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的男性外表看上去十分正常,半长的黑色头发披散着,随着微风拂过锁骨,有一瞬间的单薄脆弱。
他站在门前,右手手指维持着敲门的动作,却迟迟没有敲下去,不知道在犹豫什么。
从背影来看,他就像个普通的、长时间未返家的的高中生,因为近乡情怯而不敢敲门。你却情不自禁发起抖来,从脊柱到大脑战栗不已。
每个毛孔都尖叫着恐惧。
不对劲。
异样。
违和感。
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有特殊双眼的你能够看到的,最直接的证据——
男人身后紧紧凝视着你的可怖咒灵。就连空气都为之扭曲的强大咒力。
这……至少是一级咒灵。
它发现了你,不,更准确的是……他发现了你。
深紫色的眼球微微睨来,那犹如春日雪花般短暂存在的脆弱迅速融化,他微微眯眼的表情叫你浑身每个细胞都在尖叫着危险。
轻抬下颚睨着下方的轻蔑姿态,就像看着一只非我族类的猴子。
你颤抖地伸出手挥了挥,挤出一个假笑和他打招呼:“嗨。”
死一般的寂静。
风声。咕咚。口水吞咽声,心跳声。
“不会很痛的……”他轻声说。
“……!!”你意识到什么,瞳孔骤然收缩,脚尖往后挪了一步,拔腿就跑。
几乎就在你动作的同时,他轻轻抬了下手背,那只扭曲怪诞的一级咒灵嘶叫着朝你俯冲而来,速度之快,几乎让你反应不过来。
求生欲促生的肾上腺素令你大脑一片空白,心脏疯狂跳动,好像要灼烧起来,一阵阵锐痛。
当意识到的时候,事情已经发生了。
你急停的动作收势不及。
夏油杰则是完全没想到你会迎上来送死。
机缘巧合之下……你们亲了个嘴。
听起来很搞笑,但丝毫不浪漫,牙齿撞到一起,鼻梁又酸又痛。彗星撞地球也不过如是,嘴唇被坚硬的牙齿磕破,泪花飙了出来。
你们俩一触即离,你弓着身子抽气。
“唔——痛、嘶!”
你捂着被撞到的鼻梁,酸楚的特殊痛感使你流下两行生理性眼泪。
你发现了不对劲。
在泪眼朦胧的视野中,那个需要你抬头仰望的黑色身影,变成了一只小小的,要低头去看的一团黑色。
你:“嗯???”
你吸了吸鼻子,擦掉眼泪,看着对面差点杀了你的危险家伙,傻眼了。
夏油杰沉默地看着你:“……”
邻居家传来了声响,许是夏油夫妻听到了门口的动静,抬高声音说着“是哪位客人”正走过来要开门。
你:“等等!!!”
脚步声越来越近,你当机立断把对面的家伙连人带衣服抱了起来,一个旋身转回自己家,放下对方背靠着门大喘气。
惊魂一分钟。
短短60秒,你经历了生死一线,和叛逃的诅咒师啵嘴。以及,目前你要处理的最大难题——
你看着夏油杰,努力控制此刻面部表情。
救命!活了这么多年,你还是第一次知道美少女的初吻,可以让人变小?!
只到你小腹那么高的黑发小男孩站在松松垮垮的衣物堆里,捂着受伤的嘴唇皱着眉头,打量着自己的身体,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你被这超现实主义展开震撼,在原地发了半晌呆。
门没有关严,能听到隔壁的房门被打开,夏油太太嘀咕了一句:“……还以为是小杰回来了。”
“听错了吧?来,回去了。”
小……杰?
你做了个口型,悄悄在心里重复他的名字,夏油杰听到动静抬起眼睛,抬起眼睛看着你,受伤的唇角渗出细细血丝,他伸出舌头舔去。
咯噔,你心跳停了一拍……总觉得,这孩子气场好危险?
隔壁的门再度关上。你发现夏油杰紧绷的肩膀骤然放松。奇怪……他不想被自己的父母发现吗?为什么?
说起来他为什么在敲门前踟蹰了几秒钟?如果他直接推门进去,或许你就撞不见他,也不会差点被他杀掉了……等等?这人为什么要杀你啊!普通男子高中生假期回家会想杀掉新邻居吗?
你看起来很像坏人吗?!你打量了下自己,宽松休闲的家居服,浅黄色的棉质上衣,配套的同色裤子,你只是出门丢个垃圾,并没有特地换衣服。看起来就是很正常的一名路人。
这个杀人未遂的危险男高中生!
