤妃假死出宫后,就回了老家,找到了自己母族的一个亲戚,从洗脑第一个人开始,拉了许多人入帮派,逐渐壮大了势力,阮卿和盛清竹他们当时觉得金陵户籍有问题,就出在这里,从十几年前迁移过来的独立户太多了,古代人宗族观念中,独自一个人是会被耻笑欺辱的,但偏偏金陵就有很多独立户,只是联想到它商业大城的名声,也就没多想。
十几年来洗脑了不少百姓,金陵这么多主要是迁移过来的人多,算是大本营,其实其他地方也有一部分,而这些人为的是复辟前朝,冲的也是霍家的名头,给安亲王用也未必真心,搞成了这副鬼样子,可想而知,这个世界后期的乱世来的是一点都不冤。
说真的,就这个布局的庞大和缜密程度,如果贤妃不是敌人的话,阮卿大概会很欣赏她,但问题是,现在是郦芷的王朝要被反了啊!
如果不是她们消息灵通,又各有能力,恐怕就算贤妃已经死去多年,她们也未必有胜算,一般正常的帝王,在封闭的环境下,只要这些人迅速掌控金陵,就算有人意识到什么也不会敢说,时间久了,还真就瞒下去了,毕竟只要操作得当,有些地方官连天灾瘟疫民反这种事都能瞒个一年半载的,而那些人本就是金陵本地人,操作起来也不难。
现在安亲王已经被高强度的搜魂搜成了傻子,打草惊蛇是肯定惊了,但古代消息流通慢,从快马加鞭到飞鸽传书都至少得几天,而阮卿就是要利用这几天的时间差,赶紧将局势都稳定好。
她给吴茗发了就近调兵的消息,又让郦芷赶紧找个借口把已经被她整成傻子的安亲王控制起来,别让别人发现后瞎猜测。
阮卿查探了一下,确定自家几个崽都安全后放下心来,翻墙进了谢大人府上。
此时的谢大人早就已经被控制住,他往日都没正眼看过的几个奴才突然暴起伤人,将正院清洗了个干净,他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自己想着横竖也就在任三年,只带了几个妾室打理后院,没带夫人和孩子们,至少没被一锅端。
他正在发愁到底是以死谢罪保全家族名声和妻儿,还是想办法控制住局面试图立功,好像都是死,但后者还有一线希望,毕竟他如果就这么死了,怎么说还不是那些人编造。
但要说控制局面,这他真不懂,他就是个文人,平时吃饭都要人端到手边就差喂了,早就囤了一身的肥膘,所以现在谢大人很绝望,肉到用时方恨多,他走个路都喘气,更别提突围出去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阮卿敲了敲窗沿,一掀窗子翻了进来,抬手就打了个手势:“嘘——”
谢大人一个激灵,幸好看清了来人,将冲到喉咙边的尖叫咽了下去。
“贾、贾二太太?”
阮卿点头,毫不客气地找了个地方坐下,擦了擦刀尖上的血,问道:“你现在官印在手边吗?知道外面具体是什么情况吗?”
谢大人欲哭无泪:“这,这我也不知道啊,突然家里的几个奴才就反了……”
阮卿淡淡道:“不知道那就算了。听我指挥,现在外面约有两万三千人造反,但多都零散混乱不听指挥,金陵城……”
她顿了顿,沉吟片刻:“似乎约有一万五驻兵,差不多够了。”
虽说这些人声势浩大,但说到底他们之前也还要用普通百姓的身份来掩饰自己,就不可能大张旗鼓的练兵,和正规军的素质差很多,再说朝廷一直把控铁矿,普通人能弄到的兵器也少。
所以现在当务之急,是怎么将这些零散的叛军聚合在一起,然后一网打尽。
而在这之前,她要能使唤的动当地掌管军队的武官才行。
阮卿低头琢磨着,然后抬头看向谢大人:“话说,你怕死吗?”