你的手试探性地泄愤揪了揪他的黑色耳钉,他看着你,辨不出喜怒,你又捏了捏热乎乎的耳朵,在伸向他略有些婴儿肥的脸颊肉时候,被他一手轻轻拨开了。
你:哎呦,脾气还挺大。
碍眼的猴子。他看着你,手掌轻抬。
然而事与愿违,从他手中召唤出来的凶恶咒灵,无一例外弱化成了最低级的蝇头,还长了画风十分不搭的狐狸耳朵。
你:“?”
夏油杰:“……?”
你:“噗哈哈哈——”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理,但现在这个小狐狸大概杀不了你了。你瞬间膨胀,大摇大摆把纸箱垒起来,坐在最上面俯视他。
“求我养你啊,”你小人得志地翘着二郎腿,贱贱地说,“你现在没地方能去了吧,如果我不容留你,你就要被抓去解剖做研究了。求我啊。”
他收起咒灵,眼睛微微眯起:“你知道我是谁?”
其实你不知道,但你可以猜嘛。这个男孩大概就是隔壁夏油夫妻嘴里的优等生儿子,那个咒术师,夏油杰。
只是不知道……怎么一见面就想要杀了你——你还没消气呢!
“我当然知……”你正准备说出自己的推断,这时候,手机却传来一阵独特的铃声。
你停下对话,从衣兜拿出手机来查看,这是隶属于“窗”的特别铃声。每当这个声音响起,意味着有新的在逃诅咒师或咒灵需要注意。
因为能看到诅咒,却又没有祓除的特殊才能,你很小的时候就被高专吸纳为“窗”,定时汇报周围的诅咒异常情况赚取一定酬劳。近来你搬到了这里,所负责的范围也相应更改成租屋附近数公里。
没想到屋子还没有收拾整理出来,任务就来了。
“窗”都这么忙了,更别说忙于祓除咒灵的咒术师,这还真不是人干的活。不知道面前这个站着的活生生的咒术师是怎么健康成长到现在的。
你漫不经心地点开消息。
你的目光聚集在那几行字:
旧○○村112名居民死亡
死因:咒灵操术
判定原特级咒术师夏油杰为诅咒师并将其处刑,即日执行
若有“窗”发现其行踪,务必第一时间上报
瞳孔地震。
你差点没从纸箱上摔下来。
你拿起手机,对比了屏幕中的那个人和眼前的男孩,艰难地吐字:“夏——油——杰?”
他点头。
晴天霹雳。你吞咽口水,感到喉咙烧灼。
你把一个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诅咒师拐回家了!这是什么霉运!
也不知道夏油杰是怎么弄的,变小之后松松垮垮的黑色衣服在他摆弄了一会儿之后,看起来十分合身。他现在就像一个漫画书里走出来的,特别可爱的男孩,无害而单纯。但你心中的警铃却敲响到最高级。
关于夏油杰为什么想要杀你,你不是没有猜测,多年和诅咒打交道,你本以为这个看起来年轻有为的咒术师是被诅咒污染操纵,才会加害你。而变成幼儿,也是诅咒的副作用。
你完全错了。
这家伙……你后怕地望着他,冷汗划过脊背,方才是真心想要杀你的,他是叛逃的诅咒师。
既然他会罕见的咒灵操术,那么和你的猜测完全相反——夏油杰没有被操控,反而是,他在操纵咒灵。
你差点就真的死了,成为112死亡数上新增的一笔。如果不是阴差阳错,你们俩忽然嘴唇碰了一下。
虽然不明白是什么原理令夏油杰忽然失去咒力,但你后知后觉,因死里逃生出了一身冷汗。
“求你。”他忽然说。
“什么?”你大脑还在发懵,耳鸣一阵接一阵。
“求你,姐姐,”他轻柔地看着你,温顺乖巧,“可以养我吗?我什么都会听你的。”
你想起来。求我养你啊——你在几分钟前得瑟说过。
“不……不那个,你是诅咒师吧?!”你脱口而出。
他歪了歪脑袋:“是呀。你不是知道吗?”
或许是心智也一同弱化了,他现在的用词都非常可爱。
“……”你一时词穷,又担心他再想要杀你,不敢彻底激怒他,只得迂回行事。
“要、要我养你可是有代价的。”
你磕磕巴巴说。从纸箱上跳下,因为双腿还在惊惧发软,差点一跤跌在地上,被夏油杰扶了一把。
你心跳很快,不着痕迹打量他。他弯着眼睛笑眯眯的,嘴角翘起,狭长眼睛里倒映出你的模样。
看着毫无威胁,如果不是手机屏幕上那则紧急通告,和被冷汗浸湿的上衣,你差点就鬼使神差点头了。
但往黑色眼球的深处看去,能够发现那不是漆黑,而是浓郁深沉到近乎于黑的深紫。
犹如漩涡。宛如深渊。蛊惑人心,沾之即陷。
你猛地一激灵,昏昏沉沉的脑袋咔嚓咔嚓转动,生锈的齿轮运转。终于反应过来——他前后态度变化如此突然,很有可能是因为他发现自己现在处于弱势地位。咒灵操术一时大为减弱,现在又退化成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而你,他刚刚肯定听到了熟悉的铃声,知道你是“窗”的身份。
也明白你了解到他叛逃的事情。
这家伙……简直就像变幻色彩气味,请君入瓮的捕蝇草。稍有不慎就着了道。
……你感到害怕。
你强撑着站起来,从纸箱里翻找出一包花种和一个塑料花盆,递到他面前。
“帮我种花吧,”你强笑着说,“是玫瑰花哦。如果你能让它开花,我就收留你。在开花之前,是考核期,你要乖乖的。”
他静静看了你一会儿,笑意温柔清雅,你几乎惊惧得要站不住。夏油杰眯眼笑着,散开的黑发在肩头软软趴着,他接过花盆和花种:“一言为定。”
“嗯,当然啦。”你笑得温和友善,却在心里冷血无情地想,今晚就联系咒术师过来把你杀了。
——你没有成功。
傍晚的时候,作为腌菜的回礼,夏油夫妻邀请你去他家做客。
日式晚餐朴素而温馨,充满家的味道,夏油太太吃得不多,频频往门口张望,不无担心地说:“小杰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电话也打不通。”
你垂下眼睛喝着味增汤,没有搭话。
“客人还在呢。”夏油先生说。
“让你见笑了。小杰,他……一直做着很危险的工作,我和他爸爸长期以来都有些神经过敏,总担心他出事。”她解释。
你放下汤碗,感到胃部沉甸甸的食物像冰凉的铅块。
你感到自己是毁了这一切的罪人。
“他是个怎样的人呢?”你让自己露出好奇的微笑,提问。
说起自己最自傲的孩子,父母们总有数不尽的话。
你了解到夏油杰是怎样一个被老师朋友夸奖的优等生,又是怎么被发掘出才能招揽到高专。
他们絮絮叨叨说着夏油杰的童年趣事,说着他每次回家都会在东京买爸爸妈妈爱吃的特产,说着小杰很孝顺听话,从来没有像这一次这么久不和家里联系,他们很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夏油夫妻拿来照片给你看,从照片泛黄的婴儿时期到穿着黑色高□□服的青年,夏油杰对着镜头咧开嘴笑,温润如玉。
你的手指停留在照片,用指尖描摹他脸庞的轮廓。
你本来想借口来夏油夫妻家吃饭,躲过夏油杰联系上面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似乎并不想用现在的状态去面对自己的父母,这给了你可趁之机。
可是……
你的指尖停在他人畜无害的笑眯眯的脸上。夏油妈妈的叹息声就在耳边。
“等这孩子回来,非要说一说他才行。真叫人操心。”
“好,”你侧过头对夏油太太,展现真心实意的微笑,“到那时,让我也见一见您的儿子吧。”
你离开时外面已经繁星满天,送你出门的夏油太太身披昏黄灯光,温馨明媚,食物的味道混合地板清洁剂,那是家的感觉。
你回到自己堆满尚未拆开纸箱的租房,小孩子的夏油杰在黑暗中等你。
“怎么样?”他问。
“他们什么也没发现,”你低声说,“你白天在外面……”
顿了顿,你还是说出口了。
“是想杀了他们吧,为什么?”
他没有回答你。或许是没想好,或许是认为你不值得他开口。空气里满是寂静,他抱着塑料花盆,土壤是湿润的,你意识到在你离家这段时间,他栽下了玫瑰花种。
你在纸箱里翻了翻,翻出半袋没吃完的饼干丢给了他。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你十分疲惫困倦,强撑着铺好软垫,准备先将就一晚。可惜,这注定不是一个平安之夜。
你被熟悉的铃声吵醒,上面显示着,处刑夏油杰的咒术师正在赶来你这个区域,需要周围的“窗”配合。
他们是怎么得到消息的?!