谢大人:“……”
倒也不必这么直接。
第102章 【102】
谢大人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阮卿也不为难他,就拿出吴茗给的令牌在他面前晃了一圈,道:“你来安抚百姓,我去带兵镇压。”
这个过程很危险,现在鬼知道哪个百姓是自己人,但同时也是个立功的好机会,不说别的,好歹一家人的性命是保住了,谢大人当即就可耻的心动了。
他看了一眼阮卿手里的令牌,有些迟疑道:“这是荣国公……”
阮卿面不改色扯谎道:“国公爷给珠儿的,他现在在大公主那里,不好出面,所以就由我来替他来处理这些。”
谢大人彻底放心了。
他笑眯眯捋着胡子道:“太太大义,不愧是国公府出来的人。”
当时吴茗为了奉承皇帝将孙女送到大公主身边去,他背地里还和同僚一起骂过真是谄媚疯了,但现在看来女子有点本事貌似也不是坏事——当然,他自己的妻子还是要贞静柔美最好。
阮卿冲他假笑一下,没说话,扭头走了,径直去了城外驻扎的军营,阮卿出示令牌,取信于当地将领后又扭头上了薛蟠所在的那座山,从被控制的山匪身上拿到了平时联系的方式,又扮作那人一刻没停的回城找首领。
——“你的意思是,狗皇帝已经知道我们的存在了?”
阮卿拿出从安亲王那里弄出来的信物,淡然道:“你也知道,这些年狗皇帝警惕王爷的很,当时假世子离京来了金陵没多久,荣国府那一行人就来了,那个时候王爷就意识到了不对,让安插在王氏身边的嬷嬷提前动手,可惜没有成功,嬷嬷刚死,王爷就被控制了起来,恐怕……凶多吉少。”
一个带着金黄色面具的年轻人猛地站起来,面色难看:“怎么会?”
阮卿看了一眼,心道:“想来这位就是安亲王世子了,原来那个果然是狡兔三窟。”
她轻声道:“世子若不信,可以联系一下京城。”
年轻人铁青着脸,没有吭声。
安亲王比郦芷原身明帝还要大将近十岁,如今已经六十多岁,对于寿命不长的古人来说,已经是晚年了,尤其是因为常年操劳高压,安亲王的身体并不太好。
他的大多数孩子都是老来子,几乎每一个男孩出生后都会被偷偷送走,换成另一个年纪相仿的男孩,真孩子则会被送往遥远的金陵,可想而知,这样孩子的存活率能有多高。
安亲王现存活的孩子除了没怎么被折腾过的女儿们,男孩几乎就一个侍妾所出的孩子活到了长大,也就是面前这个世子,京城里的假的那个明面上是安王妃三十多岁时所生的,如果事成,真世子会回京指责皇帝压迫长兄,谋害长兄孩子,使得安亲王只能偷偷把孩子送走才能存活,又是罪名一桩;如果失败,好歹留了条血脉,子孙也能完成他未完成的事业。
阮卿怎么想……都觉得不靠谱,权利是最诱人的,他们真不怕到时候假世子翻脸?
不过这也用不着阮卿操心,她保持着神秘莫测的神情,披着他们常见的安亲王下属的人皮,只坐在那里等首领决断。
安亲王世子是最急的。
他现在唯一的依仗就是这个没见过几次的父亲,自然慌张,而首领心里也有自己的考量。
就他们这个人,如果是按安亲王所说先控制住金陵,然后以各种理由向朝廷要钱,慢慢发展,说不定还有希望,但如果是这么容易就被发现了 ,没了安亲王这个理由,他们就是乱臣贼子,前朝都快过去一百年了,谁还记得前朝皇帝姓什么?
所以无论如何,他们都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首领咬了咬牙,低声道:“我得再想想,毕竟是要命的事。”
阮卿非常理解,起身正要走,突然一个一开始就在沉默的男人道:“皇帝的大公主不是正好在这吗?”
阮卿心里一秃噜,回过头静静看他,良久才道:“你的意思是?”
“没什么,”男人大喇喇往后一靠:“就是觉得,既然都这么危险了,不管是成是败,总得做点什么才够过瘾,老子上了那么多女人,还从来没上过公主呢。”
阮卿深吸一口气,道:“现在危在旦夕,仁兄还是不要说玩笑话比较好。”
她倒是能直接控制这些首领直接退兵,但这些叛军的性质有些特殊,他们是一个个的小团体,她万一控制了这个漏了那个,现在还在掌控中的百姓和盛清竹宝钗她们就会很危险,阮卿可以自己浪,死了也能当是任务失败换号重来,但其他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她不得不慎重。
那男人就道:“这有什么,每次有了女人还不是你蹦跶的最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